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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泠霜殯天後,一連三日,盛京城內陰雨連綿。每逢入夜必有春雷隨之,振聾發聵。


    聽聞善因閣的敏珍太妃自那日清醒過來便有些神誌不清了,宮人都說這位失了女兒的太妃大抵已是瘋了。太極殿內亦已發出悼文,追封舒頤和碩公主寂泠霜為一品固倫公主,並將賀峻追封為正三品駙馬,隨公主一同入殮。


    賢玥這幾日斷斷續續地睡得極糟,腦海中翻來覆去都是昔日泠霜清麗絕倫的麵容。雖然從頭至尾她並未做錯過什麽,可她卻沒法原諒自己,若她早一些察覺到泠霜的情動,是不是就可以幫其一起渡過難關;亦或是那天她若不因驟起的雷雨恍然出神,是不是就有機會奪去泠霜手中的簪子……


    而她並不會知道,與她有著重重宮牆相隔的寂澤修亦是如此。


    夜雨滂沱,恍若銀河倒瀉。寂澤修獨自輾轉於太極殿內亦是良久不能寐,腦中滿是宮人複述著那日善因閣內的場景。


    舒頤公主的血止不住地流啊流,染紅了地上的片片青磚,亦浸透了從未在宮人麵前流過半滴眼淚的儷賢妃那素雅的月色裙裾。儷賢妃淚如雨下,哭得傷心到了極致,良久亦不願放開舒頤公主那早已失去溫度的手……


    想到此處,寂澤修終是坐立難安。於是他正色起身披好了衣裳,複而繞過層層挽幛屏風,推開了太極殿那沉重的殿門。


    此刻守於殿門前的賀釗眼見此景,不禁詫異道,“陛下,這麽晚了,您要出去?”


    寂澤修負手而立,輕歎一聲,俊美的麵上亦有著難掩的疲態。


    “賀釗,陪我去走走吧。”


    “是。”


    賀釗遂之便替寂澤修撐起銅傘,二人一同投入了猶乍驚雷的夜幕之中。


    夜雨瓢潑,一路上寂澤修一語不發、眉頭緊蹙,賀釗心內便隱隱猜到了他們要到的去處。果不其然,不時他們二人便立於斕秀宮外的赤色明廊處踱步徘徊。


    “陛下,外頭似乎沒人,這次您要不要進去看看?”


    天空中忽而白光一閃,複而驚雷驟響轟鳴,恍若翻江倒海,山崩地裂。


    這一次寂澤修沒有作答,而是徑自疾步邁向殿門處。斕秀宮守門的內侍隻見遠處一個高碩的身影冒雨疾步而來,正要啟聲做攔,定睛一看原是陛下親臨,於是忙不迭地跪作一片,連連行禮請安。


    “陛下駕到。”


    守門的內侍首領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竭力唿喊道,而這宏亮的聲音很快便消逝在了瓢潑的落雨聲中,或許自始至終,都不會傳入內殿中分毫。


    賀釗在明廊中怔了大抵不過一瞬,便忙忙追上了寂澤修的步伐,並隨其一同邁入斕秀宮門之中。


    當時那場景,就算數十年後賀釗依舊記憶如新。


    眼前那位向來冷峻孤傲的青年君王身上早已被雨水淋得濕透。他躊躇萬分,不知是否要出言勸他離開。而就在那一刻,他們所麵朝著的殿門竟奇跡似地被打開,一襲白袍加身的賢玥就那樣始料未及地出現在他們眼前。


    她衣袂飄飄,白衣勝雪,長發如雲,宛若乘風。此刻她那傾世姿容,更是世人難能以敘以分毫,狂風疾速地將她那墨緞般的長發向後吹散,一時間恍若天女下凡、人間難再。


    賢玥亦覺得眼前的這一瞬恍若夢境,仿佛這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可就算這隻是她的夢境,她也想要看的更真切!她不顧身後花茵的低唿,毫不猶豫地提著裙擺地向雨幕中奔去,眼前熟悉的身影似乎越來越清晰,不想天空中忽然驚現一道白光,頓時將她怔在原地。


    寂澤修這一刻再也沒有遲疑,疾速邁步上前便將賢玥一把攬在懷中,又連忙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隨之驚雷乍響,他又將她攬的更緊了些……


    正當他躊躇自己該如何開口時,懷中那個軟軟的身軀忽然聲帶哭腔喃喃道,“澤修,我是不是在做夢?”


    “玥兒,是我。”


    寂澤修的聲音略為沙啞,此刻他的心內亦是百感交集。不過須臾,他便將賢玥攔腰抱起向內殿走去,而賢玥就像個傷心極了的孩子般貼在他胸口淺淺地啜泣著。


    而殿外侍候的一眾宮人早已各個看傻了眼,這會兒隻能屏吸將腦袋垂得極。


    雨似乎比方才小了些,而漪瀾殿內的溫度亦是不斷加深。


    錦床四角邊的燭火明滅,肌膚相貼,唇齒相纏,寂澤修終於再次徹底擁有了與自己分隔太久太久的她。


    賢玥雨水打濕的長發猶如上好的墨緞般在赤色的錦被上散開,散發著他思慕良久的熟悉幽香。


    他努力撐起身子,生怕自己會壓壞了柔若無骨的她。


    “修,阿修……”


    賢玥眼神迷蒙似水,麵色緋紅如花,輕微的呻吟聲中仍伴著些許啜泣,寂澤修的心裏更是愧疚自責,不斷地吻去她眼角邊不斷溢出的淚水。或許是太久未曾擁有,這一夜的他就像個初涉人世的少年,反反複複也不得滿足,一次次不知疲倦的占有,仿佛今日一過,他們又將相見無期。


