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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雨終止,晨曦明亮,故人已去多時。


    窗外春深似海,梨花飄零如血。


    賢玥雙眼空洞地伏在滿是寂澤修氣味的被中,胸襟間仿佛還有他的身上的暗香。她本以為自己能一直頑強冷漠地與寂澤修對抗,到後麵才發現原來自己根本無法忍受自己與他漸行漸遠。她沒有辦法想象他日日與她人共枕而眠,更無法容忍看到他和別人在自己麵前親昵繾綣……


    漪瀾殿外的汐嵐幾人皆是麵麵相覷,此刻竟是沒人敢先進去,隻因方才忽如其來送入斕秀宮的一道聖旨。


    “從五品典侍花茵,靜容柔婉,克令克柔,安貞葉吉,淑慎性成,深慰朕心。著即賜姓洛氏,並冊封為正五品嬪,賜封號柔,賜居於蒔芳宮暮影樓。”


    花茵更是驚惶到了極致,跪在漪瀾殿外良久不敢接旨起身。


    聰慧若她此刻早已心知肚明,此旨若是接下,在外界眼中那便意寓著昨夜陛下夜訪斕秀宮是由她侍寢。今後不論她行事如何小心謹慎,也終將與娘娘有下了無法逾越的隔閡。


    且她亦著實不願成為娘娘與陛下間情感上的絆腳石。若非娘娘,或許她到現在仍是一名在壽康宮內伺候晉德太妃碌碌無名的小宮女,又談何在斕秀宮內與自小侍奉娘娘的悅嵐汐嵐平起平坐……


    這份恩德,她自是沒齒難忘。


    良久,終是悅嵐半握秀拳,輕籲了一口氣道,“還是我進去吧。”


    花茵聞言猛然抬首,繼而朝悅嵐感激似的點了點頭,悅嵐則唇畔微揚地頷首,給了她一個安心的微笑。


    遂之悅嵐屏息邁入殿門,複而繞過重重屏風,不時便步至床榻前素手輕抬掀起了挽幛,佯裝平靜地注視著瑟縮在床榻正中衣衫淩亂且神色疲憊的賢玥。


    “小姐睡得可好?我來侍奉你起床更衣吧。”


    雙鶴奉月蟠枝燭台上兒臂粗的紅燭仍靜靜地燃著,隱隱透著著幽幽的紅光。賢玥並無預料中的木然,而是循聲坐起身來,眉目沉靜地望著眼神有些許閃躲的悅嵐。


    “悅嵐,方才外頭如此嘈雜,是不是發生了什麽?”


    悅嵐心內輕歎一聲,她深知賢玥的睡眠素來較淺,怕是方才外頭宣旨一事已然聽去了個大概。於是她自知再難瞞過,隻得盡可能的語氣平緩地如實道,“方才陛下喚人忽而下旨冊封花茵為嬪,可她不敢接旨,正跪在外頭等著您裁決……”


    簾密收香,繡屏深照影。賢玥心下一沉,度量著寂澤修好巧妙的心思。


    如此一來,寒寂城內上上下下自然以為他昨夜驟訪斕秀宮,為的不過是寵幸她宮中的一位侍女。而他們二人,又將再度在外人眼中陷入了多麽頹唐而可笑的關係?


    且究竟是什麽緣由,讓他不願與外界知曉他們之間哪怕隻有分毫的和睦……


    沉思良久後,賢玥終而正色抬首啟聲道,“讓昨晚宮內守夜的幾個人好好管住自己嘴巴,切莫向外透露一點風聲。”


    悅嵐此刻萬般訝異於賢玥超乎尋常的沉靜,在聽聞花茵冊封的消息後,她竟沒有顯現出於過多的詫異。難道這一切,她都早已知曉了預兆……


    於是在簡單的梳妝過後,悅嵐望著端坐於銅鏡前那個清麗絕倫的身影,試探性地問道,“小姐,您要不要去看看花茵?”


