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二年一月三十日，天沒有大亮。
關山月懶懶地從被窩中爬起，穿上衣服，急急忙忙去洗漱，之後，本能地去東牆的衣服掛上摘書包。
手伸了過去，可書包卻不見了。他先是一愣，掃了一眼寫字台，沒有看到書包，倒是看到台麵上堆滿的書。
關山月這才恍然，想起今天已經沒有了上學的任務，初中學業在昨天已是香魂一縷隨風散，愁緒三更入夢遙。書包是昨天夜裏在一片唿嘯的北風中，收進寫字台的大頭沉裏，壽終正寢了。
不吃早飯就去上學，到間操時迴家吃飯，這是關山月向來的習慣。這習慣到今天正式結束，成為過去，這讓關山月一下子很難適應，他放眼窗外是昏黑的一片，心中頓生茫然。
關山月像摔黃瓜種一樣把自己重新放倒在炕上，兩眼望著天棚，傻想起昨天畢業的事。
昨天中午，班主任藍老師來到教室，清了清嗓子：“同學們，大家把自己的用品收好，從明天起，我們這屆同學正式離校。具體安排，等學校的通知。希望大家彼此常溝通，以便能收到學校的通知。”
說完，藍老師把關山月叫到教室的外邊，對關山月說：“關山月，有個事跟你說一下，就是關於你入團的事。以前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校團委給咱們班兩個名額，雖然班級團支部把你排在二號，把申承陽同學排在三號，但考慮申承陽同學要迴城，讓你把名額讓給他。這主要是為申承陽同學著想，在城裏解決團的問題不像咱們農村這麽容易。現在學校團委同意了這個想法，這批發展就沒有你了，跟你說一聲，別有想法，反正你年齡小，入團的機會有點是。”
早在半個月前，當藍老師動員關山月把入團的機會讓給申承陽同學的那一刻，關山月滿心的不高興，他知道解決團組織問題對自己的政治前途和未來人生的重要性，他不想把這樣的機會讓出去。後來，藍老師又說了兩次，使得關山月不能不考慮跟申承陽的同學情誼，想起申承陽借書給自己看的好處，漸漸從內心同意了藍老師的想法，隻是沒有對藍老師說。
聽藍老師提起這事，關山月坦然地說：“這名額給承陽就給承陽吧，像您說的那樣，我年齡還不夠入團的年齡，別把名額給瞎了，等我到年齡時再入也不晚。”
話一出口，關山月有些後悔，知道自己把話說大了，心想：入團可是大事，萬萬不能往後拖，要是等到夠入團年齡的話還要一年多，弄不好會誤事的。馬上補充道：“藍老師，要是我能繼續在九中讀書的話，這入團的事你可得給我想著，到時候我找你。”“這還用你說嗎，你是知道的，在老師的學生裏你是老師挺喜歡的一個。但你們都是老師的學生，十個指頭咬那個都疼，申承陽同學要迴城，我不能不幫，都是老師的學生呀，不然老師不會這樣做的。”藍老師說的很誠懇。
雖然關山月知道藍老師這樣的行為對自己一點益處都沒有，但望著藍老師的背影，心中還是泛起敬意，像喝酒了一樣有些燒。
等關山月從新迴到教室的時候，同學們有的已經走出了教室，關山月上前攔住陳陽光問道：“陽光，發畢業證了嗎？”
“沒有。”陳陽光迴答得很幹脆。
“沒有畢業證，那咱們算是畢業還是沒畢業呀？”
“你問我，我問誰？反正都沒發，也不光咱倆，再說要哪玩意有什麽用？”陳陽光解勸道。
關山月覺得有些好笑，這算咋迴事呢，校方從領導到班主任老師，沒人說“畢業”這兩個字，也沒人說“沒畢業”這三個字，我們這屆學生究竟算畢業還是沒畢業呢？校方應該給一個交代呀。
真是糊塗廟糊塗神。學校沒說，學生們也沒誰去問。
直到關山月他們這屆學生到了老態龍鍾，想對自己的初中生活做個見證的時候，也沒見到這畢業證。所以，每當談起初中畢業，沒人能說清是怎麽迴事，竟然能弄出三四個版本來。
這樣的結局，對那些自此再沒有踏進校門的同學來說，兩年初中學習生活簡直就是一場荒唐的街邊遊戲，說散就散，連幕布都不用拉下來。好在這些同學後來的職業都是農民，畢業證對他們來說已經沒有證明身份的必要了。
關山月是一月二十九日下午一點離開驛馬九中的，多愁善感的他，此刻卻沒有一絲感懷，仿佛這樣的人生轉折不是發生在他身上，而是發生在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的身上。
