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學校,是一件傷心的事。同學間的激情碰撞沒有了,個性張揚的空間沒有了,熱火勃發的生活氛圍沒有了。心中的惆悵隻能自己來吞咽,來消受,麵對四壁,像一個被囚禁的孤魂,沒著沒落。這種生活,對一向好動的關山月來說,無疑是虐殺。

    為了早日擺脫這可怕的情感上的折磨,關山月在迴鄉的翌日,就欣然拿起鋤頭,準備到生產隊鏟地去。

    正是放秋壟的時候,漸以老成的莊稼用無聲的語言在向關山月呐喊——來幫我創造出更好的生存環境吧,讓我早些的成熟。

    關山月心裏明白,不管他如何地留戀校園,但校園已經不再是他的棲息地,他的真正的身份,從今天起是農村“三級所有隊為基礎體製”中人民公社的社員  ——一個偉大的人生角色了。

    關父一生沒有讀書,但他能讀懂他兒子——關山月的思想。他從關山月精神恍惚的狀態中,窺見到關山月內心世界的空虛和荒寂。

    吃完早飯,關父把筷子輕輕地放到桌子上,一邊喝著米湯,一邊對蹭鋤頭的關山月說:“別著急,上生產隊幹活的日子有得是,王母娘娘紡線——長著呢。先歇兩天吧,緩緩神,再去也不遲。”

    關父很少用這樣溫情的口氣與關山月說話,一時感動得關山月接不上話茬來,他用兩隻眼睛呆呆地看著父親。

    關母圓場道:“歇兩天再說吧,放秋壟那活兒雖然不累,但埋汰,高粱葉子拉到哪都是一個口子,直冒血筋,加上出汗,高粱花子落到身上,殺挺得厲害,火辣辣地疼。得兩三天才能好。”

    其實,關山月也不願意馬上到生產隊去參加勞動,他知道生產隊活計的輕重,隻是在家閑呆,百無聊賴,想換一換環境。

    生產隊對然是簡單勞動者的集體,但社員們統一出工,統一收工,一塊在田裏勞作,大家可以一邊幹活兒,一邊說笑,在加重身體負擔的同時也減輕了思想負擔,這對心情抑鬱的關山月來說算是一個好去處。

    正在關山月愁眉不展,兩難之際,院子裏傳來說笑聲,關山月剛要起身,隻見由敬國、宋玉柏、蔣田喜、溫元勳四個同學推門而入。

    關山月把同學們讓到裏屋,大家的屁股剛挨炕,宋玉柏開始講早晨的遭遇,他說:“天還沒亮,我媽就把我從被窩喊起來,讓我去生產隊幹活兒。她說:‘你這福算是享到頭了,還想睡到老爺曬屁股哇,不行了。趕緊起來,去生產隊幹活兒。’你們說,我胡思亂想一晚上,睡的正香,難受不難受。我一看老太太發話了,起來吧,幹活兒去。得迴我爸說情,讓我歇兩天,要不今天早晨我就被我媽轟到生產隊去了,還能出來玩?”

    大家就著去生產隊幹活兒這個話題開始磨牙,雲山霧罩了半天,沒嗑嘮了開始撲克大戰,一氣玩到中午。

    關山月沒讓母親動手,自己下廚房,開始準備午飯。正是蔬菜遍地的季節,午飯好準備,沒用上一個小時關山月弄了四個涼菜,又燉了一盆豆角土豆,從櫃蓋上拿來一瓶散裝白酒,陪著幾個同學開始喝起酒來。

    這是關山月第一次與同學在一起喝酒,不要說彼此不知道各自的酒量,他們每個人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酒量。大家都是在彷徨的檔口,又不願意向人傾訴,自然與酒拚起命來。

    關父一向不飲酒,關家更沒有什麽好酒給大家喝。關山月他們喝的酒,是關山月的九伯父存在關家的。九伯父經常到關家來吃飯,他喜酒,便裝些散酒來放在關家北地的櫃蓋上,留著自己喝。這是東北純正的高粱酒,鄉親們管它叫“小燒”,少說也有五十五度。

    不知是酒逢知己還是君子消愁,大家沒謙沒讓,各自端著酒碗一陣猛喝,不到一個小時,“兩葡萄糖瓶子”全部報銷,足足二斤酒。

    酒喝光了,大家卻沒有停杯的意思。關山月看著一個個喝得舔嘴不拉舌的樣子,就管關母要錢,張羅著去買酒,要接著喝。關母摳搜了半天,才從口袋裏掏出一元五角錢,遞給關山月,說道:“再打三斤吧。”