    “外麵太多眼睛看著,過一會兒吧。【ㄨ】”隨之賢玥鎮靜地取過桌上的一個骨瓷小盞,複而對準殿門,重重地砸了過去,“既然這些是寂澤修想要的,那我陪他演上一迴也無妨!”


    悅嵐自是一驚,繼而望著賢玥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骨瓷碎裂之聲清脆過耳,自然而然地駭到了猶候在殿外的眾人,更別提本就心下忐忑地跪在階下的花茵。也正當他們麵麵相覷,手足無措時,恰巧傳來了看守宮門內侍的傳喚聲。


    “寧王殿下駕到。”


    今日澤瑉前來的步伐極快,沒有分毫往日裏的悠閑拖遝,就連瞥見跪坐在外的花茵也不予置理打趣,徑直上前便單手推開了漪瀾殿那沉重的殿門。


    “玥姐姐,人人都告訴我泠霜走了,可我就是不相信!”澤瑉風風火火地衝到賢玥身前,兩眼發紅地質問道,“我知道先前是你和四哥一同放走了貴太妃,爾後還替她報了喪……如今泠霜也是被你們帶到外麵去了,對不對?”


    悅嵐見此情境雙眉微蹙,首當其衝便眼神示意著門外的汐嵐忙忙闔上漪瀾殿的前門。


    而賢玥卻隻是靜靜地垂下美眸,仍是未停下邁入後殿外中庭的步伐,“若是這麽想能讓你好受一些,那你便當做如此罷。”


    “我不相信,這好生生的人,怎麽可以說沒就沒了?”澤瑉緊追著賢玥的步伐,聲音不覺間已有些哽咽,“上迴離京之際,我還曾和泠霜許諾,此番下訪川蜀,要去尋來最好的綾羅繡線,迴來給她和挽歌做盛京城裏最最漂亮的衣裳。如今尋得的東西都帶迴來了,我卻怎麽再也尋不得泠霜了?”


    聽至此處,賢玥於心何忍,她終而停下腳步迴過身來,繼而緩緩抬手輕撫過澤瑉那微微發顫的寬闊肩頭。


    “我們的泠霜,一定是去了更好的地方。那裏不會有俗世的枷鎖,也不會有狠心的母親,她終而能和自己的心上人長相廝守了……”


    澤瑉眼神一滯,複而麵色變得極為忸怩而沮喪,“玥姐姐,若是喜歡上了不該喜歡的人,難道就沒有一點轉圜的餘地嗎?”


    正當此刻,消逝了幾日的陽光終而破雲而出,光芒一時映得眼前碧池中的波光粼粼發亮。


    可賢玥的心跳卻瞬間漏了半拍,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在顧盼確認周圍隻有他們三人後,方才小心翼翼地開口詢道,“澤瑉,你是不是……”


    “我是從未和別人提過,”澤瑉垂下頭,一時竟不敢直視賢玥那探尋的目光,“其實我,也有歡喜的人了。”


    賢玥悄然攥緊了自己的袖擺,以澤瑉藏不住事的性子,若喜歡上的是門閥貴族家適齡的閨秀,亦或是出身稍而遜色的小家碧玉,大抵都早跑到寂澤修那兒求賜婚去了。如今這般支吾其詞,怕是他自己也知道與那人的身份甚不合宜。而今,賢玥也能屏息問道,“那個人,是誰?”


    “你大抵是見過的,”澤瑉寬大的雙手緊握成拳,似是鼓足了勇氣,複而鄭重地抬起頭來,語氣堅定道,“她叫蝶盼,慕容蝶盼。”


    賢玥心神俱碎,片刻間竟恍惚不能言。


    蝶盼那清靈透徹恍若出水芙蓉般美而不嬌的姿容一時亦映入她的腦海中。蝶盼姿容絕倫、才情並茂,自己素來對她亦有著極好的印象……


    可就算千萬般的好,也抵不過她是先帝的妃嬪啊!