這不怪關山月的麻木，隻因為兩年的初中生活，能給關山月腦海中留下印象的事情不多。在這兩年的時光裏，關山月很少把精力集中到學校，集中到課堂，而被人為地殘忍地揚撒在田間地頭，揚撒在對社會的思考中。無休止的勞動，理不盡的煩惱，看不懂的人世。
此刻的中國社會，從表麵上看，趨於穩定；但本質上，正處在前所未有的思想大動蕩中。國家建設停滯，經濟運轉失調，各行各業無序，多種矛盾糾纏在一起，尤以人的思想的混亂達到前所未有的程度，連個盼頭都沒有，像一團亂麻。
這動蕩對關山月的衝擊不亞於“文革”之初，不亞於曆次運動在關山月腦海中形成的記憶傷痛。在這動蕩中關山月仿佛嗅到了曆史的沉浮，仿佛置身於迷失方向的荒原，仿佛跌進思想沉屙的深淵。
“林彪反革命集團”的出現，讓國人，是凡有良知的國人，不能不對國家的前途開始擔憂，不能不對我們這個黨，我們這個國家，我們這個民族擔憂；也不能不對我們這個社會的形態、意識、政治、經濟、架構進行反思。說到底，讀了些史書的關山月，此時在為國家恐懼，有些擔心。
國事堪憂，家事也不平靜。
關父自從被工作組查出貪汙，雖然後來證實是子虛烏有，但要到六裏之外的荷花澱——良種場去做工，這給關家的正常生活帶來很多不便。由於離家遠，路又不好，每到雨季關父很少迴家，家中有些事情要辦，一時拿不定主意，關母就得打發關山月到荷花澱去問。
關山峰又一直在老君嶺——“三線”修國防工程。千裏之外，半年能迴一次家，談不上對家的照顧。
關母在一九六九年秋，收獲向日葵時，不慎割傷了手腕，怕濕、怕涼，不能做重活兒。
自從關母手傷了以後，關山月便承擔起家中的雜務，挑水、洗衣、做飯、侍弄園田，一直到關山峰成家。
關山峰成家後，整個家中的雜務大部落到關山峰的愛人關嫂身上。後來，關嫂有了女兒，家務更加沉重，不但要照料孩子，做飯，喂豬打狗，還要去生產隊參加勞動。這時的關嫂也隻有十八歲。十八歲的年輕女子要挑起居家的重擔，這對於二十一世紀十八歲的年輕人是無法承受也難以想象的事。
躺在炕上的關山月，不敢再想下去了，他騰地一聲從炕上彈起來，跳到地上，戴上棉帽子，找出來一副棉手套，問母親：“咱家有鎬嗎？”
“沒有。你要鎬幹什麽？”母親說。
“去生產隊幹活兒。”
母親上下打量著關山月，沒有再說什麽，繼續疊被。
見此，難得迴家一次的關父一邊洗臉，一邊開口道：“怎麽，聽你媽說，你這書念到頭了？！想下地（東北人管幹農活叫下地）呀，下地不著急，耗子拉木鍁大頭在後邊呢，有你幹夠的那一天。別張道了，在家歇兩天吧，你以為長隻手就能上生產隊幹活兒呢，就你那身板兒，能刨了糞？那可是個力氣活兒。”
在生產隊的逐項農事上，關山月最不喜歡的有兩樣，一是割地，尤其是割矮棵作物，手小，抓兩把不及人家壯勞力抓一把的多；二是刨糞，沒有憨力，一鎬下去，跟彈腦瓜嘣差不多，半天刨不下來一塊兒。
今天張羅去生產隊勞動，本來就是無奈的舉動，見父親說，關山月沒有做聲，到廚房拿起扁擔去東院雲家挑水。
三年來，挑水成了關山月一項專利性勞動，從挑半桶水開始，到能挑動一整桶水，進步不小，雙肩也挺實了許多，不像豆腐渣那樣脆弱了。
形隻影單的關山月行走在屯中積雪的路上，迴望西天那輪淺黃的殘月，迴望那幾顆稀疏寡歡的薄星，想著自己將同父親、長兄一樣死守田園一輩子，心中泛起一種難以名狀的淒苦，個中悲涼與煩愁不知不覺湧上心頭。他不能不問：難道自己就隻能這樣坐以待斃嗎？
逃避，永遠是人們麵臨困境尋求解脫的最好辦法。
關山月迴過頭來，遠望東天的晨曦，他盤算著，想利用父親給假的機會，把尋找暫時的解脫納入自己近日的生活必要的程序中。他想：在禁錮的痛苦到來之前，該好好地享受一下自由，因為這自由在將來的生活裏，與自己重逢的機會不是很多。
於是，關山月想起了離校前那一刻的相約。一月二十四日，班級團支部書記祝祥雲同學對關山月和一些同學說道：“等畢業了，要是大家在家呆著沒意思，就到我家去玩，我家人少，就我和我父母，又是三間房，獨門獨院，方便。”
關山月一邊迴味著祝祥雲的話，一邊擔水，四個來迴下來才把水缸擔滿，脊背上已經浸出汗珠，狗皮帽子的前臉早已掛滿了素淡的清霜。