    在關山月拔腿要走的時候,關母又說:“不是你媽舍不得,你們能喝多少酒別說我心裏沒底,你們自個心裏都沒底,看喝多了可咋辦?別鬧出事來。”

    關母是關家最不喜酒的人。在關母的眼中,喝酒不鬧事的人少之又少。這源於寺下屯有個酒鬼,隻要喝上二兩,姓什麽他自己都不知道,不是找人說事、借錢,就是偷雞摸狗,屯中人都恨他。關母常跟關山月講:“咱們長大了可千萬別沾那貓尿,你看黑狗子,喝上二兩貓尿就沒個人形了,到現在家都不像個過的。”

    年齡稍大的由敬國聽關母說,也覺得這樣喝下去不是一個曲子,就跟大家商量道:“咱們今天就喝到這,明天接著喝,等知道自己酒量多大的時候,再撂手撂幹地喝一場。大夥看行不行。”

    聽由敬國說,大家清醒了一些,都說:行,先演習兩天,到時候來他個一醉方休。

    關山月一腳門裏一腳門外,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聽到同學們都一致表示不再喝了,就給同學們盛飯,迴到桌上陪大家吃飯。

    吃完飯已經是下午兩點二十,酒勁上來了,關山月在揀碗的時候有些散腳,比關山月略醉的由敬國臉像紅布一樣紅,真正露出醉態的是溫元勳,隻能躺倒在炕上,連話都不能說了。宋玉柏和蔣田喜卻像沒喝酒一樣談笑風生。

    蔣田喜說:“玉柏,論酒量,咱們幾個同學你的酒量是冠軍,這高粱酒,你要是再喝半斤也不會醉的。”

    正在用撲克揀十二月的宋玉柏,抬頭看了看蔣田喜,又看了看其他同學,說道:“田喜,你別說,看狀態,咱們倆是一個檔次,你的酒量也不小,臉一點都沒變色(sai)。”

    關山月聽宋玉柏和蔣田喜的對話,笑道:“等有機會擺個酒擂,你們倆較量一把,看誰的酒量大,狀元獎給一瓶驛馬大曲。”

    “驛馬大曲”在塞外可有名,是純正的醬香型曲酒,也是驛馬縣的代言人。

    此刻,溫元勳已經進入夢鄉,由敬國處於朦朧之中。原想飯後再玩一會兒,一個醉的,兩個半醉的,兩個清醒的,玩不成了,宋玉柏張羅著卷簾散朝。他招唿溫元勳和由敬國道:“別睡了,等酒勁上來就不好辦了,趁亮趕緊迴家,迴家再睡。”

    說著,宋玉柏和蔣田喜去架溫元勳。

    關母上前攔道:“別走了,讓他們倆睡一會兒,過過酒勁。”

    “不了,老娘,離家都不遠,元勳五分鍾就到家了,最遠的敬國也用不上二十分鍾,還是走吧。”宋玉柏堅持道。

    “不讓你們喝,你們非要喝,好像老娘舍不得是的,看把溫小子給喝多了吧。今後可千萬別喝了,酒不是什麽好東西,人都說它是穿腸毒藥。”見同學們往外走,關母囑咐道。

    由敬國沒有醉,走到關家大門口的時候,他對同學們說:“明天上午到我們家,咱們作他一天,後天騎車溜達一圈,各家都走一走,散散心,別著忙去幹活兒。”

    此刻關山月才清楚:“需要調整心態的不光是自己。”

    送走了同學,關山月倒在炕上,沒有吃晚飯,一直睡到第二天太陽出來。

    七月十二日,天上沒有一絲的雲,地上也沒有一絲的風。吃過早飯,跟關母打聲招唿,關山月像往常上學一樣走出家門,隻是所去的不是學校,而是同學由敬國的家。

    由家住在街南,偏西,離關山月家不遠,二十分鍾的路程。關山月像丟了魂一樣晃晃當當拖著灌鉛的腿走在鄉間的大道上。路過驛馬九中的校門,關山月駐足了十來分鍾,他矚目校園裏的一切。一切如昨,沒有一絲的變化,樹照樣吐著新綠,花照樣盛開,沒有因為七五屆同學的離開而萎靡,更沒有因為關山月的離開而丟掉生長的力量。關山月頓時感悟了“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的道理,世間的萬物離開了誰都照樣行進呀,何況一所學校送走一屆同學乎?

