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烏雲蔽月,這個夜晚寒寂城內注定是不平靜的。


    迴廊外似傳來幾句厲聲的爭執,繼而諾大的楠木殿門忽而被人猛然推開。


    寂和琳一襲紅衣宛若驕陽,風風火火地往閃著微弱燭光的內室踱步而來。她的步子很急,一時殿內隻聞其滿頭珠翠碰擊的琳琅之音。


    不耐地掀開數十層疊的月色綰紗後,寂和琳終於踏入了霧氣氤氳的浴房。她兩眼一掃,隻見芙麵佳人秀發盡散,神色安然地浸於百花浴中,任由身側的侍女為其梳理一頭柔亮的青絲。


    “喲,儷賢妃今兒好興致啊!”


    賢玥隱於層疊花瓣之下的雙手輕扶著自己的微凸的下腹,微微抬首眸色卻是古波不驚,“嬪妾多有不便,望大公主恕嬪妾禮數不周了。”


    “嗬,真有意思。納蘭賢玥,你的好姐妹崔紓雲都不知所蹤了,你卻安心地在這兒焚香沐浴?你怎麽一點都不難過?”


    一滴剔透的水珠自賢玥的濃密的睫毛下滴落,好似無聲的淚,登時墜入花瓣海中不見影蹤。她那櫻色的唇畔微揚,可一雙鳳眸中的目色卻是冷若冰霜。


    “這天下間令人沮喪的事太多,嬪妾早已不知到底該為哪一件事難過了。”


    眼見這位昔日的當朝權妃如此頹唐的模樣,寂和琳心底頓生出一陣快意。


    今夜一行,雖猶未找到崔紓雲,卻意外發覺如今宮裏頭寂澤修的妃嬪大都愁雲慘淡,哪裏還有昔日裏的半分神采。看來這一個個的心裏也跟明鏡兒似的,想必都是提前為了日後的漫漫人生永無出頭之日而愁著呢……而自己作為女帝一統帝國的夙願,勢必也指日可待。


    浴房內的燭火很弱,賢玥和汐嵐一時都看不真切此刻寂和琳的神色。隻見她阿娜多姿地踱步靠近浴桶,纖纖素手徐徐下落,可伸入水中後卻忽而狠狠潑起一捧花瓣甩在了賢玥的臉上。


    “不得不說,宮內這些子女人裏,也就獨你儷賢妃這張臉讓孤覺著生的真是美。可你若再不說實話,孤便要你這張曾經讓寂澤修神魂顛倒的臉蛋登時開花!”


    “紓雲的行蹤,您身旁的路大人難道不比寒寂城中的任何一個人都要清楚?”賢玥不驚不怒,不卑不亢,她鎮靜地接過了身後花茵遞來的帕子,繼而抬手緩緩抹去了散在臉上的花瓣,“您仔細著問他便是了,又何苦辛苦來一趟嬪妾這裏興師動眾?”


    “放肆!此事正是由驪音宮的小婢子向他告發,繼而他才親自迴稟於孤,崔紓雲失蹤又怎會和他有所牽連?”


    賢玥秀眉微蹙,“大公主,難道您這位手下愛將對容瑛夫人的垂涎之情,您真的分毫不知嗎?”


    寂和琳一怔,不想平日裏靜默寡言的賢玥今日之言語竟如此直接。


    而自己若說毫不知情,那自然是假的。


    當初應下路翼成的提議給崔紓雲操辦生辰宴時,她便早看出了幾分端倪。雖然眾所周知寂澤修對這位容瑛夫人沒有什麽感情,給她卻也甚是願意順水推舟,給她那猶在塞外征戰的好弟弟送去一頂綠帽子。


    “我曾多次聽紓雲提起這位路大人對她情深似海,說願為她放棄一切遠走天涯。”眼見寂和琳眼底掠過一絲怒意,賢玥猶是不緊不慢地道,“隻怕是有人賊喊捉賊,想要蒙了他人的心!”


    寂和琳側過身去,眉心在悄然間微微蹙起。


    路翼成這些年來一直辦事得力,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為他計謀多端且又行事大膽,為達成目標更是可以不擇手段。她從不質疑他對自己的忠誠,可世上卻是情這一事最為誤人心智。且細細想來,確是事出蹊蹺,崔紓雲甚是貼心的侍女又為何會在出事後第一時間將此事告知於本因在宮外值守的他?