放好扁擔和水桶，關山月拎起糞筐去撿糞。這已經是一種本能的習慣。
吃完早飯，關父去飼養場做工，關山月跟出家門，對關父說：“爹，我想到同學家玩兩天，您看行嗎？”
關山月知道，這樣的事由去跟母親請假無疑是自殺，她是萬萬不會給你的；隻有父親，父親很理解年輕人的心思。
關父沒有當即表態，推著自行車走出院門，放緩了腳步，才對關山月說道：“玩兩天？那你就玩兩天吧，上上套再想玩就沒機會了。可千萬別惹禍，無事生非呀。不過，你也別玩野了，要有思想準備，過了正月十五就得去生產隊幹活兒，掙點兒是點兒，早晚是莊稼地的蟲兒，得去地壟溝找豆包，晚找不如早找。”
關山月聽父親說，一邊答應一邊點頭，腦袋嗡嗡地響。他平日裏最忌諱人家說他地壟溝找豆包這句話，今天父親說了，關山月雖然照樣聽了不順耳，但不敢現出反感的樣子。
等關父騎上自行車走遠了，關山月折轉身，迴到屋裏，跟母親打了一個招唿，戴上棉帽子，就往外走。
雪後初晴，沉靜的大地泛起剔透的銀光，有些耀眼。
關山月穿過九中的校園，穿過街裏，他要去的地方是祝祥雲家。祝祥雲家在街南，驛東主街街路的東側，離關家不到三裏路。
關山月剛到祝家的門口，就聽見屋子裏一片嘰嘰喳喳聲，像是有很多的人。關山月推門進屋，見有五六個同學在，不無埋怨地吼道：“好你們一幫沒良心的，光知道自己玩，卻忘了寡人。”
“剮人？還殺人呢。誰知道你幹啥呢，剛才祝祥雲還念叨你呢，大夥以為你去生產隊幹活了。”家住夾心子大隊的餘家表姐，手掐著一棵旱煙，先吱聲了。
餘家表姐的父親是關山月的堂舅，堂舅在驛東公社供銷社上班，經管著供銷社那三坰多耕地。這耕地就在關家的門前。每年春種、夏鋤、秋收，堂舅經常在關家吃飯，關母常給她的堂兄做些好吃的，饞得關山月口水直流。
餘家表姐叫餘秀麗，大關山月兩歲。她把關山月當做自己的親弟弟一樣對待，常護著，誰說個不字都不行，因為關山月，她常跟一些同學鬧意見。
關山月摘下帽子，放到北地的板櫃上，擦了擦眼睛，才看清屋子裏的同學姓甚名誰。除了祝祥雲、餘秀麗外，還有街北的於詩娟，街西的付香芝，街南的遲玲薇，馬家當鋪的馬翠蓮。
屋子裏的同學除了遲玲薇是外鄉人外，都是本地人，都能論上親屬。於詩娟是關山月的兩姨姐，兩個人的母親是叔伯姐妹。祝祥雲、付香芝、馬翠蓮從老親論起，也是關山月的表姐，隻是這層親屬遠些。
這六位女同學正在擲嘎拉哈玩。
關山月沒容分說，把嘎拉哈扒拉到一邊，從北櫃蓋上拿起一副撲克，說道：“來，咱們打娘娘，喝涼水的，誰當娘娘誰喝涼水。”
別看關山月年紀小，可在同學之中，他常常說了算。大家也不願和他計較，這已經是幾年來形成的一種不平等的默契。今天更是這樣，關山月說完，他的六位師姐，沒人提出任何的不同意見，盡管她們有的人內心是反對的。
祝祥雲從外屋搬來桌子，放到炕上，於詩娟找來一張報紙鋪到桌子上。
祝祥雲一看人多，就說：“你們六個玩吧，我伺候局。”
餘下六個人沒一個人具有祝祥雲的高姿態，連讓的舉動都沒有，大家開始玩起來。一直玩到日頭偏西，祝母端上飯菜為止。
此時農村吃兩頓飯，當把飯桌撿下去的時候，已是下午三點多，關山月想迴家，就對諸位師姐說道：“你們玩吧，我迴家了，明天再來。”說著拿起帽子戴在頭上，要往外走。
沒等關山月動身，遲玲薇攔住了去路，說道：“不行，還得接著玩，我都喝十二缸子涼水了，剛才隻吃四個豆包就飽了，你才喝兩缸，想跑，沒門，我今天不把你的肚子灌成像蛤蟆似的，就不罷休。”
遲玲薇是關山月小學同班同學，在四年級的後期由外公社轉來的。遲玲薇年長關山月三歲，在小學的時候，關山月經常能從遲玲薇那裏吃到別人吃不到的好東西，像蘋果、梨，核桃、栗子、鬆籽兒。
一到下課時，遲玲薇遞一個眼色，關山月就知道遲玲薇要給他好吃的了。遲玲薇前腳走，關山月後腳跟著，到教室的西山牆下，遲玲薇把好吃的放到關山月的手上，一句話不說，走人。關山月要背著其他同學將這好東西吃掉。兩個人就像地下黨接頭一樣的神秘。關山月究竟吃了遲玲薇多少好東西，他自己是記不清的。
聽遲玲薇說，關山月摘下帽子扔到櫃蓋上，說：“我不怕，隻要你們敢幹，寡人我奉陪到底。”說完，關山月故意去外屋地把祝家的水缸蓋揭開，又大聲說道：“我先看看水缸裏的水夠不夠用，別讓你喝沒了我大姑沒水做飯，還得現挑。”
