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撤職，不管什麽原因，總是一件不光彩的事。關山嶽一時緩不過勁來，像是被人抓住的小偷，羞於見人，羞於講話，心底壓著一塊重重的大石頭，整日裏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此時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充滿著戲劇性，有殘酷的殺戮，也有滑稽的浮躁，不知是什麽人的狂想，也不知是什麽人的創造，全國上下刮起一陣迷信之風，像上廟拜佛一樣去對待自己的領袖。
驛東公社“文革領導小組”為此下達了重要指示，命令轄區內的所有人等必須在每天早午晚三頓飯的飯前，進行“三忠於四無限”的政治活動，以表達對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忠誠和敬仰。
關山嶽一家和其他家庭一樣，把這事當作頭等大事來做，風雨無阻，雷打不動，堅持每天三次都要站到主席像前，左手於胸前捧著紅寶書——毛主席語錄，右手握緊拳頭舉過頭頂，向毛主席他老人家表忠心。
關山嶽家的毛主席像，是關父特意為此買的，花去五元一角人民幣，相當於全家人三個月的油鹽醬醋錢。一向省吃儉用的父親，能舍得花這許多的錢買一幅主席像，對關山嶽觸動很大，他不再懷疑父親對黨、對毛主席、對社會主義的忠誠。
這像是毛主席在延安窯洞前戴著八角帽的那張，呂鐵合金，長近二尺，寬約一尺半。關父把這像恭恭敬敬地掛在北牆上。這地方原是關家供奉祖先牌位的地方，破了四舊，關父知道這祖先是不能再供的，就掛了主席的像。有主席的保佑，關家倒也平安。
往日，關家的表忠心活動都是關山嶽來組織，他先是把家人叫到毛主席像前，早飯時高唱《東方紅》，中飯和晚飯時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等這兩首歌曲唱完，他還要帶領家人向毛主席宣誓。隻見關山嶽朗誦道：
“我們要‘忠於毛主席，忠於毛澤東思想，忠於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對毛主席、毛澤東思想、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要無限崇拜、無限熱愛、無限信仰、無限忠誠。’”
然後，關山嶽還要帶領家人振臂高唿：
“衷心祝願我們的偉大領袖、偉大統帥、偉大舵手、偉大導師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
最後，全家人一起恭恭敬敬地對著毛主席像敬一個鞠躬禮，才能開飯。這飯雖然是棒子麵大餅子，土豆白菜湯，但全家人吃得無憂無慮，熱火朝天。仿佛在飯前得到了極其崇高的靈魂撫慰，這飯也變得香甜了許多。
可是，關山嶽自從被撤職後，他沒了心勁，放棄了對這活動的組織者地位；家中的表忠心活動，從此隻好由關父來組織。關父省去了前邊的朗誦，隻從“萬壽無疆”開始。父親的虔誠讓關山嶽有些吃驚。不管農活多忙，不管已經過了飯時，關父從未間斷對這活動的組織，其政治立場和信仰不知要比關山嶽堅定多少倍。
關山嶽從積極到消極，從熱情到低沉，全過程隻在一瞬間，但從此關山嶽陷入萎靡之中而不能撥，有了厭惡政治的傾向。關山嶽的打蔫引起了關母的注意，關母沒有想到關山嶽小小的年紀會在政治上出現問題，她想到的是：兒子一定是與同學鬧了矛盾，才有這不快的樣子。
她問關山嶽：“你怎麽了，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是跟誰打架了，還是跟誰鬧別扭了？”
關山嶽沒有正麵迴答關母，隻是搖搖頭。
關母以為關山嶽病了，伸手摸了摸關山嶽的頭，覺得不熱。
關母放心不下。八月九號下午，放學時，關母把路過家門口的關山嶽的同學邢英蓮、董霞麗、趙國慶等攔了下來。關母問道：“你們這些孩子，誰能告訴我，我們家關山嶽因為啥好幾天不願說話，也不願上學啦？是跟誰打架了嗎？”
