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封建社會,在一個厚重農抑商的國度下,一個商人將大堂建的如此富麗堂皇,這不是深不可測,又是什麽。

    王家屏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又舉目四顧,不禁感慨道:“這裏真是比閣部還要舒適一些。”

    “我們六部也比不上這裏。”方逢時搖搖頭,又道:“從進入這大堂,到坐在這裏,都讓人覺得非常舒適,但為什麽會這樣?”

    “我也有同樣的感覺。”

    王家屏也是點點頭,再富麗堂皇的建築物,他們也是待過的,但是與這裏給的感覺不一樣,這裏就是特別舒適一些,也不知道為什麽?

    方逢時又問道:“不過建這麽大,合規矩嗎?”

    王家屏稍一沉吟:“我朝隻有對住宅有一些明文規定,但也比較寬鬆,一般都不管,至於商人如何建造門店,這個好像還真沒有限製,但是必須得通過市署那邊的批準,他這裏當初好像是司禮監那邊特批的。”

    “原來如此。”

    方逢時點點頭,突然站起身來,往一邊牆走去。

    王家屏稍稍一愣,偏頭看去,然後也起身跟了過去。

    他們來到一麵牆前,隻見牆上掛著一副棉甲。

    王家屏道:“這不是......?”

    方逢時點點頭,又偏頭看向邊上那幅畫,笑道:“看來這裏掛著的不是什麽畫作,而是他們牙行的業績啊!”

    王家屏看了看兩邊的畫作,道:“真是有些意思。”

    “二位大人,大駕光臨,草民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隻見郭淡急忙忙走了進來,微微喘氣的朝著他們二人拱拱手。

    方逢時撫須笑道:“無妨,無妨,你這牙行這麽大,走過來也是要一些時辰,我們能夠理解。”

    “尚書大人見笑了。”

    郭淡尷尬一笑,又帶著一絲疑惑的看著他們二人。

    大年初二,一個閣臣,一個尚書,跑到他這裏來,這真是太詭異了。

    王家屏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笑道:“你別多想,我跟方尚書隻不過湊巧路過這裏,於是進來看看,哪知這裏麵是別有洞天啊!”

    郭淡謙虛道:“大人過獎了。”

    “一點也不。”

    方逢時擺擺手,又道:“你們商人不是講究財不外露,可是你這裏好像都是露在外麵的。”

    郭淡笑道:“迴尚書大人的話,這是因為我們牙行麵對的客戶不一樣,我們麵對的都是一些大富商,甚至於朝廷,如我們牙行做的買賣,不是買賣貨物,而是幫人賺錢,這需要實力,故此我才設計成這樣,其目的就是讓客戶一進來就對我們牙行充滿信心。另外,我們牙行名聲在外,那股價都是公開的,想藏也藏不住,恐怕還會被人說虛偽。”

    “嗬嗬,你說得也不無道理。”

    方逢時笑著點點頭,又帶著一絲好奇道:“雖然你這大堂富麗堂皇,但也不是最好的,比你這裏好的,比比皆是,但是為何你這裏會給我們一種非常舒適的感覺?”

    郭淡稍一沉吟:“這可能是因為我們這裏的設計,是以人為本吧。”

    方逢時納悶道:“難道別人家的就不是以人為本嗎?”

    郭淡道:“據我所知,大多數都不是,他們都是以禮為先,以貴為先,還要考慮風水什麽的,我們這裏就什麽都沒有考慮,隻考慮一點,就是客戶,怎麽才會讓客戶覺得舒適,就怎麽設計。”

    如今的裝潢是很有講究的,什麽東西放在哪裏,什麽東西不能放在客廳,都是有說法的,雖然這講究裏麵也包含著舒適的因素,可以說是前人積累下來的經驗,因為如果不舒適,也不可能傳下來,但是,任何事一旦成為規則,那必定會讓舒適感降低。