付香芝拿來撲克，大家團團圍坐，原班人馬，繼續操練起來。
不知不覺天已大黑，大家玩性正濃，沒誰張羅迴家，嘰嘰喳喳到了第二天的醜時，來了困意。餘秀麗說：“咱們睡一覺吧，明天接著玩。”
餘秀麗的話頓時起了作用，所有人等哈欠連天，都嚷著要睡。此刻關山月才想起自己是唯一的男同學，在住宿上有些不便，說道：“好了，我迴家，你們休息吧，明天我再來。”
聽關山月說，屋子裏一下子沉寂下來，還是老大姐祝祥雲說話了：“別走了，大家擠吧擠吧，將就睡吧，我知道你不敢走黑道，就別走了，要不然還得大夥去送你，死冷寒天的。”
祝祥雲大關山月三歲，小學時是同屆，但不同班，從上初中開始，先是給關山月當紅衛兵中隊長，後是給關山月當團支部書記，是全班的老大姐，她一直把關山月當弟弟待，關心著關山月的進步，凡事都想著關山月，關山月入紅衛兵和入團的事，都是祝祥雲提議的。
祝祥雲的話起了作用，餘秀麗說：“山月，大姐讓你住你就住下吧。你在炕頭，挨著大姐，我們在炕梢。”
於是，七個同學，一男六女，擠在一鋪土炕上，不一會兒進入了夢鄉。
等到大家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窗戶上的玻璃已經化開一個二尺等腰的直角三角形。
女同學都已經洗漱完畢，才輪到關山月摩挲一把臉。祝母端上飯菜，大家飽餐一頓。接著還是打撲克。
到下午要吃兩頓飯的時候，關山月把餘秀麗叫到室外：“二姐，咱們總在祥雲家吃也不是個曲子，她家人口少，本來糧食就不足，咱們吃幾天，夠她們家吃一個月的了，是不是大家迴去取些豆包什麽的，拿來。”
“你說的倒是個事，可祥雲能讓嗎？”餘秀麗說。
“這樣吧，你家太遠，別迴去了，我們近道的迴去，就說拿來給大家嚐嚐。要是你說，祥雲姐是能同意的。”
“好吧，就這麽辦。”
關山月見餘家表姐同意，就借機把這意思向家在附近的於詩娟、付香芝、馬翠蓮說了。他沒跟遲玲薇說，她知道遲玲薇住在她姑姑家，恐有不便。大家聽了關山月的話，非常同意，都說應該這樣做。
餘秀麗等大家齊整的時候，說道：“這兩天吃大姑家的豆包，我都吃夠了，你們能不能迴家，把你們家的豆包拿來，我換換口味。”
大家明知道是計，於是就坡下驢，連聲符合，撂下撲克紛紛迴家去取豆包。等祝祥雲反映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走遠。
沒用四十分鍾，大家又迴到祝家，大包小裹的拿來一堆。本來這事沒有遲玲薇的事，她還是迴到她姑姑家拿來十個饅頭。饅頭對於農村孩子來說，可是稀罕物。
有了糧草，大家酣戰得更濃，大有宵衣旰食，夜以繼日的樣子。
這樣一連玩了七天，眼看到小年了，大家才盡興，有了散意。
散的那天上午，祝祥雲提議去班主任藍老師家看看，大家立表讚成。
藍老師家在馬家當鋪住，是四間草房，西頭開門。藍老師雖已三十出頭，但沒有成家，和她的學生們一樣過著單身的生活。藍老師住在她家的緊裏屋，一個人一個房間。
雖然藍老師平易近人，但到老師家做客，大家都很拘束。藍老師見同學們來，很高興，拿出瓜子、糖塊等食品招待大家。可無論藍老師怎樣的勸，沒一個同學去吃藍老師遞過來的食物。
藍老師知道有兩個同學吸煙，就找來香煙給大家抽，可不管藍老師怎樣的讓，沒人去接。都說：“不會。”
藍老師見此情景，隻好給同學們倒水喝。當她把水杯遞到遲玲薇跟前時，遲玲薇竟脫口而出說：“藍老師，你別忙了，我不會喝。”
“不會喝”！聽遲玲薇說，關山月一下子噎住了，緊接著大笑起來，說道：“遲玲薇！你怎麽能不會喝呢，這些天你沒少喝呀，少說也有一桶水。”
於詩娟聽到這話也覺得有意思，笑著說道：“遲玲薇，你娘娘沒少當，我弟弟皇上沒少當，別人不知道你會喝水，我弟弟還不知道你會喝水嗎？再說，天底下還沒聽說有不會喝水的人呢。”
大家七嘴八舌說了一堆，把遲玲薇羞得滿臉通紅，手足無措，一個勁的告饒：“我說錯了，我說錯了。”
藍老師留大家吃飯，同學們沒有聽藍老師的話，弄得藍老師掉下淚來，大家陪著藍老師掉淚，像生離死別一樣的難過。
大家是在藍老師家的東道上分手的，每個人的眼睛都是紅紅的，紅的像西天的晚霞。