被關母攔下的幾個同學無論男女，沒誰想跟關母說關山嶽的事，生怕給關山嶽帶來麻煩，大家都知道，關家一向是不慣孩子的。
趙國慶是關母的娘家續侄兒，為人誠實，論著管關母叫大姑。
關母把國慶叫到身邊，對國慶說：“國慶，別人不告訴大姑，你得告訴大姑呀，讓大姑知道是咋迴事，不能讓大姑幹著急呀。”
國慶想了想，他知道關母早晚是會知道這事的。便鼓起勇氣說：“大姑，你們家關山嶽的班長，讓章老師給擼了。”
“擼了”是東北的一句土話，意思跟“撤職”差不多，隻是比撤職更直觀些。
自從關山嶽上學以後，關母一直以關山嶽為自豪，她正為兒子關山嶽做著金榜題名，開衙坐府的夢。聽到兒子的官職被擼了，關母如同五雷轟頂，立馬眼睛冒起金星來。
關母與關父共同生活近十年，早已曉得“擼了”這個詞的厲害。因為這十年中，關父在小隊、大隊，幾上幾下，不知被“擼”過多少迴，甚至黨票都“擼”沒了。關父在子彈麵前沒有掉過淚，在手榴彈麵前沒有掉過淚，在炮彈麵前沒有掉過淚，但在一個“擼”字麵前卻痛哭流涕過，要知道關父可是一個經過槍林彈雨考驗的東北漢子喲。
此時，關母多麽不願看到這“擼”字在她的兒子身上發生，她知道，這樣的處罰自己承受不起，她的兒子也一定承受不起。她打消了責怪兒子的念頭，她想知道這究竟為什麽，是怎麽一迴事。可是無論怎樣的問，關山嶽的同學和關山嶽一樣隻是搖頭。他（她）們也真的說不清楚。
關母決定到學校走一趟。
八月的天氣是火辣辣的熱，還沒到上午九點，天地間就成了一個滾燙的世界，大地裏的玉米現出垂頭喪氣的樣子。
十日，星期三，關母拎起碗櫥子裏的豆油瓶子，走出家門，她是去驛東中心小學校，也順便去糧店把一年分得的豆油打迴家。
糧店在學校的斜對過，比學校遠些。關母先去的糧店，她花了兩元四角錢打了三斤豆油，裝了滿滿一瓶子。之後，關母順路趕往學校。
三年一班在學校工字型校舍的中間偏西，進門洞西數第二個教室。
當關母剛拐進走廊的時候，恰逢第二節課下課，同學們正急急忙忙向室外跑，上課間操。蜂擁的同學把關母擠到走廊邊上，還沒等關母把油瓶子舉起，就聽到“嘩啦”一聲，油瓶子被一個同學撞到牆上，又掉到了地上，摔碎了，豆油灑了一地。關母彎下腰，盡可能地護住已經灑在地上的豆油，不讓同學們踩著。
關山嶽恰好剛剛走出教室的門，這一切他全部看在眼裏，但被同學們擠在教室門口，動彈不得，幹著急。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豆油是緊俏商品，憑證供應，農村人口每人每年隻給八兩。小片荒被沒收後，關家已經殺不起年豬了，全家一年的葷腥，除了生產隊分點黃豆可以用來榨油外，主要靠供應的這點兒豆油。平常舍不得吃，隻有來客人了才用。
關母沒有責怪那個學生，她把關山嶽叫到身邊，讓關山嶽看著，別讓同學們踩了那灑到地上的油，又趕緊到學校廚房借來一個大茶缸子，到教室的外邊，揀個玉米葉子，用玉米葉子從地上刮起已經灑到地上的豆油。
關母既小心翼翼，又一下緊似一下，生怕豆油滲到地裏，恨不能掘地三尺，把豆油刮出來。汗珠子從母親的臉頰上滾落下來，滴滴答答落到地上，關山嶽的心也隨著母親落下的汗水在淌血，他深深為自己的無能而懊悔。
終於，關母把灑到地上的豆油刮完，盡管油裏帶有許多泥土，糟蹋了一些，可看得出關母很滿足。
關山嶽知道母親的來意，覺得沒有什麽實質性意義，況且遭此變故，勸母親打道迴府。
可關母非常執著，非要見章老師一麵不可。
關母對關山嶽說：“不管怎麽說，我得見你們章老師一麵，問問你到底是咋迴事。咱們不能這樣清不清混不混的就讓她給擼了。”
關山嶽無奈，隻好領母親到章老師的備課室。
章老師的備課室在校舍的西側，緊靠裏間，有農村一間房子大，倆倆對桌，分成三處，三四年級老師合署共六個老師在這兒辦公，其中四個老師是班主任，兩個老師是科任。
關山嶽敲門後，隨著一聲“進來”的招唿聲，跟著母親走進了教員室。
章老師坐在一進門的左側，身穿一個大大的藍罩衣。室內還有三個老師在座，其中有關山嶽的前任班主任、現任四年二班的班主任秦老師。關山嶽把母親介紹給章老師。關母跟章老師打過招唿後，問秦老師好。
