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羅侖所進行的的反間之計,正如寂澤修預料一般順遂。


    自涼州大城一破,西涼的氣焰便是節節衰敗,而帝國大軍卻是一鼓作氣,不僅奪迴了失守的西北十城,還連連攻下了西涼東部三城。而在西涼的玉掖城中,更是生擒到了通敵逆賊牧州禦史王忠燦。


    如此一個個振奮人心的戰果傳來,自是使得帝國大軍士氣大漲,更有甚者直接向上提出了將西涼舉國殲滅的大膽提議。


    而今的大營已然安劄在了頗為繁華的玉掖城外,雖是夜深,但軍營之中主帳內猶是燃著盈盈不息的燈火。


    帳內幾人圍坐在諾大的地勢圖前,目色深遠、言辭灼灼,顯然並未因眼前樂觀的局勢而表露出半分鬆懈。


    先前正是洛雲州戴罪立功帶頭取下了玉掖城,因而其此刻亦是鬥誌滿滿地請願道,“陛下,我建議下一座當取高昌城。高昌離玉掖僅數十公裏,是為西涼的經濟之命脈,更是西涼通往帝國疆域的必經之地。若是大軍能取下此城,大可得保爾後數載不再受夷人侵略!”


    聞言如此,扶額坐於其身側的阮瑾軒卻是眉頭微蹙地搖了搖頭。


    “高昌城雖近,但地勢高敞,四周皆是高山圍繞,很容易會中敵軍的埋伏。這一棋,走的太險……”


    賀釗將手中的琉璃酒杯一飲而盡,繼而輕歎一聲,將目光投向了神色深遠的寂澤修。


    “陛下,您的意思呢?”


    “柳中。”寂澤修的右拳輕抵住下顎,一雙漆黑的眼眸深沉似海,“此城雖小,且資源寥寥,但其地勢平坦,並不為帝國的將士們所陌生,因而又能多一分勝券在握。”


    “對,我也是這個意思。”阮瑾軒似是如釋重負地鬆下一口氣,“誠然大軍勝戰連連,但萬事還是求一個穩字為先。”


    洛雲州的目光瞬間從西北側高昌落到了東南麵的柳中,心內頓時茅塞頓開。


    “那便就取柳中!西涼小兒既膽敢奪我帝國疆土,亦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如今大軍已順利奪下三城,隻怕再奪兩城,那西涼的投降書便火急火燎地送到城樓下了。”


    “正是如此!”


    阮瑾軒英俊的麵龐上透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今日朕有些乏了。瑾軒、雲州,你們也早些迴去休息吧……”寂澤修修長的手指輕抵著額角,這些時日日以繼夜的指揮作戰,終令他有些體力不濟,舊疾處亦有些隱隱作痛,“至於取柳中之計,待你們明日一早過來,我們再議。”


    “遵命。”


    洛阮二人隨之起身告辭。


    主帳之中通明如炬的燭火猶在明滅地閃爍著,光影柔和地投射在寂澤修俊美的側顏上。隻見他猶是怔坐在原處,兩手輕揉雙膝,眉心微蹙,神態中似有著淡淡的淒涼,竟沒有半分本應屬於勝利者的喜悅之情。


    賀釗分明看見,澤修的目光並未投在大軍將要進攻的柳中城上,而是深深地凝望著他們遙遠的故土盛京。


    不知過了多久,似是身側的蠟燭已少了半指之長,賀釗終而不忍開口道,“陛下,要不要請禦醫來看看?”


    “算了,”寂澤修徐徐地擺了擺手,“賀釗,你陪朕出去走走吧。”


    “是。”


    二人本就一襲便裝,走出營帳後便擇以輕騎代步,不時便繞開了軍營的重重軍帳,來到一處陌生而遼闊崖壁之上。隨之主仆二人先後跳下馬,並排坐在了荒蕪的沙洲之上,一如年少時結伴相遊的模樣。


    “賀釗,你覺得這按眼下這個趨勢,我們還有多久才能啟程歸京?”


    望著蒼穹東側遙不可及的星辰夜幕,寂澤修終是透露出了平日裏不敢表露半分的疲態。


    “而今軍中士氣大漲,多位將領都鬥誌昂揚地提出了不如借此機緣將西涼舉國殲滅的意誌。”賀釗側身冷靜道,“陛下,難道您就不想?”