關山月懶懶地從被窩中爬起，穿上衣服，急急忙忙去洗漱，之後，本能地去東牆的衣服掛上摘書包。
手伸了過去，可書包卻不見了。他先是一愣，掃了一眼寫字台，沒有看到書包，倒是看到台麵上堆滿的書。
關山月這才恍然，想起今天已經沒有了上學的任務，初中學業在昨天已是香魂一縷隨風散，愁緒三更入夢遙。書包是昨天夜裏在一片唿嘯的北風中，收進寫字台的大頭沉裏，壽終正寢了。
不吃早飯就去上學，到間操時迴家吃飯，這是關山月向來的習慣。這習慣到今天正式結束，成為過去，這讓關山月一下子很難適應，他放眼窗外是昏黑的一片，心中頓生茫然。
關山月像摔黃瓜種一樣把自己重新放倒在炕上，兩眼望著天棚，傻想起昨天畢業的事。
昨天中午，班主任藍老師來到教室，清了清嗓子：“同學們，大家把自己的用品收好，從明天起，我們這屆同學正式離校。具體安排，等學校的通知。希望大家彼此常溝通，以便能收到學校的通知。”
說完，藍老師把關山月叫到教室的外邊，對關山月說：“關山月，有個事跟你說一下，就是關於你入團的事。以前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校團委給咱們班兩個名額，雖然班級團支部把你排在二號，把申承陽同學排在三號，但考慮申承陽同學要迴城，讓你把名額讓給他。這主要是為申承陽同學著想，在城裏解決團的問題不像咱們農村這麽容易。現在學校團委同意了這個想法，這批發展就沒有你了，跟你說一聲，別有想法，反正你年齡小，入團的機會有點是。”
早在半個月前，當藍老師動員關山月把入團的機會讓給申承陽同學的那一刻，關山月滿心的不高興，他知道解決團組織問題對自己的政治前途和未來人生的重要性，他不想把這樣的機會讓出去。後來，藍老師又說了兩次，使得關山月不能不考慮跟申承陽的同學情誼，想起申承陽借書給自己看的好處，漸漸從內心同意了藍老師的想法，隻是沒有對藍老師說。
聽藍老師提起這事，關山月坦然地說：“這名額給承陽就給承陽吧，像您說的那樣，我年齡還不夠入團的年齡，別把名額給瞎了，等我到年齡時再入也不晚。”
話一出口，關山月有些後悔，知道自己把話說大了，心想：入團可是大事，萬萬不能往後拖，要是等到夠入團年齡的話還要一年多，弄不好會誤事的。馬上補充道：“藍老師，要是我能繼續在九中讀書的話，這入團的事你可得給我想著，到時候我找你。”“這還用你說嗎，你是知道的，在老師的學生裏你是老師挺喜歡的一個。但你們都是老師的學生，十個指頭咬那個都疼，申承陽同學要迴城，我不能不幫，都是老師的學生呀，不然老師不會這樣做的。”藍老師說的很誠懇。
雖然關山月知道藍老師這樣的行為對自己一點益處都沒有，但望著藍老師的背影，心中還是泛起敬意，像喝酒了一樣有些燒。
等關山月從新迴到教室的時候，同學們有的已經走出了教室，關山月上前攔住陳陽光問道：“陽光，發畢業證了嗎？”
“沒有。”陳陽光迴答得很幹脆。
“沒有畢業證，那咱們算是畢業還是沒畢業呀？”
“你問我，我問誰？反正都沒發，也不光咱倆，再說要哪玩意有什麽用？”陳陽光解勸道。
關山月覺得有些好笑，這算咋迴事呢，校方從領導到班主任老師，沒人說“畢業”這兩個字，也沒人說“沒畢業”這三個字，我們這屆學生究竟算畢業還是沒畢業呢？校方應該給一個交代呀。
真是糊塗廟糊塗神。學校沒說，學生們也沒誰去問。
直到關山月他們這屆學生到了老態龍鍾，想對自己的初中生活做個見證的時候，也沒見到這畢業證。所以，每當談起初中畢業，沒人能說清是怎麽迴事，竟然能弄出三四個版本來。
這樣的結局，對那些自此再沒有踏進校門的同學來說，兩年初中學習生活簡直就是一場荒唐的街邊遊戲，說散就散，連幕布都不用拉下來。好在這些同學後來的職業都是農民，畢業證對他們來說已經沒有證明身份的必要了。
關山月是一月二十九日下午一點離開驛馬九中的，多愁善感的他，此刻卻沒有一絲感懷，仿佛這樣的人生轉折不是發生在他身上，而是發生在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的身上。