    當關山月走過街南的水泥橋,聽到後邊有人喊:“關山月!”

    關山月覺得聲音好熟,循聲望去,影影超超,像是自己的同學祝祥雲。關山月眼睛近視,雖然他此刻並不知道自己近視,可事實上他看遠方的東西一直是模糊的,隻是他錯誤地以為別人也和他一樣是模糊的。當祝祥雲走到關山月的近前,關山月才看清。

    “你幹啥去?喪打遊魂的。”祝祥雲問道。

    “啊,去街南由敬國家,沒事走走。”

    “你沒去幹活呀?”

    “沒有。生產隊沒什麽緊活兒,等兩天再說吧。”關山月掩飾了自己內心世界的真實想法,沒有說出他不去生產隊參加勞動的真實原因,他怕祝祥雲笑話自己。

    “我十一號就到生產隊幹活兒了,已經兩天了。展紅輝也幹兩天了。我們隊……宋玉柏沒幹,季美鳳也沒幹。”

    祝祥雲像匯報一樣對關山月講著。當祝祥雲說到展紅輝和季美鳳的時候,關山月的神經像受到電擊一樣有些顫動,他不自主地問道:“展紅輝幹活兒了?!她在哪?剛才過去那麽多社員,我咋沒看見她呀?”

    “她剛過去,你看,頭上紮花紗巾的那個不就是她嗎。我喊你的時候,她就在我旁邊了,你沒看見呀!”

    “她裹著那個花裏胡哨的玩意,誰能看清楚。”

    關山月順著祝祥雲手指的方向望去,在三十米開外的地方走著的像似展紅輝,她肩上扛著一把鋤頭,行走在一群女社員的右側,顯得很孤單。

    “啊,真是她,沒想到,就她那筋骨,她那大家閨秀的做派能這麽早到生產隊幹活兒。我擔心,他能頂一個嗎?”

    “哎,你別看展紅輝是黨委書記的閨女,可人家在生產隊和大家是一樣的,該鏟地鏟地,該幹啥幹啥。還真頂一個。”

    “噢,沒看出來,她能行。”關山月如釋重負地說道。

    “對了,昨天,生產隊張隊長跟我談了,想讓當三隊的婦女隊長兼團支部書記,一天能比其他社員多掙兩個工分呢。”祝祥雲繼續說。

    祝祥雲學習一般,連中等生的行列裏都很難見到她,但在勞動上她是一把好手,同學之中數一數二。生產隊用這樣的人做領頭的是理所應當的事,不出意料。

    “你們張隊長真是慧眼,用你當婦女隊長太明智了,不過,你可抻悠著點,別把人家女社員都給累垮了。”關山月知道,婦女隊長的職責就是領著女社員幹活,要走到前邊,幹到前邊;他還知道祝祥雲不但能幹活兒,事業心還極強,在班級一直是班長、團支部書記這樣的角色,幹起活兒來像瘋了一樣,才跟祝祥雲說了這句話。

    “那你什麽時候去生產隊呀?”祝祥雲問。

    關山月有意避開了這個話題,沒有迴答祝祥雲的問話,反問道:“季美鳳家搬走了嗎?”

    “沒有,好像是近兩天搬,說是上四家子公社她姐夫那兒。”

    “啊……。”關山月隻答應一聲,沒有在說什麽。

    說話間,三隊的女社員們已經走出去一百多米,祝祥雲告別道:“我得走了,趕雨休的時候去我們家玩。有什麽事跟我說一聲。”

    “一定,一定。”關山月答道。

    祝祥雲直接往南走,關山月則轉過橋頭奔西去由敬國家,沒走多遠就到了由敬國他們由家屯的屯頭。

    由敬國家在屯子的西北角,四間草房青磚掛麵兒,東數第二間開門。這是個大戶人家,四世同堂,十多口人。能四世同堂的人家在由家屯不多見,在整個驛東大隊也不多見。

    近九時,同學們才陸續來齊,大家開始擺龍門陣,接著是喝酒。海闊天空,談至紅日西墜,天黑方散。

    由敬國又一一提醒大家:“明天早晨八點準時到宋玉柏家聚齊,開始周遊列國。”

