矮墩墩的小姑娘站在“一米線”外,偷偷透過高高的石碑看著坐在裏麵一身白衣的男人,直到對方睜開紅紅的眼睛才心虛地縮迴頭躲好。


    穆歸眨眨眼沒說話,隻是看著石碑,在小姑娘再次探出腦袋的時候對她招招手。


    小姑娘頓時瞪大了眼,但卻沒有如穆歸所願走過來,依舊將半個身體藏在石碑後麵,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表情冷淡的穆歸。


    過了一會兒,穆歸見小姑娘依舊沒有過來的樣子,再次招招手,“過來。”


    從原身渾渾噩噩的記憶中穆歸已經知道,這個小姑娘是原身的女兒,而且不是活人。


    原身薑明,曾是蜀山大師兄,下山認識了狐妖女苑,和女苑治病救人過程中產生了感情,將其帶迴蜀山,沒想到女苑是狐妖,在蜀山殺了弟子被發現後,夫妻兩個理所當然遭到了圍攻,薑明這才知道妻子的身份。


    帶著妻子逃入鎖妖塔後,薑明重傷之餘自己進了密室,將同樣重傷的女苑留在了外麵。


    那時候,薑明已經入魔。


    身為人的薑明在帶著女苑躲進鎖妖塔就死了,一念成魔。


    被獨自留在鎖妖塔的女苑苦苦哀求薑明開門,最後也因為重傷的同時還懷著孕,不久之後就死在了門口。


    這小姑娘是女苑死後出生的,也就是——鬼胎。


    成魔後的薑明依舊想不明白,一直渾渾噩噩了八十多年,最終因長時間未清醒,神智完全散了,然後穆歸就來了。


    造成薑明成魔的因素很多,薑明八十多年沒想明白的事情穆歸卻一眼就明白了。


    說到底,薑明從小生活在蜀山,下山曆練就遇上了女苑不久後迴來,盡管算起來也是一百歲的老爺子了,但經曆過於簡單讓他在某些方麵也太過單純了。


    蜀山以斬妖除魔為己任,薑明知道女苑是狐妖後開始懷疑從小銘記的是否正確,妖是不是真的就是畜生就沒有感情,如果是,女苑與自己的相識又是怎麽迴事?如果不是……她卻殺了蜀山弟子。


    八十多年下來,薑明真正難以忘懷難以原諒的其實是他自己,所以他總找不到答案。


    八十多年前蜀山精銳弟子死了大半,現在的掌門那時候不過是豎著羊角辮的三歲小童,而這些師弟師妹們更多的還是死在了薑明手上,鎖妖塔們關上的那一刻薑明還能聽見自家師父心痛的哭聲——那些都是他的孩子。


    所以成魔後本該越來越強的薑明越來越弱,最後竟連神智也沒有了。


    薑明自己一直待在密室中,有鎖妖塔中小妖怪來挑釁都直接滅了,就連自家小閨女都不許超過石碑前的那條線,所以穆歸招手,小姑娘才沒有過來。


    別看人家矮墩墩的,看上去不過六七歲,天真可愛的樣子,但事實上人家已經八十多歲了,不過天真可愛倒是真的,連名字都沒有的小姑娘每天就跑到石碑邊偷看自家每天癲一癲的爹爹,累了就迴到女苑去世,她出生的地方休息,如此往複,怎麽可能長大。


    穆歸見小姑娘依舊沒動,耐心地看著她,最後起身走過去,將揚著小腦袋看自己的小姑娘抱起來。


    他忘了,從小孩出生,從來沒人教過她說話的。


    “爹爹。”穆歸指指自己,見小姑娘聰明地重複了一聲,滿意地摸摸她的腦袋。


    薑明其實知道自己有個女兒,隻是不知道該怎麽麵對,穆歸想也許他應該替原身好好將孩子養大,再去看看幾十年後的蜀山怎麽樣了才是。


    一是女兒,二是蜀山,這是薑明成魔後依舊放不下的,隻是這兩者他都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所以他隻能蝸居在這裏不離開,既做不到解脫,又做不到徹底沉淪,所以他才會死。


    婉兒小姑娘是個聰明的孩子,穆歸教她說話幾乎都是一遍就會。


    沒錯,通過世界穆歸知道這孩子長大之後叫薑婉兒,他覺得這名字還不錯,也就沒改。


    因為是鬼,而且鎖妖塔常年不見光,婉兒小姑娘一身黑色的裙子,隱藏在黑暗中完全看不見,不愧是鎖妖塔原住民,至於薑明麽……一身蜀山白色道袍,在這裏簡直就像指示燈,明晃晃地告訴鎖妖塔小妖怪快來找小道士報仇。


