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菊有時候在院子裏幹活,經常能聽到祁瑜的咳嗽聲,她愈發擔憂,私下裏也和莫少欺說了好些次,莫少欺聽見這話也負氣起來,禁不住多發了幾句牢騷:“身子是他自己的,他要糟踐,我又有什麽辦法!”


    莫少欺和東籬不一樣,他本就不是國公府家仆,雖然同在祁瑜手下做事,但也未將祁瑜當主子看待,墨菊深深了解莫少欺這人的氣性,知道強迫他不過,唯有溫言相勸,“你鬧什麽脾氣,我是知道你盼著少爺好,可要是讓別人知道,還當你懈怠鬆快了呢,長公主心情不好,前兩天還罰了幾個下人,咱們也不要去找不痛快呀!”


    左不過都是貴人,得罪不起的,莫少欺心裏也知道,但他還是有幾分脾氣的,有時候總管不住自己刻薄的那張嘴,抬眼一看墨菊,他這小丫頭處事倒是愈發穩重起來,不再複當年在莊子裏嬌憨天真的模樣,這深宅大院果然是囚籠,待久了奴性都會加深,如果不是拿祁瑜當至交好友,放心不下他的身子,他早就帶墨菊遠走高飛了。


    正思忖間,卻聽院裏傳來陌生的聲音,少欺和墨菊對視一眼,皆是起立站起,走到門邊。


    隻見祁瑜身披黑色大氅,滿臉怒容的從書房走出來,而東籬則跟在後麵追,一邊追一邊喊著:“少爺!”


    少欺:“喲,竟然開口說話了。”


    隻見東籬跪在地上,一下子抱住祁瑜的大腿,祁瑜掙脫不開,又不好一下子把人踹開,院子裏的下人許久沒見到這場景了,霎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少爺!您不能去!”東籬死死抱住祁瑜不撒手,祁瑜麵寒如冰,陰沉的駭人。


    莫少欺這時出去了,他畢竟不是個下人,也沒那麽怕祁瑜,故作輕鬆道,“外麵這天怪冷的,少爺和下人置氣,何必糟蹋自己的身子。”


    說著,給東籬使了個眼色,示意東籬放開祁瑜,一切有他在。


    畢竟是這麽多年的情分,東籬竟然真的放手了,莫少欺道,“少爺,迴屋吧,驚動了長公主就不好了,下人犯錯,自己處置就行了,不必勞煩長公主了。”


    莫少欺的意思,祁瑜也明白,他在病中,長公主難免會派人多往獨軒院走動,萬一看到這一幕,肯定會問個究竟,不管什麽事也不好交代,他隻好冷聲吩咐將東籬關進柴房,沒他的命令其他人不得探視。


    “何必動那麽大火氣?”迴了書房,莫少欺給祁瑜拿了個暖手爐,祁瑜不是個遷怒他人的主子,且他對東籬心中有愧,定是格外寬厚的,就算是幾年前東籬年輕氣盛,也未見祁瑜發這麽大脾氣,這一次肯定是激怒了祁瑜。


    祁瑜陰沉著臉,久久不開口,莫少欺也不催,最後還是祁瑜自己說了。


    “東籬他……誣陷玉珠。”如今,提到玉珠的名字,祁瑜仿佛都會感到剜心之痛。


    莫少欺這才知道,東籬和祁瑜到底說了什麽。


    前些日子,東籬無意間發現了宋玉珠偷偷溜進祁瑜書房東翻西找,打那以後他便對玉珠上了心,格外注意玉珠的一舉一動,這麽留心下來,他竟然發現玉珠一直在祁瑜這院裏找什麽東西,起初他也不知道找什麽東西,直到某天晚上,似是聽到玉珠在書房裏不知和誰說什麽“字畫、藏匿、鑰匙、找不到、國師”之流,綜合起來才得出結論:那宋玉珠是勾結外人惦記祁瑜的家珍。


    莫少欺聽後久久不語,偷偷覷著祁瑜臉色,隻見他麵含怒意,看樣子竟是東籬說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


    “少欺,你陪我去將玉珠找迴來吧。”祁瑜道,“這次找到玉珠,你要的東西,我也給你。”


    莫少欺忽然抬起頭。


    祁瑜笑了笑,“我知道你們惦記的都是什麽,也知道你留在我身邊這麽多年,究竟是為了什麽,這是我最後一次用你辦事,這件事辦好,你們師徒想要的,我都給你。”


    這一夜下起了大雪,莫少欺在半夜起身,給東籬帶了兩個饅頭。


    東籬不客氣的吃了,莫少欺看他狼吞虎咽的樣子,歎了口氣,“都說衝冠一怒為紅顏,祁瑜沒有舞刀弄槍的本事,但發起怒來也甚是駭人,苦了你了,一片忠心為了他。”


    “我不怪少爺,怪就怪那妖女不是個好人。”東籬咽下最後一口饅頭,用手背一抹嘴,平靜的說,“以前有孟蓉,現在又是那個妖女,少爺太苦了,沒有女人配得上他。”


    “妖女?”莫少欺眯起眼睛,“我師父和你說的?他什麽都告訴你了?”