    七月十三日早八時,關山月準時到達宋玉柏家,由敬國早關山月一步已等在那裏。可是一直等到九點,也不見其他人的身影。由敬國麵露慍色,果斷地說:“不等了,咱們仨走。”

    關山月和宋玉柏二話沒說,跨上自行車跟著開拔。按照事先設計的路線,出宋玉柏家往南,直奔同學姚士魁家。

    姚士魁是典型的農家子弟,家住在柳樹溝大隊第四生產小隊。姚士魁為人謙恭、隨和、樂於助人。在讀高中的時候,關山月和姚士魁才成為同學,由於秉性相投,他們很快成為知己。在高二的時候關山月就到過姚家,還住了幾天。

    行進在去往姚家的路上,關山月想起他與姚士魁一段不平常的生活。

    那是一九七四年秋,從不逃學的關山月,竟破例逃了一個星期的學。

    一九七四年八月二十五號,星期六,下了整整一天的雨。晚上放學後,姚士魁在學校的大門口,攔住了關山月:“山月,下雨了,我不迴家了,三十多裏的泥路沒法揣(走泥路的意思)迴去。明天你有事嗎?”

    關山月不知道姚士魁早有打算,信口說道:“沒事,大雨泡天的,能幹啥。”

    “哎,沒事幹咱們釣魚去。船口屯我四姑家我二哥有幾盤魚鉤,咱們明天上大河,試試,行不行。”

    關山月自從跟哥哥在寺下屯南大溝子抓了一迴魚後,對逮魚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一九七○年驛馬河漲大水,關山月整整抓了一個暑假的魚。抓紅了眼,腳讓蒿杆從腳心紮穿到腳背,都不知道疼。今天,聽姚士魁一說要釣魚,頓時來了精神,朗聲說道:“好哇,正合吾意。‘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讓我也感受一下五柳先生的生活意境。”

    當晚,姚士魁吃住在關家。

    轉天早晨,吃完早飯,關山月跟著姚士魁來到船口屯,去姚士魁姑家取釣魚的工具。

    說來這釣魚的工具簡單得沒法再簡單。用一根二十米長的納底繩子做主線,又用七根一尺多上的納底繩子做腦線拴魚鉤,再找來一塊石頭拴在主線上,算是鉛墜。魚鉤有馬蹄針一樣粗細,帶著倒須。姚士魁管這一套釣魚的家什叫“底鉤”,關山月是第一次看到,有些好奇。

    姚士魁從他姑家拿了一塊塑料布,抄起一把鐵鍬,夾著一件破大衣,領著關山月奔向驛馬河。

    到了河邊,姚士魁開始用鍬挖曲蛇(蚯蚓),然後往魚鉤上掛。他又找來樹棍子插到河沿上,把主線拴牢,開始往河裏撇鉤。程序和動作都很熟練,關山月一看,就知道姚士魁是釣魚的老手。

    一切準備完畢,姚士魁在備河處找了一個避風的地方,挖了一個類似於貓耳洞一樣的窯洞,用柳條子支起塑料布,把大衣鋪在裏邊,算是魚窩棚。

    每過一個小時,姚士魁領著關山月巡一次鉤,看看是否上魚了。

    總共是十一盤鉤,每巡鉤一次都能有所斬獲,最少能釣到一條,都是重一二斤的鯰魚。

    第一天到晚飯前就釣了七根魚。

    姚士魁對關山月說:“你把這魚拿家去吧,讓我關嬸燉燉,順便你給我拿點吃的,我不迴去了。”

    “不迴去?晚上怎麽辦?”

    “晚上就在魚窩棚裏住,我這樣都習慣了。”

    關山月看了看周圍的環境,說:“這草甸子,全是蚊子,到晚上誰能受得了?”

    “沒事的,到時候,把蒿杆點著,轟一轟就行了。”

    “那明天不上學了?”

    “不上了,才玩一天,還沒過癮呢。”

    “過癮?不上學能行嗎?”