    “這,是多久的事了?”


    “四個月零九天。初見她是在母妃的殿中,那一****又給母妃送去了新製的藥膳。玥姐姐,自望見她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完了,我喜歡上她了。她有些像你,長著極美,學富五車又心靈手巧,滿肚子都是學問,不像我就是個草包!”澤瑉答的飛快,麵上的羞赧之情也漸漸褪去,可眼底卻仍有著抹不去的落寞,“起初我溜到她的院落裏,她都不願理我。可時間長了,她亦願坐下來與我一同說說話了,偶爾還下廚給我做一兩頓飯吃。我也不知道為何,每次見到她都有如入了魔障般。我想靠近她,我想去更了解她,她高興我便高興,她蹙眉我便也跟著揪心。我知道自己的這份感情為倫理所不齒,可我卻沒辦法抑製住自己對她的時刻思念……玥姐姐,你會不會怪我?”


    賢玥抬眼望著眼前身形已完全長成的英俊少年,赤紅色的袍角迎風而動,紫綬玉帶熠熠生光,陽光穿過欣欣向榮的楊柳樹,透過那些形態美好的柳枝在他的臉上打上暗影,明明是帝國身份最為尊貴的天家皇子,此刻卻神色落寞至極。


    不行,先前失去泠霜的滋味已太過難熬,她絕不能讓類似的悲劇再度重演!


    “我是氣你的大膽妄為,卻沒法怪你……”之前的萬千驚怒,此刻終化成一縷微不可聞的歎息,“我不過恨自己知道的太晚,先前的時日,讓你獨自擔驚受怕了這樣久。”


    清風拂麵,似有草木香氣撲鼻而來,澤瑉不可置信地抬首望向賢玥。


    “玥姐姐你,你的意思是?”


    賢玥輕抬臻首,唇畔微揚,眸底的流光恍若初融的春雪般淨明無暇,“傻瓜,你是我的弟弟。你的一切心意,隻要未曾傷害天理,姐姐必然都是向著你的!”


    澤瑉一時情難自抑,上前便激動地攥住了賢玥的一雙玉手。


    “難道,我和她,真的能有可能?”


    “改日得機,我與寂澤修一同商議一番。隻是你要答應我,此事除了我和悅嵐,如今你再也不許告訴第三個人了。”此時此刻,賢玥的神色柔和似水,一顰一笑恍若畫中仙,“你四哥素來疼你,想必也不會使你難過。隻是日後,蝶盼若是跟了你,便要為你再也不能出現在見光的日子了。”


    “我不會辜負她的,你相信我,我會盡我所能把我最好的一切都給她……”澤瑉說到此處忽而頓了頓,不知想到了些什麽,繼而良久才躊躇著開口道,“玥姐姐,四哥今早是不是冊封了花茵?”


    賢玥笑容一斂,複而頷首點了點頭。


    “哎,我真是不明白,為什麽四哥他曆經千辛萬苦得到你卻總不知珍惜?”澤瑉緊蹙著眉,複而懊惱地揚起手,忽而一拳打在了身側的楊柳枝幹上,“到底還是三哥好,當初你就該和三哥在一起的,你看他如今就算對那個西涼公主都相敬如賓照料有加,更何況換做是對你……”


    今夕是何夕。驟然再度聽聞澤郇的消息,賢玥終而不免心內一緊。


    那些迴不去的年少時光,就如同深埋心底的一根刺。望而不見,拔亦不能,隻能由得漫漫歲月無盡地打磨。就像她永遠忘不了那個日光氤氳的秋日午後,風儀蘊雅的澤郇在被她婉拒後那一瞬的惘然無措。


    誠然由始至終,她從未曾後悔過自己的決定。可那到底是她良久的心結,亦是她一生也無法彌補的虧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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