以章老師的聰明自然知道關母的來意。沒等關母開口，章老師便尖聲細氣地說道：“哎呀呀，大熱天的，怎麽嫂子還來了，不用說了，我知道大嫂是為什麽來的，我正要去家訪呢，跟你說說這事。這幾天忙，沒下去，正好大嫂來了，我就跟你好好說說。”
章老師停頓了一會兒，用眼睛的餘光看了看備課室裏的同伴。同伴們會意章老師的眼光，陸續地走出了備課室。走在最後的是秦老師，秦老師對關母說：“大嫂，你跟章老師慢慢嘮，我有事到班級去一趟。”說著，她用手摸了摸關山嶽的頭；關山嶽向秦老師的背影投去感激的目光。
等幾位老師走後，章老師才接著說道：“其實呀，關山嶽這孩子挺好的，學習一直在班上不錯；就是年齡太小了，不大懂事，在課堂上願意搞小動作；再說現在的學生勞動多，社會活動也多，他把不過麻來，又趕上學校實行軍事化管理，教學班變成“排”了，不設班長，學校就沒讓他當排長。這是照顧孩子，怕把孩子累壞了，你們做家長的可千萬別多心喲。”章老師故意把“學校”兩個字說得很重。
關母聽章老師說，不停地點著頭。她知道自己的兒子好奇心強，心想：章老師說的這毛病肯定有，再說章老師說得也在理，自己的兒子是比班上的其他同學小哇。
章老師沒有跟關母說“根紅苗正”的話，也沒有用政治標準來解釋關山嶽的下台。她說出了關山嶽那本不存在的毛病，這讓關山嶽很不舒服。關山嶽想：作為老師，怎麽可以說兩層皮的話？該怎麽迴事就怎麽迴事，何必陽奉陰違呢。
倔強的關山嶽想到這，“火”騰的上來了，他想跟章老師理論。剛要張嘴，他看到滿臉困惑已經釋然的母親，不得不把到嘴邊的話咽迴去，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關山嶽知道，父親的曆史問題一直是全家人的傷疤，是輕易揭不得的；倘若章老師端出父親的曆史問題做文章，自己死定了不說，還要讓母親痛苦一陣子，還要連帶著父親。關山嶽知道，父親經常為這事，而惶恐不安。
章老師的一番話，說得關母心服口服。關母知道關山嶽沒有闖禍，隻是有些小節上的毛病，到也放心。關母向章老師表示謝意，並請求章老師多多為關山嶽操心，把關山嶽教育成人。
關母離開章老師備課室的時候，章老師沒有送。關山嶽知道，此時的章老師已經大腹便便了，好像就要生產的樣子。
真是這樣，章老師已經懷有八個多月的身孕，眼看就要生產了，她正在為這事承擔著來自四麵八方的白眼。今天她沒有送關山嶽的關母，其實是坐了這半天，她已經無法立馬從椅子上站起來，她不能不用失禮來掩飾自己行走的艱難。為了掩飾自己，章老師每天早來晚走，水不喝，中午飯不吃，臉色黃得像窗戶紙一樣，蒙上紙都哭得過了。
章老師的壓力不光是來自身體上的，更多的是來自政治上的。未婚夫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不但提出解除婚約，還給驛馬縣“文革領導小組”寫了一封告狀信。驛馬縣“文革領導小組”給驛東公社“文革領導小組”下達了死命令，一定要嚴懲肇事者。驛東公社“文革領導小組”組長、原公社武裝部部長鄧新橋已經找她談了話。她正在為自己肚子裏孩子的爹該定誰而發愁。
為此，校“文革領導小組”組長江喜三找過她，校“貧宣隊”隊長張英浩找過她，還有原中心小學音樂老師、現“群專領導小組”成員白慶國找過她。
為此，江喜三的愛人在天黑人靜的時候給她送來四百個雞蛋，要知道這可是一筆大開銷，少說也要二十元錢，這可是大半個月工資喲。白慶國也不甘落後，他一狠心給章老師送來五十元錢，快夠兩個月工資了。
隻有張英浩的老婆蒙在鼓裏，張英浩也沒送來分文。其實，張英浩倒有心來孝敬這位讓他神魂顛倒，而今又心驚肉跳的姑奶奶，但他身無分文，抽不出一個頭發絲來。
為此，江喜三給章老師跪過，白慶國給章老師跪過，張英浩也給章老師跪過。章老師也真不知道把這孩子的爹安排到他們三個誰的頭上好。她抽過撲克，扔過鋼鏰，擲過骰子。經過權衡，她下定決心把這孩子他爹的美名扣在張英浩的頭上。她知道，張英浩就是一個農民，把這當爹的榮譽送給張英浩損失最小。
張英浩後來的下場，不說，人們也是曉得的，被專政機關判了七年徒刑，從此別說是政治生命，連自己的幸福也斷送了。