    後世就是完全講究人性化設計,哪怕是一張椅子,唯一標準也是舒適,沒有別的。

    方逢時聽得是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王家屏目光一掃,也稍稍點頭。

    郭淡又道:“二位大人,倒不是我標新立異,隻是來我這裏的人,都隻是來談買賣的,他們不會在乎那行,所以隻要舒適就行了。”

    “你若還不算標新立異,那也沒有人敢言標新立異了。”

    方逢時哈哈一笑,又道:“不知你可否有空,帶我們參觀一下你這一諾牙行。”

    “這是我的榮幸,二位大人這邊請。”

    出得大堂,方逢時立刻覺得那“別有洞天”說早了,如今才是別有洞天啊。

    明媚的陽光下,泥土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寬敞的廊道是人來人往,仿佛一切都是朝氣蓬勃。

    這與正在走下坡路的大明,真是形成非常鮮明的對比。

    “四十歲?這年紀太大了一點,精力根本就跟不上,我看二十歲最為合適。”

    “二十歲什麽經驗都沒有,我們可不是在招學徒,這個職位現在是真的缺人,我們哪有工夫給他培訓。”

    .....

    隻見一男一女迎麵走來,二人似乎在爭執著什麽。

    “總經理好!”

    二人突然見到郭淡,立刻停下來。

    郭淡輕輕點了下頭。

    二人又向王家屏、方逢時頷首一禮,然後便走了過去,又聽到他們的爭論聲傳來。

    “抱歉。”

    郭淡伸手示意,道:“二位大人,前麵請。”

    王家屏問道:“他們在爭什麽?”

    郭淡道:“我也不大清楚,應該關於招人的,他們都是人力資源部的,但是這事都是我夫人在管。”

    “人力資源部?”

    “就是專門招人的,前麵就是人力資源部。”

    來到人力資源部,隻見不少人坐在外麵的廊道上,或拿著剪刀剪著什麽,或者執筆在紙上寫著什麽,屋裏麵傳來激烈的討論聲,來到這裏,完全不覺得如今是在過年。

    他們見到郭淡來了,也就是問了聲好,然後又繼續做自己的事。

    這倒不是規定,以前他們見到郭淡,也是噤若寒蟬,正襟危坐,久而久之,他們發現不管是郭淡,還是寇涴紗,都不愛這一套形式主義,他們就隻看一點,有沒有將事幹好,這牙行管事的,除辰辰之外,還就沒有一個是拍馬屁上位的。

    “他們這是幹什麽?”

    方逢時非常好奇道。

    你說這裏是招人的,結果他們要麽在剪紙,要麽製作橫幅,完全不像似在招人啊!

    郭淡解釋道:“他們應該是在製定招人計劃。”

    方逢時好奇道:“你似乎並不了解。”

    郭淡訕訕道:“迴尚書大人的話,這都是我夫人在管,我哪有功夫管這些。”

    他真不管這些,他隻是跟寇涴紗交代幾句,具體就他們自己辦。

    “方兄,你看這個。”

    王家屏從桌上拿起一張表格,遞給方逢時,卻沒有察覺到,坐在邊上的那年輕人,微微撇了下嘴,好似在說,真是一點禮貌都沒有。

    他也不管郭淡在不在場,因為他事要沒有做完,肯定會被罵的,郭淡和寇涴紗可都是非常苛刻的上司,他們不接受任何解釋。

    方逢時拿著那張表格看了看,又瞧了眼王家屏,二人臉上都露出尷尬之色。

    因為這表格上麵的招人要求,比吏部還要細致一些,並且是有章有法,有許多地方,甚至都可以讓吏部來借鑒的。

    但問題是,吏部乃是朝廷第一部,是六部中唯一不受閣部領導的,這突然出現一個比吏部還要專業的,這真的非常尷尬。

    又聽得邊上屋內傳來的爭論聲,這種爭論聲,吏部也常出現,但是他們爭論點不一樣,如今這屋內傳出來的爭論聲,是在討論招怎樣的人,對牙行好,而吏部爭論的是該提拔誰的人上來。

    王家屏、方逢時臉上的笑容是逐漸消失。

    這真的是非常諷刺。

    他們真的希望,自己正身處在吏部,而不是牙行。

    默默的往前走去。

    郭淡趁機輕輕敲了幾下那桌子,那年輕人抬頭看著郭淡。

    郭淡斜目一瞥,低聲道:“察言觀色可也是人力資源必備的素質,你小子就沒有看到我都是站在旁邊的麽,你剛才是給誰眼色看?”