    此時此刻,寂和琳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心內有一些微微動搖。可雖是如此,她也全然信不過眼前這個心思深不可測的女人。


    “納蘭賢玥,你最好別對孤耍什麽花招……”


    “花招?”賢玥優美的下顎微揚,鎮靜地直視於寂和琳的目光,隻是她那一雙冷靜的眸子裏似是殆盡了所有對生活的向往,“大公主真是太高看嬪妾了!若嬪妾有您想的這個能耐,怕是自己便早都也不在這裏了。”


    寂和琳眉梢一挑,倒不想她竟然會對自己說的如此直白而大膽。


    說來也是,就算是平日裏關係再好的姐妹,也毋須在這般水深火熱的關頭將大好出路讓給別人。再說這寒寂城如今內外信息封鎖,四處城門又是由著重兵日夜嚴苛堅守,宮牆內的人若想滴水不漏地穿過重重關卡溜之大吉,確實是難於上青天。且單憑崔紓雲的智謀,是端然計劃不出這番天衣無縫的計謀的。想至此處寂和琳忽然心生出一絲不安,她倒不是怕崔紓雲的消失會掀起什麽血雨腥風。她隻是擔心這問題,難道真如納蘭賢玥所說一般真出在了自己人的身上?


    室內燭火甚微,雖未抬首直視,賢玥亦能感覺到這一瞬寂和琳的身形有些僵硬。


    隻要一點點,隻要有一點點就好。這位養尊處優而生的護國長公主素來生性多疑,而今內憂外患,她的精神更是不會有半分鬆懈。隻要在如此關頭令她對路翼成產生了一點點懷疑,這份猜忌都會在她的心內無限放大、難能徹底消弭。


    如此稍轉視線,但願能為紓雲再多爭取一些時間。思慮至此,賢玥才微微放下心來,繼而神色陰鬱垂首幽幽道,“方才若嬪妾言行有虧,還望大公主海涵。”


    “哦?難得儷賢妃有這般自知之明……”寂和琳甩袖迴身,舉止間神采光華斐然,她隨即唇畔微揚道,“不過你到底是和這宮內其他妃嬪不同的,又何須惶惶不安?若真到了那一日,孤也會看在納蘭世家的份上予你太妃之位、保你一世殊榮!”


    賢玥瞬間下意識地撫住了自己隱於水中的小腹,“若真到了那一日,您會將薛常在如何處置?”


    “那個薛氏?”寂和琳的玉指輕按著太陽穴,俯首間神情中盡是蔑意道,“看在她出身如此下賤的份兒上,不論男女,孤都慈悲為懷一迴吧。”


    “那嬪妾便替薛常在謝過大公主了……”


    此刻忽聞匆匆的腳步聲由遠至近,隨即隻見浴房屏風外有婢女作輯道,“啟稟大公主,斕秀宮內已檢查過了,一切無恙。”


    寂和琳廣袖一甩神色微慍道,“可翻仔細了?”


    緋衣婢女忙忙跪下唯諾道,“是。”


    眾人皆知,傲慢冷豔的容瑛夫人平日裏唯和斕秀宮的這位主子走的近一些。此番其忽而失蹤,寂和琳原本多少想在斕秀宮內找出些線索來,卻不想這一趟卻是毫無收獲。


    難不成納蘭賢玥所道之言,還真有幾分道理?想到此處寂和琳心內忽生出幾分窩火,“真是一群廢物,這麽多人連個女人都尋不著……枝瑩,你帶著人先往韻遲宮那兒搜過去。”


    淨植所居的韻遲宮正位於斕秀宮的南側。


    聽聞如此,賢玥秀拳緊握,不由得心生出幾分擔憂,但麵上卻是萬萬不能透露出分毫。她悄然安慰著自己,那一密道本便造得極為隱秘巧妙,且淨植又是一顆七竅玲瓏心,想必定能化險為夷。


    寂和琳素來不喜這氤氤氳的光線,此刻正欲啟聲領著眾人離去,可在她抬眼掃到賢玥默然的麵龐時突然眼波流轉,火光電石間心底忽而生出一個絕妙的主意。


    “儷賢妃,不如孤和你做個交易?”寂和琳洋灑幾步折返至賢玥身側,自是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若你今後都一直這麽本本分分地從著孤,別和崔紓雲那樣給孤生出什麽幺蛾子。他日不論薛氏生男生女,孤都替你將她除了去,讓你安心無虞地做那孩子獨一無二的主母。你覺著,這主意如何?“


    無關緊要的人命,在寂和琳的眼中素來如同草芥。


    賢玥並不覺著多少訝異,隻是抬首望著那一張光**人的麵龐平靜聲道,“多謝大公主美意,但孩子自己本就有著健康的母親,又何須嬪妾再去插足……若真有那一日,但請大公主廢了嬪妾的位份,給嬪妾一個自由身。”


    “哈哈,納蘭賢玥,待你百年之後,孤還要將你和你的好夫君葬在一處呢!”寂和琳眸中的訝異之色一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麵色中帶著顯而易見的嘲弄之情,“好了,少了一個倒罷,但孤可萬萬沒功夫少第二個了。從現在起,斕秀宮即刻封宮,所有人等嚴禁出入……儷賢妃,待孤捉迴崔氏,到時一定請你來觀瞻孤是如何處置的她!”


    言畢,寂和琳領著一眾人馬頭亦不迴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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