    雖然來找他報仇的都被弄死了。


    能被關在鎖妖塔裏的都是些窮兇極惡的妖魔鬼怪,而且這並不是個好地方,時間久了……他們成功地變態了什麽的,其實也沒什麽不對的,是吧。


    隻要他們又犯病的時候別跑到他麵前,穆歸其實還是可以無視的,但每每這些妖怪們有什麽新花招了,總喜歡到穆歸麵前耍一番。


    穆歸知道十幾年後的薑明也是個變態的存在,他覺得那一定是這些家夥逼的。


    他覺得自己的心理素質和修養都足夠好,對周圍也足夠冷淡足夠無視,照理說應該沒什麽能影響他才是,打婉兒小姑娘會說話之後,他終於還是沒忍住,抱著小姑娘離開了鎖妖塔。


    他不知道那些妖怪是怎麽發現的,總之他們發現隻要不碰到穆歸的底線就不會有生命危險後,各種奇葩就都開始往他麵前蹦躂了,打著打不過也要惡心死對方的主意。


    穆歸覺得自己一個正常人實在沒必要和群神經病死磕,所以他想他還是離開鎖妖塔吧。


    他不是被自己困住不得離開的薑明,他想要離開鎖妖塔隨時都可以。


    婉兒小姑娘從來沒有見過外麵,穆歸擔心她適應不了白天,眼睛受不了,所以離開的時間選在了連月亮都沒有夜晚,然後他被攔住了。


    “……師兄。”


    穆歸打量了一下對方,終於從薑明遙遠的記憶中將對方翻了出來,“是小師弟啊,上次見麵,你還是梳著小辮子流鼻涕的稚童,一轉眼都成為蜀山掌門了。”


    原本因為穆歸突然出現而驚疑不定的殷若拙:“……”


    誰不是從小屁孩長大的,師兄你能別說麽?你成魔的時候我才三歲!三歲好麽!要不是女苑弄得整個蜀山陰風陣陣,我會得風寒流鼻涕嗎?


    還有其他弟子在呢!


    盡管在心裏瘋狂吐槽,但對上那雙血紅卻透著溫和的眼睛,殷若拙到口邊的話卻變了,“師兄你能想開真是再好不過,師父在天之靈也能放心了。”


    對這個窩在鎖妖塔幾十年的師兄,殷若拙其實非常頭疼,歎了口氣揮揮手讓弟子下去了。


    他接任掌門之位不過幾年,上任掌門臨終前依舊放不下成魔的師兄,而若不是八十多年前那場大戰蜀山損失了太多精英弟子,殷若拙覺得自己也不可能成為掌門。


    殷若拙記事很早,對小時候那場大戰依舊曆曆在目,怎麽都忘不掉。


    “我並沒有想開,隻是覺得沒必要繼續待在鎖妖塔裏占地方而已。”穆歸將小姑娘放下來牽著她的手。


    如今的穆歸除了一雙紅色的眼睛,其他的都和殷若拙記憶中的薑明一模一樣。


    殷若拙覺得吧,師兄說是什麽,那就是什麽吧,於是他問起了另一個問題,“不知師兄這是準備去往哪裏?雖然過去幾十年,當初……但還有不少師兄長老在,若是師兄……”


    “不必,我已成魔,如今算是魔界中人,婉兒也不是活人,我會帶她離開蜀山。”殷若拙是好意,希望穆歸可以留下來,但穆歸知道,見過如今的蜀山安好,薑明絕對不會留下來。


    “如此也好,若是師兄哪天想迴來看看,蜀山永遠是師兄的家。”


    “知道了,婉兒,這是師叔。”


    “師叔……”


    “好”字還沒說出口,穆歸就已經抱著小姑娘閃到了一邊,而沒來得及閃躲的殷若拙則被一個醉醺醺的年輕人砸了個滿懷,直接在穆歸麵前摔了個狗啃泥。


    身為蜀山掌門,殷若拙照理說不至於這麽沒用,奈何他全部注意都被穆歸這個幾十年未出現的師兄引走了,然後不就杯具了嘛!


    八十多歲卻依舊看上去很年輕的殷若拙將身上醉醺醺的家夥踹開,若無其事地理了理衣服對薑婉兒露出和善的笑容,“真是個好孩子。”


    薑婉兒歪著頭看著殷若拙沒有說話。


    “小師弟?”穆歸朝地上示意:你不將這家夥拎起來?丟蜀山的人啊。


    殷若拙喉頭一哽,頭上青筋跳了跳,終於還是伸手將人拎起來抖了抖,而莫一兮也像根麵條一樣隨著他的手晃動,“師弟?一兮師弟?”


    莫一兮睜開迷蒙的眼睛看了看,“是師兄啊。”


    然後眼睛一閉,徹底睡熟了。


    穆歸一邊看著殷若拙頭疼一邊在腦海中聽世界科普莫一兮的信息,最後看沒自己什麽事情,和分身乏術的殷若拙說了一聲抱著薑婉兒就離開了。


    他還有二十年左右才能離開這個位麵,不過這位麵雖然有神有仙,有妖魔鬼怪,但卻不像他前不久才去過的紅孩兒位麵,這位麵的天道並不能給穆歸什麽幫助。


    好在他的身份是魔,而不是個連修煉都沒有凡人,否則在這個危險的位麵還真不一定能安全過上二十年。


    穆歸在天亮之前就用布將婉兒的眼睛蒙了起來,即使有過渡,但他還是擔心薑婉兒的眼睛會受不了,想想還是決定先遮住,慢慢來。


    下山前殷若拙擔心自家師兄幾十年沒下山已經忘掉塵世的生活,還專門塞了包銀子。


    要是別人殷若拙才不會管,但即使眼中已經沒有了偏執,殷若拙還是擔心,若是一個不好,自家師兄會不會……一定不會的,恢複理智的師兄是個標準的蜀山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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