    說著,他便跟了過去。

    “完了!”那年輕人眼眶一紅,都快要哭了。

    來到法務部,王家屏、方逢時不約而同的走向廊道邊上的一張桌子。

    隻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獨自坐在桌旁,長長的桌上,放滿了各種資料。

    王家屏、方逢時低頭一看,皆是麵色一驚,隻見上桌上放著的資料全都是有關買賣的律法,以及一些政令,放在正前麵的則是牙行的與朝廷的契約文本。

    少女看得是津津有味,時不時拿筆坐著筆跡,就連身後出現兩個白發老頭都不知道。

    方逢時看得一會兒,不禁撫須點點頭,眼中閃過一抹讚意。

    郭淡走了過來:“二位......。”

    王家屏手一抬,然後指著前方。

    三人悄悄從少女邊上走過。

    可是沒走兩步,又見到一個年輕男子同樣也在看這些資料,王家屏和方逢時可都是讀書人出身,看到他們如此專注的,真不忍心打擾,甚至都有意識的放輕腳步。

    待走到沒人的地方,王家屏才好奇道:“我方才見他們好像都在看明律,看政令,做買賣還要看這些嗎?”

    郭淡趕緊將法務部的理念解釋了一遍。

    王家屏、方逢時恍然大悟的點點頭,也感到很欣慰。

    法務部的理念,就是要尊法,不能違法,那麽首先必須得懂法,這個邏輯沒點毛病。

    他們又慢悠悠往前走去,卻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他們跟這裏的人,完全就不在一個節奏上,從他們邊上走過的人,瞬間就沒影了,不管是年輕人,還是中年人,而且人人臉上都洋溢著激情,走路都是帶風的。

    再對比死氣沉沉的官府,這真的讓王家屏、方逢時感到很不是滋味,人家過年期間加班,都比官員正常上班更加有衝勁。

    而當來到財務部時,王家屏、方逢時是徹底絕望。

    就財務部的賬房規模,戶部還真的比不上,甚至可以說不是一個檔次的,而且財務部是最忙碌的部門,敲打算盤的聲音,都將瓦上的灰塵給震落下來。

    “郭淡。”

    王家屏突然轉頭看向郭淡,道:“你這裏還招人麽?”

    “招...招啊!”

    郭淡突然遲疑的看了眼王家屏,道:“大人不會是想將親戚安排進來吧?”

    王家屏稍一沉吟,道:“那你收不收?”

    “不收。”

    郭淡迴答的非常幹脆。

    王家屏問道:“為何?”

    郭淡如實道:“因為不好管理,我一個小商人,哪裏敢管大人的親戚。”

    扔個這種人進來,可真是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湯,決不能開先例的。

    方逢時笑道:“你小子膽子還真不小,連王大人的親戚都敢拒絕。”

    郭淡也很直接的說道:“我寧可給錢。”

    “那要是老夫自己呢?”王家屏突然又問道。

    郭淡登時一臉懵逼。

    王家屏嗬嗬笑得幾聲,但是笑得有些苦澀,又默默得往前走去。

    這才是他向往的工作氛圍,而不是那死氣沉沉的官署,他在閣部多半時間都在忙著一些禮製的事,這個規格,那個規格,是極為枯燥的。

    在朝廷,你想幹什麽都非常難,更別說什麽一展心中抱負,那真是癡人說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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