但，章老師也不是省油的燈，她私下裏分別跟江喜三和白慶國立下了文字約定，要他們每月給她不少於十元錢，直到這孩子長到十八歲為止。樂得江喜三和白慶國隻管章老師叫媽。可要知道，此時的江喜三和白慶國每個月的工資卻隻有可憐的三十一元五角。
從章老師的備課室出來，把母親送過操場，關山嶽迴到教室。
坐在座位上，想到剛才發生的一幕，感到莫大的冤枉和委屈。過去，在課堂上，關山嶽是注意聽講的學生，從來不搞小活動，因此，經常得到老師的表揚，前兩任班主任方老師和秦老師都誇關山嶽是個好學生，下雨天也都背過關山嶽，把他送迴家。近期，在課堂上，關山嶽無法靜下心來，特別是同學們投來的異樣目光，像鋒利的鋼針刺痛關山嶽的心，關山嶽不得不搞些小活動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放鬆一下緊繃的神經。更何況課堂上學的東西不是文化課，對關山嶽沒有任何的吸引力。
關山嶽想完章老師的壞處，也想起章老師的好處。
幾天來，章老師在關山嶽身上也遭了不少的罪，關山嶽挑動幾個淘氣的同學把章老師折騰得夠戧，章老師已經到了筋疲力盡的地步。
關山嶽拿來裝滿灰塵的罐頭瓶子，對曾軍立說：“鈴響後，你不敢把它放到門檻子上邊。你要是敢放，我給你買兩塊糖球。”
曾軍立是不聽邪的主，他聽關山嶽答應給兩塊糖，眼睛頓時放光，上課鈴響後，他把罐頭瓶子放到了半開門的門檻上。當大腹便便的章老師推門進來時，罐頭瓶子翻轉落下，弄得章老師一頭一臉的土。
當關山嶽看見王新學拿著“拉炮”玩，頓生邪念，他教唆王新學把拉炮的一端拴在門框上，另一端拴在門上，等章老師來開。章老師懷孕在身本來行動不便，當她把門推開時，拉炮炸響，嚇得她一個腚堆兒坐到了地上，半天沒有爬起來，多虧賈雲鶴等幾個女同學來掫，才起得身來，羞得章老師眼淚不止。
從此，王新學有了一個“小炮仗”的外號。
章老師知道這罪魁禍首是關山嶽，但她還是忍下了這口惡氣，她已經沒有閑心與關山嶽鬥氣，她在為自己的政治生命和工作前途開始擔憂。
今天章老師能強裝笑顏，沒向關母告狀，已是高抬貴手，給關山嶽留足了麵子，關山嶽應該感激才對。否則，關母是不會管這事的理表，一定會給關山嶽一頓胖揍。這不能不說章老師為人還算大度，還夠水準，相比之下，關山嶽倒是有些小家子氣。
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教育正從“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向“讀書無用論”的理念上過度。孩子們承受著這雙重理念的製衡，產生矛盾心理，骨子裏認為這學可上可不上。
但，此時的家長威風正盛，教師威嚴尚存，所以，孩子們對家長和老師心存敬畏。怕家長打罵，怕老師批評，在家長和老師麵前總有些顧忌。
正因為這樣，常常會走向極端、走向事物發展的反麵。一旦遇到具體事情，撕扯不開，被家長或老師逼急了，孩子們就會“豬八戒摔耙子——不伺候猴了”，從而成為一個十足的叛逆者。
關山嶽他們班，從入學到三年級時，因為上述原因，就已經有十一個同學輟學，迴家務農了。班級學額從五十五人銳減到四十三人。
關山嶽的內心反映也很危險，他不但萌生休學的想法，還想離家出走，到北邊姥姥家玩上一段時間。後來，是關母的一趟學校之行感染了他，他才放棄這休學和離家出走的想法。
關母迴到家裏後，把帶泥土的豆油，用紗布過濾後，在鍋裏煉了煉，當好油吃。
但這一瓶豆油還是損失了三四兩。母親沒有心疼，這有悖母親一向勤儉的作風。難道母親是個官迷不成？——關山嶽這樣想。
一九六六年八月，關山嶽沒能弄明白。如今到了新世紀，關山嶽娶妻生子後，孩子長大了他才明白過來：母親不是把“官”看得很重，而是把她兒子的身心愉快與否看得很重。因此，後來在關山嶽真的丟官的時候，母親卻異常的平靜，深情地對關山嶽說：“這有什麽，多大的官都是身外之物，隻要健健康康能活著就好”。
這種舐犢之愛，讓關山嶽潸然淚下。每當關山嶽想到人生這個命題的時候，母親蹲在地上刮油的情景就會浮現在關山嶽的腦海。母親珍惜辛勤勞動換來的豆油，更珍惜用滿腔熱血哺育的子女。母親收起的不是豆油，而是純情的希望。這就是中華民族一位普普通通的母親，一位平凡而偉大的母親。