    “有什麽不行的,念多少天書都得迴家當社員,少念兩天算不了什麽,沒事的。”

    關山月細細品味了姚士魁的話,想來有些道理,沒再堅持上學這檔子事,隻是讓他迴家取吃的,他嫌路遠。

    “我說士魁,你看那樣不行嗎?我也不迴家了,咱們把魚送你姑家吧,你姑家離得近,順便吃口飯。”

    姚士魁的姑家跟關山月也有親屬關係,士魁的姑父是關山月表舅家的表哥。

    “也行。隻是你去吧,給我拿點吃的就行了,我在這看著,這鉤別讓人家給起了。”

    關山月隻好一個人去表哥家吃飯。

    第二天早晨,姚士魁仍然沒有收工的念頭,他對關山月說:“你能不能迴家,弄點家什,咱們自己在這起夥,好好玩兩天。”

    關山月聽了姚士魁的話,迴家取來了兩盒火柴,一書包小米子,一個小燜鍋,一盞油燈,兩本書。

    一切準備停當,關山月與姚士魁在驛馬畔上“河水燉河魚”,過起日子來。

    別看姚士魁長得單薄細量的,卻很能吃辛苦,所有雜務皆由他一人承擔,關山月隻是陪襯,負責看書、睡覺。

    就這樣,關山月和姚士魁在驛馬河一連釣了五天的魚,不算雜魚,隻鯰魚就釣上來三十六條,過足了釣魚的癮。

    釣魚的癮過足了,禍也闖下了。八月三十號一早,當關山月與姚士魁剛走進校園,就讓班主任禹雪齋老師提溜到教研室,狠狠地收拾了一頓。最後,禹老師重重地說道:“你們倆的問題不是小問題,而是大問題,問題大到什麽程度?不是曠課,是罷課,罷課是什麽性質?你們倆可能比我還清楚。咱們明人不做暗事,現在我就正式通知你們,我準備跟學校領導建議,考慮用學籍來懲罰你們,輕則留校察看,重則開除學籍,否則,無以治學。驛馬九中的教學秩序,二年二班的班級紀律,都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所有學生都像你們倆這樣拿學校當‘花子房小店’,學校還要不要?班級還要不要?教學還怎麽搞?”

    關山月和姚士魁沒有爭辯,等禹老師雷霆震怒後,低著頭悄悄地走出教研室。

    在迴往班級的路上,姚士魁對關山月說:“山月,看來禹老師真的急歪了,弄不好他真要是往學校整,咱們倆可就扯了。都是我不好,把你給拐帶了,待會兒我去跟禹老師說說,告訴他這事是我的主意,沒你什麽事。”

    關山月苦笑了一下,說道:“士魁呀,你不要太天真了,你就是說出花來禹老師也不會信的,他一定以為這事是我的主意。再說,問題的關鍵不是在誰出的主意上,是曠課!曠課你明白吧,別說你去釣魚去了,就是平白無故曠課也不行啊?咱倆是一個繩子上的倆螞蚱,別摘吧了,誰也脫不了幹係。‘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憑天由命吧。”

    “要是那樣,我不念了,明天就迴家。”姚士魁發倔道。

    “別,別,看看風向再說。以我之見,禹老師是不會對我們下手的。你看他慈眉善目,多像一尊佛。”

    “山月,都火上房了,你還有心談佛。”

    “怎麽了,我談的佛是無產階級的,你可別瞎想。”

    “是不是禹老師跟你說什麽了?”

    “你糊塗哇,禹老師能跟我說麽。但禹老師的為人你應該清楚哇。”

    兩個多月,姚士魁懷著忐忑的心在等待著學校處分的到來,左等這消息沒有,右等這消息沒有,直到上專業班,這消息還沒有。一天,已經分到農機班的姚士魁,見到關山月說起這件事:“山月,咱倆釣魚那會兒,禹老師說要給處分的,怎麽現在還沒動靜呢?”

    “你想要處分,好,我去給你問問。你要什麽處分?是開除,還是留校察看?”

    姚士魁的話提醒了關山月,第三天,當關山月在學校的總務室碰到禹老師的時候,關山月向禹老師問起了這件事:“老師,你不是建議學校開除我和姚士魁嗎?怎麽沒信兒了?”