    東籬悶不做聲,莫少欺捶了東籬一拳,“事已至此,你當我還蒙在鼓裏麽,從你迴來那天,我就聞出來你身上的味道了。”他“嘖嘖”兩聲,“你現在該叫我一聲師兄才對。”


    “你——”東籬沒想到莫少欺竟然料事如神,但又想起三弘大事的話,莫少欺是個極為聰明的人,對氣息和味道更是再敏感不過,若是有天瞞不住他,也不必刻意遮掩了,“你既然早就知道了,為什麽不早些來問我。”


    “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莫少欺無奈的笑笑,“師父過去是大夏最負盛名的得道高僧,本是有大好前程,但卻為了素娥長公主被逐出師門,這些年他應該陪著素娥長公主遊曆了不少地方吧?若是素娥長公主還在,師父定然不會出山的,但他竟然願意救宋玉珠一命,看來師娘應該是已經仙去了……”


    已經很久沒和人提起師父了,他無父無母,就這麽一個師父、一個親人,不提,真是怕哪天要忘記了。


    他一席話倒勾起了東籬的傷心事,“當年我離開少爺去尋空鏡大師,誰知行了不過數十天,便被一夥山匪盯上,他們搶走了我所有的金銀細軟,還打斷了我一條腿,當時還是素娥長公主救得我。”


    東籬笑了笑,“師娘的確是個善性人。”


    “當時我並不知素娥長公主的身份,隻當她是一般農婦,被她帶迴了家,也認識了空鏡大師,大師和長公主非常恩愛,我在那裏打擾了三個月,竟然一次沒見他們紅過臉。


    大師好吟詩,我雖什麽都不懂,卻也是能分出個好壞,我隱隱約約的感覺大師所做的詩裏有種凡塵俗人沒有的風骨,心中更對大師傾慕有加,等大師治好了我的腿,臨別時,我便偷偷藏了大師的一副字。”


    現在想來還是後悔至極,如果不是那副字,也許空鏡大師和素娥長公主現在還能過著神仙眷侶的生活,就是因為他的自私,才被三弘大師發現了空鏡大師的行蹤,三弘大師發現了,要他引路去找空鏡大師,誰知到了空鏡大師家裏,裏麵卻空無一人,還一片衰敗之色,村子裏的人說,有人先一步找到了這夫妻倆,日夜叨擾,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素娥長公主便去世了。


    “村子裏的人說,大師傷心欲絕,日夜在長公主墳前喝酒,我和三弘大師找了過去,結果卻看見一男子在長公主墳前痛罵國師,那男子不是別人,正是當今國師。”


    莫少欺點點頭,心中也不免悲苦,想不到師父逃避了半生,最終還是要麵臨屬於自己的命運。


    “我和三弘大師躲著偷聽,隻聽國師罵道‘我不管你姓不姓趙,也不管你有沒有受過趙王室的厚待,總之你身上流的是先皇的血!’‘趙’是什麽姓氏啊,我和三弘大師當時就明白了,我們沒想到空鏡大師竟然是前朝餘孽,國師更是一心想著……”東籬怕犯了忌諱,後麵的話始終沒出口,但事實已經很明顯了,“興許是這個消息讓人太過震驚,我和三弘大師的行蹤被國師發現了,三弘大師為了救我,便主動露了麵,我也眼睜睜看著三弘大師被國師滅口……”


    東籬神色痛苦,似乎還在為當日陰差陽錯之事愧疚不已,“若不是我一時私心,又豈會……”


    莫少欺道,“後來呢?”


    “國師罵夠了,也殺了人,便以為高枕無憂了。不過他殺了三弘,空鏡大師也出離憤怒,兩個人吵了起來,國師真是氣的劍指大師,最後還是沒下手,憤然的拂袖離去了,等國師走了,空鏡大師才說,‘出來吧’。”


    “師父慈悲為懷,絕不會濫殺無辜的。”莫少欺道,“師娘去了,恐怕到現在師父也不知道自己要什麽了吧。”


    “我和空鏡大師安葬了三弘大師,空鏡大師一度也動了輕生的念頭,可我不能看著他去死,歸根結底一切因為我,而他還救了我一命,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後來我就死心塌地的跟著空鏡大師了,你還記得你的莊子常常會受到奇怪的藥麽,那是空境大師開的方子,我悄悄給你送的。”他暫時不能迴到少爺身邊,因為實在放不下空鏡,所以隻能以這種方式盡忠盡義了,“我跟了空鏡大師幾個月,但是大師說,叫我不要跟著他,他怕會牽連到我,怕有一天國師也會注意到我,他趕我走,我不走,就悄悄跟著他,直到他去了侯府,為宋玉珠續命。”


    事情的脈絡一下子便清晰了起來,莫少欺也終於明白這個中關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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