    明明已是倦極,可賢玥這一晚睡得還是很不安穩,生怕寂澤修會瞬間離去。


    此刻她什麽也不想多問,隻要看著他還在,隻要確定自己還伏在他的懷中,她便什麽都可以不去計較,就這樣安心地淺寐須臾。


    她貪戀著此刻的安逸踏實,她從未想過自己竟會有如此卑微的一日。


    朝落朝起,雨水將停,四下靜無聲息,複而窗外的塵世亦逐漸明亮。賢玥感到寂澤修似乎動了動,整個人瞬間不安地睜開了眼。


    “你醒了。”


    “我不敢睡……”


    寂澤修心下一顫,默默地坐起身,賢玥竟下意識地攬住他的臂。


    “一會須上朝了。”


    “你為什麽離開我……”賢玥微怔喃喃道,一雙素手從寂澤修臂上漸漸滑落,“你是不是又不要我了?”


    還未等她說完,寂澤修忽然迴身一把撐在了賢玥的身上,炙熱的吻瞬間始料未及地落在了賢玥的唇上。片刻間恍若有股熄滅良久的烈火再度在他身上燃起,似火藥墊,他吻的那麽用力那麽深,熟悉的味道再度充斥在彼此的鼻息間。


    他席卷著她,籠罩著她,擁有著她,仿佛在這一刻有太多無法言明的感情在這個吻中肆虐地傾瀉而出。


    一如二人心照不宣的那眼前迷霧漫布的未來。


    春雨終止,晨曦明亮,故人已去多時。


    窗外春深似海,梨花飄零如血。


    賢玥雙眼空洞地伏在滿是寂澤修氣味的被中,胸襟間仿佛還有他的身上的暗香。她本以為自己能一直頑強冷漠地與寂澤修對抗,到後麵才發現原來自己根本無法忍受自己與他漸行漸遠。她沒有辦法想象他日日與她人共枕而眠,更無法容忍看到他和別人在自己麵前親昵繾綣……


    漪瀾殿外的汐嵐幾人皆是麵麵相覷,此刻竟是沒人敢先進去,隻因方才忽如其來送入斕秀宮的一道聖旨。


    “從五品典侍花茵,靜容柔婉,克令克柔,安貞葉吉,淑慎性成,深慰朕心。著即賜姓洛氏,並冊封為正五品嬪,賜封號柔,賜居於蒔芳宮照影樓。”


    花茵更是驚惶到了極致,跪在漪瀾殿外良久不敢接旨起身。


    聰慧若她此刻早已心知肚明,此旨若是接下,在外界眼中那便意寓著昨夜陛下夜訪斕秀宮是由她侍寢。今後不論她行事如何小心謹慎,也終將與娘娘有下了無法逾越的隔閡。


    且她亦著實不願成為娘娘與陛下間情感上的絆腳石。若非娘娘,或許她到現在仍是一名在壽康宮內伺候晉德太妃碌碌無名的小宮女,又談何在斕秀宮內與自小侍奉娘娘的悅嵐汐嵐平起平坐……


    這份恩德,她自是沒齒難忘。


    良久,終是悅嵐半握秀拳,輕籲了一口氣道,“還是我進去吧。”


    花茵聞言猛然抬首,繼而朝悅嵐感激似的點了點頭,悅嵐則唇畔微揚地頷首,給了她一個安心的微笑。


    遂之悅嵐屏息邁入殿門,複而繞過重重屏風,不時便步至床榻前素手輕抬掀起了挽幛,佯裝平靜地注視著瑟縮在床榻正中衣衫淩亂且神色疲憊的賢玥。


    “小姐睡得可好?我來侍奉你起床更衣吧。”


    雙鶴奉月蟠枝燭台上兒臂粗的紅燭仍靜靜地燃著,隱隱透著著幽幽的紅光。賢玥並無預料中的木然,而是循聲坐起身來,眉目沉靜地望著眼神有些許閃躲的悅嵐。


    “悅嵐,方才外頭如此嘈雜,是不是發生了什麽?”


    悅嵐心內輕歎一聲,她深知賢玥的睡眠素來較淺,怕是方才外頭宣旨一事已然聽去了個大概。於是她自知再難瞞過,隻得盡可能的語氣平緩地如實道,“方才陛下喚人忽而下旨冊封花茵為嬪,可她不敢接旨,正跪在外頭等著您裁決。”


    “知道了。”


    賢玥印證了自己最為擔憂的猜想,也瞬間意會了寂澤修真正的意圖。


    昨夜忽如其來的纏綿,使寂澤修卸下了長久以來的偽裝,亦應驗了瑾熙臨行前的話語,並徹底消除了良久縈繞在她心頭的疑惑。


    寂澤修是愛她的,由始至終,寂澤修對她都不曾變心!


    但他卻始終都在忌憚些什麽,母後離世、新寵連連、瑾儀入宮、舞旋宮外遇刺……這都促成了他們關係一步步地轉折,而這一切的一切都似乎都沒表麵看上去那麽簡單,仿佛一個又一個的局,一個又一個給澤修也是給她設下的局!


    到底是誰要離間他們,讓他們相忌相疑?


    且為何寂澤修看透了這一切,卻又故意地循著這條路一步一步地往下走?


    想到此處,賢玥不禁打了個寒顫,一時恍若墜入數九寒天的千尺冰窖之中。普天之下,這世上能有這般膽略牽製帝王的,又會有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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