    禹老師見關山月問,臉往上揚了揚,眼睛眯成一條縫,若無其事地說道:“我說了嗎?沒有記憶,你們不要造謠,更不許給為師的我栽贓。”

    當關山月把這笑話般的結局告訴姚士魁的時候,姚士魁樂的跳了起來,發自肺腑地說了一句:“禹老師真好。”

    八月裏的灼日用一個“毒”字去形容一點不假。

    由敬國、關山月、宋玉柏這三個人,一路上如同走在火焰山中,大汗淋漓。好在路旁有著眾多清泉般的井,保障飲用,不至於中暑。三十餘裏的路程他們上了三次水。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地下水很充沛,是屯子就有大井。這大井都是用上好的紅鬆做“井幫”,平地挖成的,井台上邊架著一個轆轤用來打水。實事求是地講,這井水要比二十一世紀的礦泉水好喝得多,甘甜如飴,沁人心脾。絕不是“九斤老太”有意頌古貶今,生活在二十一世紀裏的人們,要想喝到那樣的清水,已經沒有任何的可能了,原因隻有一個:汙染。

    哥三個是上午十點半到的姚士魁家。不湊巧的是姚士魁沒在家,去千裏之外的關內串門去了。這消息讓關山月他們三個像撒了氣的車胎,立馬沒了精神。姚士魁的父母非常熱情,把他們三個讓到屋裏,開始張羅做飯。

    姚士魁不在家,盡管姚父姚母熱情挽留,哥三個還是覺得沒有在姚家停留的必要,大家一商量,決定繼續往前趕,到另一個同學,也在柳樹溝大隊住的方湘玉家試試運氣。哥三個沒有跟姚家兩位老人細說,隻說是原計劃好的,要往前趕。辭別了姚家二老,從新上路。到了一個岔路口,由敬國跟路人一打聽,曉得方湘玉家離姚士魁家不遠,在士魁家東南,五華裏左右。

    “老天爺不滅大傻瓜”,到了方湘玉家,哥仨見方湘玉在,愉悅代替了岑寂,馬上又恢複了歡笑。

    “你們怎麽來了?”方湘玉又驚又喜,不適宜地問道。

    “怎麽,不該來嗎?要是不歡迎,我們馬上就走。要是不歡迎其中的一個,比方說是我,我連你家的門都不進了。”關山月繃著臉說。

    “就你,總是調皮,什麽時候能長大呢。”

    “不想長大了,長大了有什麽好處?得上生產隊幹活,得養家糊口,累挺。”

    “沒出息,幹活怎麽啦,我已經幹三天了。”

    方湘玉一邊說,一邊把三位讓到屋,遞煙倒水,仿佛像是幾年沒見的老朋友。

    方湘玉一向沉穩,在學校的時候,很少說話。可今天她卻打開了話匣子,她說:“我畢業後,一天沒呆著,十一號就到生產隊幹活兒了,放秋壟。雖然沒有在學校上學那樣自在,可也沒什麽,不是很累,社員們有說有笑,也挺有意思的。”

    方湘玉在驛馬九中七五屆學生中算得上人樣子,長得漂亮,聰慧,學習又好。在學校、班級組織的各項活動中都是骨幹分子。

    三天沒見,俊秀的方湘玉除了兩個會說話的眼睛沒有變,再找不到沒有變化的地方。臉明顯的變黑,不再那樣的白皙,而是暗紅,像被太陽烤傷了一樣。上身著一件藍布褂子,戴著兩個土黃色的套袖,下身穿一條起毛的勞動布褲子,腳登一雙黃膠鞋。完完全全是農家女的打扮。

    聽她說,關山月心中暗生佩服:“真是個偉女子。”

    方家人口不多,四口人,父母領著方湘玉姐倆過生活,方湘玉是家中的老幺,可謂掌上明珠。

    不一會,香噴噴的“碴子(臭米麵麵條)”和亮晶晶的“黏耗子”端了上來。不知是餓,還是這東西好吃,關山月一口氣吃了一碗“碴子”,四個“黏耗子”,少說也有八兩飯。由敬國和宋玉柏也沒少吃。一路上的疲勞被一頓美食趕得無影無蹤。

    方湘玉一邊陪著哥仨吃飯,一邊挽留著他們:“你們別走了,下午我跟隊長請假,咱們等等姚士魁,再到尹廣成家轉轉。”哥仨執意不肯,表示繼續往前趕,到同學尹廣成家看看後,去新民大隊楊學士家轉轉。

    正當關山月他們哥仨要上路,生產隊的保管員來到方家,告訴方湘玉下午去大隊開會。方湘玉本來是想陪著走一段路程的,她見大隊有通知來,隻好作罷,歉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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