這不怪關山月的麻木，隻因為兩年的初中生活，能給關山月腦海中留下印象的事情不多。在這兩年的時光裏，關山月很少把精力集中到學校，集中到課堂，而被人為地殘忍地揚撒在田間地頭，揚撒在對社會的思考中。無休止的勞動，理不盡的煩惱，看不懂的人世。
此刻的中國社會，從表麵上看，趨於穩定；但本質上，正處在前所未有的思想大動蕩中。國家建設停滯，經濟運轉失調，各行各業無序，多種矛盾糾纏在一起，尤以人的思想的混亂達到前所未有的程度，連個盼頭都沒有，像一團亂麻。
這動蕩對關山月的衝擊不亞於“文革”之初，不亞於曆次運動在關山月腦海中形成的記憶傷痛。在這動蕩中關山月仿佛嗅到了曆史的沉浮，仿佛置身於迷失方向的荒原，仿佛跌進思想沉屙的深淵。
“林彪反革命集團”的出現，讓國人，是凡有良知的國人，不能不對國家的前途開始擔憂，不能不對我們這個黨，我們這個國家，我們這個民族擔憂；也不能不對我們這個社會的形態、意識、政治、經濟、架構進行反思。說到底，讀了些史書的關山月，此時在為國家恐懼，有些擔心。
國事堪憂，家事也不平靜。
關父自從被工作組查出貪汙，雖然後來證實是子虛烏有，但要到六裏之外的荷花澱——良種場去做工，這給關家的正常生活帶來很多不便。由於離家遠，路又不好，每到雨季關父很少迴家，家中有些事情要辦，一時拿不定主意，關母就得打發關山月到荷花澱去問。
關山峰又一直在老君嶺——“三線”修國防工程。千裏之外，半年能迴一次家，談不上對家的照顧。
關母在一九六九年秋，收獲向日葵時，不慎割傷了手腕，怕濕、怕涼，不能做重活兒。
自從關母手傷了以後，關山月便承擔起家中的雜務，挑水、洗衣、做飯、侍弄園田，一直到關山峰成家。
關山峰成家後，整個家中的雜務大部落到關山峰的愛人關嫂身上。後來，關嫂有了女兒，家務更加沉重，不但要照料孩子，做飯，喂豬打狗，還要去生產隊參加勞動。這時的關嫂也隻有十八歲。十八歲的年輕女子要挑起居家的重擔，這對於二十一世紀十八歲的年輕人是無法承受也難以想象的事。
躺在炕上的關山月，不敢再想下去了，他騰地一聲從炕上彈起來，跳到地上，戴上棉帽子，找出來一副棉手套，問母親：“咱家有鎬嗎？”
“沒有。你要鎬幹什麽？”母親說。
“去生產隊幹活兒。”
母親上下打量著關山月，沒有再說什麽，繼續疊被。
見此，難得迴家一次的關父一邊洗臉，一邊開口道：“怎麽，聽你媽說，你這書念到頭了？！想下地（東北人管幹農活叫下地）呀，下地不著急，耗子拉木鍁大頭在後邊呢，有你幹夠的那一天。別張道了，在家歇兩天吧，你以為長隻手就能上生產隊幹活兒呢，就你那身板兒，能刨了糞？那可是個力氣活兒。”
在生產隊的逐項農事上，關山月最不喜歡的有兩樣，一是割地，尤其是割矮棵作物，手小，抓兩把不及人家壯勞力抓一把的多；二是刨糞，沒有憨力，一鎬下去，跟彈腦瓜嘣差不多，半天刨不下來一塊兒。
今天張羅去生產隊勞動，本來就是無奈的舉動，見父親說，關山月沒有做聲，到廚房拿起扁擔去東院雲家挑水。
三年來，挑水成了關山月一項專利性勞動，從挑半桶水開始，到能挑動一整桶水，進步不小，雙肩也挺實了許多，不像豆腐渣那樣脆弱了。
形隻影單的關山月行走在屯中積雪的路上，迴望西天那輪淺黃的殘月，迴望那幾顆稀疏寡歡的薄星，想著自己將同父親、長兄一樣死守田園一輩子，心中泛起一種難以名狀的淒苦，個中悲涼與煩愁不知不覺湧上心頭。他不能不問：難道自己就隻能這樣坐以待斃嗎？
逃避，永遠是人們麵臨困境尋求解脫的最好辦法。
關山月迴過頭來，遠望東天的晨曦，他盤算著，想利用父親給假的機會，把尋找暫時的解脫納入自己近日的生活必要的程序中。他想：在禁錮的痛苦到來之前，該好好地享受一下自由，因為這自由在將來的生活裏，與自己重逢的機會不是很多。
於是，關山月想起了離校前那一刻的相約。一月二十四日，班級團支部書記祝祥雲同學對關山月和一些同學說道：“等畢業了，要是大家在家呆著沒意思，就到我家去玩，我家人少，就我和我父母，又是三間房，獨門獨院，方便。”
關山月一邊迴味著祝祥雲的話，一邊擔水，四個來迴下來才把水缸擔滿，脊背上已經浸出汗珠，狗皮帽子的前臉早已掛滿了素淡的清霜。
放好扁擔和水桶，關山月拎起糞筐去撿糞。這已經是一種本能的習慣。
吃完早飯，關父去飼養場做工，關山月跟出家門，對關父說：“爹，我想到同學家玩兩天，您看行嗎？”