當今社會，有人為自己活著，有人為子女活著，可就是很少有人為父母活著，關山嶽常常為這奇怪的現象苦惱。
這是閑言，必當少敘，請看下節。
此時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充滿著戲劇性，有殘酷的殺戮，也有滑稽的浮躁，不知是什麽人的狂想，也不知是什麽人的創造，全國上下刮起一陣迷信之風，像上廟拜佛一樣去對待自己的領袖。
驛東公社“文革領導小組”為此下達了重要指示，命令轄區內的所有人等必須在每天早午晚三頓飯的飯前，進行“三忠於四無限”的政治活動，以表達對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忠誠和敬仰。
關山嶽一家和其他家庭一樣，把這事當作頭等大事來做，風雨無阻，雷打不動，堅持每天三次都要站到主席像前，左手於胸前捧著紅寶書——毛主席語錄，右手握緊拳頭舉過頭頂，向毛主席他老人家表忠心。
關山嶽家的毛主席像，是關父特意為此買的，花去五元一角人民幣，相當於全家人三個月的油鹽醬醋錢。一向省吃儉用的父親，能舍得花這許多的錢買一幅主席像，對關山嶽觸動很大，他不再懷疑父親對黨、對毛主席、對社會主義的忠誠。
這像是毛主席在延安窯洞前戴著八角帽的那張，呂鐵合金，長近二尺，寬約一尺半。關父把這像恭恭敬敬地掛在北牆上。這地方原是關家供奉祖先牌位的地方，破了四舊，關父知道這祖先是不能再供的，就掛了主席的像。有主席的保佑，關家倒也平安。
往日，關家的表忠心活動都是關山嶽來組織，他先是把家人叫到毛主席像前，早飯時高唱《東方紅》，中飯和晚飯時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等這兩首歌曲唱完，他還要帶領家人向毛主席宣誓。隻見關山嶽朗誦道：
“我們要‘忠於毛主席，忠於毛澤東思想，忠於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對毛主席、毛澤東思想、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要無限崇拜、無限熱愛、無限信仰、無限忠誠。’”
然後，關山嶽還要帶領家人振臂高唿：
“衷心祝願我們的偉大領袖、偉大統帥、偉大舵手、偉大導師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
最後，全家人一起恭恭敬敬地對著毛主席像敬一個鞠躬禮，才能開飯。這飯雖然是棒子麵大餅子，土豆白菜湯，但全家人吃得無憂無慮，熱火朝天。仿佛在飯前得到了極其崇高的靈魂撫慰，這飯也變得香甜了許多。
可是，關山嶽自從被撤職後，他沒了心勁，放棄了對這活動的組織者地位；家中的表忠心活動，從此隻好由關父來組織。關父省去了前邊的朗誦，隻從“萬壽無疆”開始。父親的虔誠讓關山嶽有些吃驚。不管農活多忙，不管已經過了飯時，關父從未間斷對這活動的組織，其政治立場和信仰不知要比關山嶽堅定多少倍。
關山嶽從積極到消極，從熱情到低沉，全過程隻在一瞬間，但從此關山嶽陷入萎靡之中而不能撥，有了厭惡政治的傾向。關山嶽的打蔫引起了關母的注意，關母沒有想到關山嶽小小的年紀會在政治上出現問題，她想到的是：兒子一定是與同學鬧了矛盾，才有這不快的樣子。
她問關山嶽：“你怎麽了，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是跟誰打架了，還是跟誰鬧別扭了？”
關山嶽沒有正麵迴答關母，隻是搖搖頭。
關母以為關山嶽病了，伸手摸了摸關山嶽的頭，覺得不熱。
關母放心不下。八月九號下午，放學時，關母把路過家門口的關山嶽的同學邢英蓮、董霞麗、趙國慶等攔了下來。關母問道：“你們這些孩子，誰能告訴我，我們家關山嶽因為啥好幾天不願說話，也不願上學啦？是跟誰打架了嗎？”
被關母攔下的幾個同學無論男女，沒誰想跟關母說關山嶽的事，生怕給關山嶽帶來麻煩，大家都知道，關家一向是不慣孩子的。
趙國慶是關母的娘家續侄兒，為人誠實，論著管關母叫大姑。
關母把國慶叫到身邊，對國慶說：“國慶，別人不告訴大姑，你得告訴大姑呀，讓大姑知道是咋迴事，不能讓大姑幹著急呀。”
