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的主人是個圓臉少年,被江快雪一通搶白,這時那一張圓臉都漲得通紅,憤憤道:“你……姓江的,你竟敢罵我!”江快雪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又轉向那踢了他一腳的年輕人,皺起眉頭:“那小子縱虎傷我,你不行勸導,反而助紂為虐。你也是好生糊塗!”他又看向鬆月真,疑惑不解,眼神更是十足的心痛,語重心長:“除了無恥小人,就是糊塗蛋,阿真,你身邊怎麽盡是些這樣的人?”鬆月真冷淡地看著他,平靜地問道:“江快雪,你緣何會鬆江家的劍法?”方才江快雪對付老虎時他已看得真切,他使得正是鬆家的平江千重浪。圓臉少年咋唿道:“好哇!江快雪,你居然敢偷學!還說我無恥,你們江家的臉都叫你給丟盡了!”這各個宗門世家,都把自家的絕學看得寶貝一般,絕不傳外姓之人,也端著世家宗門的清高姿態,不屑偷學旁人的絕學,若是學了,那就是承認自家功夫比不上旁人。當然,要偷學也沒有那麽簡單,鬆家這門功夫分為劍法和心法,劍法或許還有天資聰穎之人能看懂,心法沒有族內弟子教授口訣,是怎麽也不可能學到的。鬆月真一眼就看出來,江快雪所使的不過是劍法,體內運轉的還是江家獨門心法。江快雪晃晃手中的劍,看著鬆月真:“阿真,我這一手劍法,都是你教我的,你想必也清楚,這劍法之中有幾處關竅,若無你指點,單憑我從旁觀看,斷然不可能掌握精髓。”他試圖喚醒鬆月真的記憶,上前幾步,更想叫他看清楚自己的模樣,或許就能想起些什麽。哪知道鬆月真劍尖一抖,隻見銀光閃過,江快雪右手尾指第一個指節已多了一道血痕。這時江快雪才後知後覺感覺到痛楚。“你偷學我家劍法,我便廢去你一指。”這劍法的關竅處,便在右手尾指。使劍時尾指抵在劍柄下兩指處發力,劍尖輕輕抖動,刺出的傷口豁得極開,可叫人流血不止。除此之外,這劍尖抖動時輔以心法,可令其威力成倍增加。因宗門世家藏私,許多普通人有天賦又不得其門而入,便隻能偷學,一旦被發現,輕則廢其一手,重則取其性命。鬆月真廢江快雪一指,倒也無可厚非,隻不過江快雪雖然在江家地位不高,可到底也是個世家子弟,他這般做法,在宗門世家之間便有些不留情麵了。江快雪瞪大眼睛,委實不敢相信鬆月真竟會這般對待他。鬆月真看看左右兩名少年,對江快雪說:“謝玉縱虎欺你,我代他道歉,對不起。隻不過這青華州乃是我鬆家的地界,你若無別的事,還請快快離開。”他說罷,便要帶人離去,江快雪嘶吼一聲:“阿真!”他眼眶紅了,快步追上前,抓住鬆月真的袖子,問道:“阿真,我也不知你之前對我有什麽誤會,還求你聽我解釋……”謝玉轉過頭來,惡狠狠道:“你還好意思說什麽誤會!真哥的娘親叫你害成這樣子!”鬆月真低聲喝道:“謝玉,不要再說了。”他低頭,看著江快雪還死死抓著他雪白的袖子不放,尾指尖一點血跡染在袖口,不由得皺起眉頭,看著江快雪,那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是明明白白的厭惡:“江快雪,放手吧!”他一點點將袖口抽出,雖緩慢卻沒有半分猶豫。江快雪手中一空,鬆月真已經轉過身,帶人走了。天下起雨來,江快雪失魂落魄,他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隻是不及此刻的心痛。或許他不該貿然趕來,也是他想錯了,鬆月真壓根就記不得他,就算是見了麵,也想不起來,更別說聽他解釋。江快雪把尾指包紮,這第一個指節的筋斷了,他雖然接起來,以後恐怕也使不出鬆家劍法的全部威力。