關山月知道，這樣的事由去跟母親請假無疑是自殺，她是萬萬不會給你的；隻有父親，父親很理解年輕人的心思。
關父沒有當即表態，推著自行車走出院門，放緩了腳步，才對關山月說道：“玩兩天？那你就玩兩天吧，上上套再想玩就沒機會了。可千萬別惹禍，無事生非呀。不過，你也別玩野了，要有思想準備，過了正月十五就得去生產隊幹活兒，掙點兒是點兒，早晚是莊稼地的蟲兒，得去地壟溝找豆包，晚找不如早找。”
關山月聽父親說，一邊答應一邊點頭，腦袋嗡嗡地響。他平日裏最忌諱人家說他地壟溝找豆包這句話，今天父親說了，關山月雖然照樣聽了不順耳，但不敢現出反感的樣子。
等關父騎上自行車走遠了，關山月折轉身，迴到屋裏，跟母親打了一個招唿，戴上棉帽子，就往外走。
雪後初晴，沉靜的大地泛起剔透的銀光，有些耀眼。
關山月穿過九中的校園，穿過街裏，他要去的地方是祝祥雲家。祝祥雲家在街南，驛東主街街路的東側，離關家不到三裏路。
關山月剛到祝家的門口，就聽見屋子裏一片嘰嘰喳喳聲，像是有很多的人。關山月推門進屋，見有五六個同學在，不無埋怨地吼道：“好你們一幫沒良心的，光知道自己玩，卻忘了寡人。”
“剮人？還殺人呢。誰知道你幹啥呢，剛才祝祥雲還念叨你呢，大夥以為你去生產隊幹活了。”家住夾心子大隊的餘家表姐，手掐著一棵旱煙，先吱聲了。
餘家表姐的父親是關山月的堂舅，堂舅在驛東公社供銷社上班，經管著供銷社那三坰多耕地。這耕地就在關家的門前。每年春種、夏鋤、秋收，堂舅經常在關家吃飯，關母常給她的堂兄做些好吃的，饞得關山月口水直流。
餘家表姐叫餘秀麗，大關山月兩歲。她把關山月當做自己的親弟弟一樣對待，常護著，誰說個不字都不行，因為關山月，她常跟一些同學鬧意見。
關山月摘下帽子，放到北地的板櫃上，擦了擦眼睛，才看清屋子裏的同學姓甚名誰。除了祝祥雲、餘秀麗外，還有街北的於詩娟，街西的付香芝，街南的遲玲薇，馬家當鋪的馬翠蓮。
屋子裏的同學除了遲玲薇是外鄉人外，都是本地人，都能論上親屬。於詩娟是關山月的兩姨姐，兩個人的母親是叔伯姐妹。祝祥雲、付香芝、馬翠蓮從老親論起，也是關山月的表姐，隻是這層親屬遠些。
這六位女同學正在擲嘎拉哈玩。
關山月沒容分說，把嘎拉哈扒拉到一邊，從北櫃蓋上拿起一副撲克，說道：“來，咱們打娘娘，喝涼水的，誰當娘娘誰喝涼水。”
別看關山月年紀小，可在同學之中，他常常說了算。大家也不願和他計較，這已經是幾年來形成的一種不平等的默契。今天更是這樣，關山月說完，他的六位師姐，沒人提出任何的不同意見，盡管她們有的人內心是反對的。
祝祥雲從外屋搬來桌子，放到炕上，於詩娟找來一張報紙鋪到桌子上。
祝祥雲一看人多，就說：“你們六個玩吧，我伺候局。”
餘下六個人沒一個人具有祝祥雲的高姿態，連讓的舉動都沒有，大家開始玩起來。一直玩到日頭偏西，祝母端上飯菜為止。
此時農村吃兩頓飯，當把飯桌撿下去的時候，已是下午三點多，關山月想迴家，就對諸位師姐說道：“你們玩吧，我迴家了，明天再來。”說著拿起帽子戴在頭上，要往外走。
沒等關山月動身，遲玲薇攔住了去路，說道：“不行，還得接著玩，我都喝十二缸子涼水了，剛才隻吃四個豆包就飽了，你才喝兩缸，想跑，沒門，我今天不把你的肚子灌成像蛤蟆似的，就不罷休。”
遲玲薇是關山月小學同班同學，在四年級的後期由外公社轉來的。遲玲薇年長關山月三歲，在小學的時候，關山月經常能從遲玲薇那裏吃到別人吃不到的好東西，像蘋果、梨，核桃、栗子、鬆籽兒。
一到下課時，遲玲薇遞一個眼色，關山月就知道遲玲薇要給他好吃的了。遲玲薇前腳走，關山月後腳跟著，到教室的西山牆下，遲玲薇把好吃的放到關山月的手上，一句話不說，走人。關山月要背著其他同學將這好東西吃掉。兩個人就像地下黨接頭一樣的神秘。關山月究竟吃了遲玲薇多少好東西，他自己是記不清的。
聽遲玲薇說，關山月摘下帽子扔到櫃蓋上，說：“我不怕，隻要你們敢幹，寡人我奉陪到底。”說完，關山月故意去外屋地把祝家的水缸蓋揭開，又大聲說道：“我先看看水缸裏的水夠不夠用，別讓你喝沒了我大姑沒水做飯，還得現挑。”
付香芝拿來撲克，大家團團圍坐，原班人馬，繼續操練起來。