國慶想了想，他知道關母早晚是會知道這事的。便鼓起勇氣說：“大姑，你們家關山嶽的班長，讓章老師給擼了。”
“擼了”是東北的一句土話，意思跟“撤職”差不多，隻是比撤職更直觀些。
自從關山嶽上學以後，關母一直以關山嶽為自豪，她正為兒子關山嶽做著金榜題名，開衙坐府的夢。聽到兒子的官職被擼了，關母如同五雷轟頂，立馬眼睛冒起金星來。
關母與關父共同生活近十年，早已曉得“擼了”這個詞的厲害。因為這十年中，關父在小隊、大隊，幾上幾下，不知被“擼”過多少迴，甚至黨票都“擼”沒了。關父在子彈麵前沒有掉過淚，在手榴彈麵前沒有掉過淚，在炮彈麵前沒有掉過淚，但在一個“擼”字麵前卻痛哭流涕過，要知道關父可是一個經過槍林彈雨考驗的東北漢子喲。
此時，關母多麽不願看到這“擼”字在她的兒子身上發生，她知道，這樣的處罰自己承受不起，她的兒子也一定承受不起。她打消了責怪兒子的念頭，她想知道這究竟為什麽，是怎麽一迴事。可是無論怎樣的問，關山嶽的同學和關山嶽一樣隻是搖頭。他（她）們也真的說不清楚。
關母決定到學校走一趟。
八月的天氣是火辣辣的熱，還沒到上午九點，天地間就成了一個滾燙的世界，大地裏的玉米現出垂頭喪氣的樣子。
十日，星期三，關母拎起碗櫥子裏的豆油瓶子，走出家門，她是去驛東中心小學校，也順便去糧店把一年分得的豆油打迴家。
糧店在學校的斜對過，比學校遠些。關母先去的糧店，她花了兩元四角錢打了三斤豆油，裝了滿滿一瓶子。之後，關母順路趕往學校。
三年一班在學校工字型校舍的中間偏西，進門洞西數第二個教室。
當關母剛拐進走廊的時候，恰逢第二節課下課，同學們正急急忙忙向室外跑，上課間操。蜂擁的同學把關母擠到走廊邊上，還沒等關母把油瓶子舉起，就聽到“嘩啦”一聲，油瓶子被一個同學撞到牆上，又掉到了地上，摔碎了，豆油灑了一地。關母彎下腰，盡可能地護住已經灑在地上的豆油，不讓同學們踩著。
關山嶽恰好剛剛走出教室的門，這一切他全部看在眼裏，但被同學們擠在教室門口，動彈不得，幹著急。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豆油是緊俏商品，憑證供應，農村人口每人每年隻給八兩。小片荒被沒收後，關家已經殺不起年豬了，全家一年的葷腥，除了生產隊分點黃豆可以用來榨油外，主要靠供應的這點兒豆油。平常舍不得吃，隻有來客人了才用。
關母沒有責怪那個學生，她把關山嶽叫到身邊，讓關山嶽看著，別讓同學們踩了那灑到地上的油，又趕緊到學校廚房借來一個大茶缸子，到教室的外邊，揀個玉米葉子，用玉米葉子從地上刮起已經灑到地上的豆油。
關母既小心翼翼，又一下緊似一下，生怕豆油滲到地裏，恨不能掘地三尺，把豆油刮出來。汗珠子從母親的臉頰上滾落下來，滴滴答答落到地上，關山嶽的心也隨著母親落下的汗水在淌血，他深深為自己的無能而懊悔。
終於，關母把灑到地上的豆油刮完，盡管油裏帶有許多泥土，糟蹋了一些，可看得出關母很滿足。
關山嶽知道母親的來意，覺得沒有什麽實質性意義，況且遭此變故，勸母親打道迴府。
可關母非常執著，非要見章老師一麵不可。
關母對關山嶽說：“不管怎麽說，我得見你們章老師一麵，問問你到底是咋迴事。咱們不能這樣清不清混不混的就讓她給擼了。”
關山嶽無奈，隻好領母親到章老師的備課室。
章老師的備課室在校舍的西側，緊靠裏間，有農村一間房子大，倆倆對桌，分成三處，三四年級老師合署共六個老師在這兒辦公，其中四個老師是班主任，兩個老師是科任。
關山嶽敲門後，隨著一聲“進來”的招唿聲，跟著母親走進了教員室。
章老師坐在一進門的左側，身穿一個大大的藍罩衣。室內還有三個老師在座，其中有關山嶽的前任班主任、現任四年二班的班主任秦老師。關山嶽把母親介紹給章老師。關母跟章老師打過招唿後，問秦老師好。
以章老師的聰明自然知道關母的來意。沒等關母開口，章老師便尖聲細氣地說道：“哎呀呀，大熱天的，怎麽嫂子還來了，不用說了，我知道大嫂是為什麽來的，我正要去家訪呢，跟你說說這事。這幾天忙，沒下去，正好大嫂來了，我就跟你好好說說。”