    “不想?如何會不想?開拓帝國版圖的霸業唾手可得,沒有一個掌權者會不動心,但朕卻也深知而今並不是正確的時機。眼下帝國依然內憂外患,朕最怕的便是將精力太多投在西涼戰役中,以至於因此失彼,終難再收迴盛京城……”


    “眼下收到投降書雖易,迴京卻難。想必大公主定會在途中設立重重關卡,最怕她死守盛京城,最後和您來個魚死網破。”


    寂澤修薄唇一撇,內心有些五味陳雜。


    “若父皇早知今日,不知可否會後悔從前對她放縱如斯?”


    “來日歸京……”賀釗頓了頓,繼而直截了當地開口詢問道,“您打算如何處置大公主?”


    置身於無盡的黑暗中,就仿佛身處於一個隱身的空間下。每每此刻,平日裏再為堅強的人都會有些難言的軟弱。


    恰如眼下,寂澤修隻覺鼻尖微酸,母後生前的柔婉慈愛的音容笑貌再度浮現於腦海中。


    “若隻是謀反,朕可以饒她一條命。因為朕可以理解是父皇對她從小太過放縱,令她太不知天高地厚,為所欲為。可母後的事朕不能原諒,一命償一命,此番歸去,朕斷然不會再讓她活!”


    “如此也好。隻是如今寒寂城中局勢如此緊張,不知娘娘屆時可否全身而退……”


    “籌謀了這麽長時間,讓玥兒受了那麽多委屈,為的不正是徹底消弭寂和琳對我們感情間的猜忌?”雙膝猶在隱隱作痛,仿佛時刻提醒著自己與賢玥一路走來舉步維艱的每一步,寂澤修恍若自嘲般地微笑著,平日裏寒若冰霜的星眸之中亦是蘊著一片攝人心魄的情深,“邊疆可以擇日再攻,但玥兒,這世上卻隻有一個啊!”


    “娘娘冰雪聰慧,事到如今未必不懂您的苦心。”賀釗心下一動,隨即從袖中取出了自己從未離身的兩枚莽紋錦袋,“您看,在大軍出行之際,娘娘便將這個親自交予了我。”


    寂澤修心下微動,隨之小心接過。但在用火鐮照著看清袋中之物為何的那一瞬,猶是始料未及地神色一變。


    “鵷雛符與青鸞符?”


    “正是。娘娘怕您去國千裏,萬一在外遇遭遇險境無法全身而退,因而便命我這一路將兩家的暗衛一同帶了來。”賀釗邊說邊悄然撫摸著自己那已然空落的袖袋,心內一時有些恍惚道,“陛下,誠然娘娘厭倦宮內萬千紛擾,但她的心中念著的自始至終都是您……臨行前她還曾告訴我,說自己會好好地等著您迴去團圓。”


    “她,真的這麽說?”


    璀璨的漫天星辰下,寂澤修緊攥著掌中那恍若千金之重的兩枚兵符,心緒萬千。


    本想著歸朝之後坦白一切去懇求她的諒解,並能令她對自己拾起信心,便已是萬幸。卻不想在關鍵時刻,賢玥為了保護自己的周全,竟將數百年來門閥世家用來自保的最後一張底牌都毫無保留地交予自己!


    “千真萬確。”


    身側此刻猶是唿嘯著的沙洲冷風,將身上繡著麒麟暗紋的墨色披風吹得如同海上的波濤巨浪一般翻飛不息。可寂澤修的心內卻是一片溫熱,動容見腦海中忽而映現出多年前沁泉廊畔的假山石中二人定情的那一瞬,明暗中少女那羞赧而又絕美的麵龐。


    即使他做了這麽多傷害到她的事,可她在關鍵時刻猶是選擇義無反顧地相信自己,隻為能保住自己平安。想至此處,寂澤修雙拳緊握,恨不得自己現在就能迴到寒寂城,毫無顧忌地將自己最心愛的女人緊緊地摟在懷中,再不離分。


    “這番歸去,朕斷斷不能再讓她失望了!”


    黑暗之中,寂澤修的這一番話像是說給賀釗,亦像是說給自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儷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洛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洛池並收藏儷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