可是他還是不甘心,想跟鬆月真解釋誤會,鬆月真卻是的的確確是討厭極了原主,非但不見他,還讓鬆家的家將押著他離開青華洲。鬆家家將們找到他,押送他離開,剛到澄白州的地界,就遇到江家的家將,江快雪已經沒了抵抗的心思,由著他們一路押送著他迴了江家。他還要迴江家看看究竟他連累了誰。江快雪被押入宗祠,這一次他到底是見到了那高高在上的家主。這家主乃是江快雪父親的二爺爺,可看起來不過是四五十歲的年紀,一頭烏發,腰板挺直,保養得宜。江快雪的父母就站在一邊,陪著小心,不敢說話。家主看著江快雪,不甚在意地問道:“從青華州迴來了?”江快雪私自逃家這事倒說不上大,江家要攔他,不過是因為他已經與莊家定下親事,若再做出什麽丟人的事,不僅是江家有辱門楣,莊家也要著惱。不過既然江快雪迴來了,事情也沒鬧出格,又有父母在一旁求情,家主便隻罰江快雪在祠堂跪三天便罷。家主帶人離開,江快雪的爹娘留下來,江父責備了兩句,又交代江快雪須得好好反省思過,不要再惹是生非。李氏又叫丫頭拿軟墊子來給江快雪墊著膝蓋,被江父斥責一通,罵她慈母多敗兒雲雲。待這兩人走了,江快雪一人在祠堂內跪著,抬頭看著那高高層層的牌位,心中麻木,臉上也呆呆的,一時間想到鬆月真,心裏又是難過。晚間李氏叫丫頭送了些飯食,那丫頭打開食盒,把素菜一碟碟拿出來,口中安慰道:“公子,夫人說了,你現在在祠堂內思過反省,不可吃那些葷腥。等你出去了,夫人親自下廚,給你做扒燒整豬頭!”江快雪嗯了一聲,問道:“怎麽是你來送飯,阿福呢?”丫頭迴道:“阿福沒有看顧好你,被老爺用家法整治了。”她說得習以為常,江快雪卻仿佛晴天霹靂,大聲問道:“什麽?什麽家法?怎麽整治?”丫頭看著江快雪,笑道:“還能怎麽整治,當然是鞭笞五十丟進後山喂鷹啊!”這丫頭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一雙眼睛清清白白,看著江快雪,納悶道:“公子,您臉色為何這般難看?是不是跪久了,身子不舒服?”江快雪搖搖頭,難怪他會頭痛,原來是阿福因他受難了!令他難受的是這些人已對這所謂的家法整治習以為常,一點沒覺得有什麽不對。江快雪輕輕閉了閉眼睛,對那丫頭道:“你先出去吧,我吃完了你再來收拾。”丫頭應聲退出去,又探進頭來,問道:“公子,外頭下雨了,祠堂內有些潮濕,要不要燒點祛潮碳?”“不用了,出去吧。”那丫頭的腳步漸漸走遠了。江快雪從地上爬起來,揉了揉膝蓋,推開門出去。外頭的的確下雨了,江快雪也不知後山在哪裏,他抬頭望了一眼,這江家偌大的產業,一眼望過去,前方隻有成片高高下下的屋簷,幾乎要高聳到天上去。天上飛著幾隻鷹,隔得遠,仿佛芝麻粒一般大。他想起丫頭說的“丟進後山喂鷹”,朝著鷹的方向發足狂奔而去。他淋著雨,繞開那片住宅區,追著鷹隼的方向轉進一條小路,果然便到了一片荒山。說是荒山,倒並非此處不生草木,而是此地氤氳著一股死氣,叫人待久了便不舒服。那天上的鷹隼不時尖嘯一聲,江快雪初初看它們時,不過米粒般大小,這時再看,這鷹隼張開雙翼,絕對有一米長,爪子鷹喙十分鋒利,宛如鋼鐵。江快雪叫了一聲阿福,那聲音在後山蕩開,更顯得四下一片死寂。他深一腳淺一腳,淋著雨走著,腳下一個踉蹌,踢開兩塊白白的石頭。江快雪蹲下身看了看,那不是什麽白色的石頭,而是兩塊白骨。江快雪脫下外套,兜起兩塊白骨,繼續往前走,走幾步便要蹲下身撿快骨頭。這些骨頭上都有啃噬的傷痕,幾乎沒有一塊是完好的,這裏一點,那裏一點,分散而瑣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