章老師停頓了一會兒，用眼睛的餘光看了看備課室裏的同伴。同伴們會意章老師的眼光，陸續地走出了備課室。走在最後的是秦老師，秦老師對關母說：“大嫂，你跟章老師慢慢嘮，我有事到班級去一趟。”說著，她用手摸了摸關山嶽的頭；關山嶽向秦老師的背影投去感激的目光。
等幾位老師走後，章老師才接著說道：“其實呀，關山嶽這孩子挺好的，學習一直在班上不錯；就是年齡太小了，不大懂事，在課堂上願意搞小動作；再說現在的學生勞動多，社會活動也多，他把不過麻來，又趕上學校實行軍事化管理，教學班變成“排”了，不設班長，學校就沒讓他當排長。這是照顧孩子，怕把孩子累壞了，你們做家長的可千萬別多心喲。”章老師故意把“學校”兩個字說得很重。
關母聽章老師說，不停地點著頭。她知道自己的兒子好奇心強，心想：章老師說的這毛病肯定有，再說章老師說得也在理，自己的兒子是比班上的其他同學小哇。
章老師沒有跟關母說“根紅苗正”的話，也沒有用政治標準來解釋關山嶽的下台。她說出了關山嶽那本不存在的毛病，這讓關山嶽很不舒服。關山嶽想：作為老師，怎麽可以說兩層皮的話？該怎麽迴事就怎麽迴事，何必陽奉陰違呢。
倔強的關山嶽想到這，“火”騰的上來了，他想跟章老師理論。剛要張嘴，他看到滿臉困惑已經釋然的母親，不得不把到嘴邊的話咽迴去，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關山嶽知道，父親的曆史問題一直是全家人的傷疤，是輕易揭不得的；倘若章老師端出父親的曆史問題做文章，自己死定了不說，還要讓母親痛苦一陣子，還要連帶著父親。關山嶽知道，父親經常為這事，而惶恐不安。
章老師的一番話，說得關母心服口服。關母知道關山嶽沒有闖禍，隻是有些小節上的毛病，到也放心。關母向章老師表示謝意，並請求章老師多多為關山嶽操心，把關山嶽教育成人。
關母離開章老師備課室的時候，章老師沒有送。關山嶽知道，此時的章老師已經大腹便便了，好像就要生產的樣子。
真是這樣，章老師已經懷有八個多月的身孕，眼看就要生產了，她正在為這事承擔著來自四麵八方的白眼。今天她沒有送關山嶽的關母，其實是坐了這半天，她已經無法立馬從椅子上站起來，她不能不用失禮來掩飾自己行走的艱難。為了掩飾自己，章老師每天早來晚走，水不喝，中午飯不吃，臉色黃得像窗戶紙一樣，蒙上紙都哭得過了。
章老師的壓力不光是來自身體上的，更多的是來自政治上的。未婚夫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不但提出解除婚約，還給驛馬縣“文革領導小組”寫了一封告狀信。驛馬縣“文革領導小組”給驛東公社“文革領導小組”下達了死命令，一定要嚴懲肇事者。驛東公社“文革領導小組”組長、原公社武裝部部長鄧新橋已經找她談了話。她正在為自己肚子裏孩子的爹該定誰而發愁。
為此，校“文革領導小組”組長江喜三找過她，校“貧宣隊”隊長張英浩找過她，還有原中心小學音樂老師、現“群專領導小組”成員白慶國找過她。
為此，江喜三的愛人在天黑人靜的時候給她送來四百個雞蛋，要知道這可是一筆大開銷，少說也要二十元錢，這可是大半個月工資喲。白慶國也不甘落後，他一狠心給章老師送來五十元錢，快夠兩個月工資了。
隻有張英浩的老婆蒙在鼓裏，張英浩也沒送來分文。其實，張英浩倒有心來孝敬這位讓他神魂顛倒，而今又心驚肉跳的姑奶奶，但他身無分文，抽不出一個頭發絲來。
為此，江喜三給章老師跪過，白慶國給章老師跪過，張英浩也給章老師跪過。章老師也真不知道把這孩子的爹安排到他們三個誰的頭上好。她抽過撲克，扔過鋼鏰，擲過骰子。經過權衡，她下定決心把這孩子他爹的美名扣在張英浩的頭上。她知道，張英浩就是一個農民，把這當爹的榮譽送給張英浩損失最小。
張英浩後來的下場，不說，人們也是曉得的，被專政機關判了七年徒刑，從此別說是政治生命，連自己的幸福也斷送了。
但，章老師也不是省油的燈，她私下裏分別跟江喜三和白慶國立下了文字約定，要他們每月給她不少於十元錢，直到這孩子長到十八歲為止。樂得江喜三和白慶國隻管章老師叫媽。可要知道，此時的江喜三和白慶國每個月的工資卻隻有可憐的三十一元五角。
從章老師的備課室出來，把母親送過操場，關山嶽迴到教室。