不知不覺天已大黑，大家玩性正濃，沒誰張羅迴家，嘰嘰喳喳到了第二天的醜時，來了困意。餘秀麗說：“咱們睡一覺吧，明天接著玩。”
餘秀麗的話頓時起了作用，所有人等哈欠連天，都嚷著要睡。此刻關山月才想起自己是唯一的男同學，在住宿上有些不便，說道：“好了，我迴家，你們休息吧，明天我再來。”
聽關山月說，屋子裏一下子沉寂下來，還是老大姐祝祥雲說話了：“別走了，大家擠吧擠吧，將就睡吧，我知道你不敢走黑道，就別走了，要不然還得大夥去送你，死冷寒天的。”
祝祥雲大關山月三歲，小學時是同屆，但不同班，從上初中開始，先是給關山月當紅衛兵中隊長，後是給關山月當團支部書記，是全班的老大姐，她一直把關山月當弟弟待，關心著關山月的進步，凡事都想著關山月，關山月入紅衛兵和入團的事，都是祝祥雲提議的。
祝祥雲的話起了作用，餘秀麗說：“山月，大姐讓你住你就住下吧。你在炕頭，挨著大姐，我們在炕梢。”
於是，七個同學，一男六女，擠在一鋪土炕上，不一會兒進入了夢鄉。
等到大家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窗戶上的玻璃已經化開一個二尺等腰的直角三角形。
女同學都已經洗漱完畢，才輪到關山月摩挲一把臉。祝母端上飯菜，大家飽餐一頓。接著還是打撲克。
到下午要吃兩頓飯的時候，關山月把餘秀麗叫到室外：“二姐，咱們總在祥雲家吃也不是個曲子，她家人口少，本來糧食就不足，咱們吃幾天，夠她們家吃一個月的了，是不是大家迴去取些豆包什麽的，拿來。”
“你說的倒是個事，可祥雲能讓嗎？”餘秀麗說。
“這樣吧，你家太遠，別迴去了，我們近道的迴去，就說拿來給大家嚐嚐。要是你說，祥雲姐是能同意的。”
“好吧，就這麽辦。”
關山月見餘家表姐同意，就借機把這意思向家在附近的於詩娟、付香芝、馬翠蓮說了。他沒跟遲玲薇說，她知道遲玲薇住在她姑姑家，恐有不便。大家聽了關山月的話，非常同意，都說應該這樣做。
餘秀麗等大家齊整的時候，說道：“這兩天吃大姑家的豆包，我都吃夠了，你們能不能迴家，把你們家的豆包拿來，我換換口味。”
大家明知道是計，於是就坡下驢，連聲符合，撂下撲克紛紛迴家去取豆包。等祝祥雲反映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走遠。
沒用四十分鍾，大家又迴到祝家，大包小裹的拿來一堆。本來這事沒有遲玲薇的事，她還是迴到她姑姑家拿來十個饅頭。饅頭對於農村孩子來說，可是稀罕物。
有了糧草，大家酣戰得更濃，大有宵衣旰食，夜以繼日的樣子。
這樣一連玩了七天，眼看到小年了，大家才盡興，有了散意。
散的那天上午，祝祥雲提議去班主任藍老師家看看，大家立表讚成。
藍老師家在馬家當鋪住，是四間草房，西頭開門。藍老師雖已三十出頭，但沒有成家，和她的學生們一樣過著單身的生活。藍老師住在她家的緊裏屋，一個人一個房間。
雖然藍老師平易近人，但到老師家做客，大家都很拘束。藍老師見同學們來，很高興，拿出瓜子、糖塊等食品招待大家。可無論藍老師怎樣的勸，沒一個同學去吃藍老師遞過來的食物。
藍老師知道有兩個同學吸煙，就找來香煙給大家抽，可不管藍老師怎樣的讓，沒人去接。都說：“不會。”
藍老師見此情景，隻好給同學們倒水喝。當她把水杯遞到遲玲薇跟前時，遲玲薇竟脫口而出說：“藍老師，你別忙了，我不會喝。”
“不會喝”！聽遲玲薇說，關山月一下子噎住了，緊接著大笑起來，說道：“遲玲薇！你怎麽能不會喝呢，這些天你沒少喝呀，少說也有一桶水。”
於詩娟聽到這話也覺得有意思，笑著說道：“遲玲薇，你娘娘沒少當，我弟弟皇上沒少當，別人不知道你會喝水，我弟弟還不知道你會喝水嗎？再說，天底下還沒聽說有不會喝水的人呢。”
大家七嘴八舌說了一堆，把遲玲薇羞得滿臉通紅，手足無措，一個勁的告饒：“我說錯了，我說錯了。”
藍老師留大家吃飯，同學們沒有聽藍老師的話，弄得藍老師掉下淚來，大家陪著藍老師掉淚，像生離死別一樣的難過。
大家是在藍老師家的東道上分手的，每個人的眼睛都是紅紅的，紅的像西天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