坐在座位上，想到剛才發生的一幕，感到莫大的冤枉和委屈。過去，在課堂上，關山嶽是注意聽講的學生，從來不搞小活動，因此，經常得到老師的表揚，前兩任班主任方老師和秦老師都誇關山嶽是個好學生，下雨天也都背過關山嶽，把他送迴家。近期，在課堂上，關山嶽無法靜下心來，特別是同學們投來的異樣目光，像鋒利的鋼針刺痛關山嶽的心，關山嶽不得不搞些小活動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放鬆一下緊繃的神經。更何況課堂上學的東西不是文化課，對關山嶽沒有任何的吸引力。
關山嶽想完章老師的壞處，也想起章老師的好處。
幾天來，章老師在關山嶽身上也遭了不少的罪，關山嶽挑動幾個淘氣的同學把章老師折騰得夠戧，章老師已經到了筋疲力盡的地步。
關山嶽拿來裝滿灰塵的罐頭瓶子，對曾軍立說：“鈴響後，你不敢把它放到門檻子上邊。你要是敢放，我給你買兩塊糖球。”
曾軍立是不聽邪的主，他聽關山嶽答應給兩塊糖，眼睛頓時放光，上課鈴響後，他把罐頭瓶子放到了半開門的門檻上。當大腹便便的章老師推門進來時，罐頭瓶子翻轉落下，弄得章老師一頭一臉的土。
當關山嶽看見王新學拿著“拉炮”玩，頓生邪念，他教唆王新學把拉炮的一端拴在門框上，另一端拴在門上，等章老師來開。章老師懷孕在身本來行動不便，當她把門推開時，拉炮炸響，嚇得她一個腚堆兒坐到了地上，半天沒有爬起來，多虧賈雲鶴等幾個女同學來掫，才起得身來，羞得章老師眼淚不止。
從此，王新學有了一個“小炮仗”的外號。
章老師知道這罪魁禍首是關山嶽，但她還是忍下了這口惡氣，她已經沒有閑心與關山嶽鬥氣，她在為自己的政治生命和工作前途開始擔憂。
今天章老師能強裝笑顏，沒向關母告狀，已是高抬貴手，給關山嶽留足了麵子，關山嶽應該感激才對。否則，關母是不會管這事的理表，一定會給關山嶽一頓胖揍。這不能不說章老師為人還算大度，還夠水準，相比之下，關山嶽倒是有些小家子氣。
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教育正從“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向“讀書無用論”的理念上過度。孩子們承受著這雙重理念的製衡，產生矛盾心理，骨子裏認為這學可上可不上。
但，此時的家長威風正盛，教師威嚴尚存，所以，孩子們對家長和老師心存敬畏。怕家長打罵，怕老師批評，在家長和老師麵前總有些顧忌。
正因為這樣，常常會走向極端、走向事物發展的反麵。一旦遇到具體事情，撕扯不開，被家長或老師逼急了，孩子們就會“豬八戒摔耙子——不伺候猴了”，從而成為一個十足的叛逆者。
關山嶽他們班，從入學到三年級時，因為上述原因，就已經有十一個同學輟學，迴家務農了。班級學額從五十五人銳減到四十三人。
關山嶽的內心反映也很危險，他不但萌生休學的想法，還想離家出走，到北邊姥姥家玩上一段時間。後來，是關母的一趟學校之行感染了他，他才放棄這休學和離家出走的想法。
關母迴到家裏後，把帶泥土的豆油，用紗布過濾後，在鍋裏煉了煉，當好油吃。
但這一瓶豆油還是損失了三四兩。母親沒有心疼，這有悖母親一向勤儉的作風。難道母親是個官迷不成？——關山嶽這樣想。
一九六六年八月，關山嶽沒能弄明白。如今到了新世紀，關山嶽娶妻生子後，孩子長大了他才明白過來：母親不是把“官”看得很重，而是把她兒子的身心愉快與否看得很重。因此，後來在關山嶽真的丟官的時候，母親卻異常的平靜，深情地對關山嶽說：“這有什麽，多大的官都是身外之物，隻要健健康康能活著就好”。
這種舐犢之愛，讓關山嶽潸然淚下。每當關山嶽想到人生這個命題的時候，母親蹲在地上刮油的情景就會浮現在關山嶽的腦海。母親珍惜辛勤勞動換來的豆油，更珍惜用滿腔熱血哺育的子女。母親收起的不是豆油，而是純情的希望。這就是中華民族一位普普通通的母親，一位平凡而偉大的母親。
當今社會，有人為自己活著，有人為子女活著，可就是很少有人為父母活著，關山嶽常常為這奇怪的現象苦惱。
這是閑言，必當少敘，請看下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