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彩詫異不已,因為那聲音正是出自老大爺。他朝老大爺瞧過去, 隻見人家還在哼哼著這裏疼那裏疼, 演技何其逼真。宋彩懷疑自己幻聽了, 愣了好一會兒。——怎麽可能呢?他晃了晃腦袋,心想著沒理由啊,怎麽可能聽得到?真把梟桀的本事給學來了?想來想去隻有一種可能,即江晏已經成功把妖丹融合在他魂魄裏了,隻不過他現在才察覺到。宋彩睜大了眼睛, 仍然難以置信,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他決定再聽一聽女孩子的心聲。零點一秒之後,女孩子的心聲傳了過來:“這老東西太過分了,光天化日就敢碰瓷, 還倚老賣老, 真不知羞恥……”妹子嘰裏呱啦一長串, 除了罵罵咧咧沒別的,宋彩揉了揉眉心, 把手機收迴了兜裏。圍觀群眾問宋彩怎麽不撥了, 宋彩便對老人的二兒子說:“要不然這樣,檢查的費用我先替丫頭墊付,就去二院查一下吧, 二院離得近。”女孩子拽了拽宋彩,衝他搖頭。宋彩微微一笑,說沒關係,他相信老人家沒大礙。老人的二兒子還沒說話, 老人先嚷了起來:“醫院當然得去,但我不去二院,就去中心醫院,找專家給我查!”女孩子說:“怎麽的,二院的醫生還瞧不了你?難不成中心醫院有你親戚,能給你開假證明啊?”女孩子的氣話竟然準確戳中了老人,老人不知是惱怒還是心虛過了頭,當場掐起人中來,眼看著就要背過氣去。老人的大兒子一邊幫他拍背順氣一邊勸,圍觀群眾也不消停,宋彩覺得腦袋裏全是嗡嗡嗡的吵鬧聲,吵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趁著沒人留意到他,他朝女孩子懷裏抱著的比熊試了一下,心裏念著:“狗子狗子,我要是真有妖力,你就開口叫三聲。”沒打噔,狗子稚嫩的汪汪聲穿透周遭的嘈雜,直達宋彩的耳海,整三下,不多也不少。宋彩手心裏沁出汗氣,暗叫不會吧,這不會是真的吧,天哪!他默默咽下驚駭,轉向了老大爺。隻見剛剛還被氣得快翻白眼的老大爺突然就從地上爬了起來,大兒子要扶他也沒讓,徑自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說:“我好得很!那丫頭的狗沒碰著我,腳脖上的綹子是我摳出來的!”說完立即茫然,一副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這樣說的表情。圍觀群眾如同被按下靜音鍵,誰都不再吵了,停下來看著老人。老人一時反應不過來,他的兩個兒子更是難堪,簡直不知道臉該往哪裏放。他的二兒子喊:“爸,你瞎說什麽呀,這可不能開玩笑!”老人想辯解,結果開口又是一番自我檢討:“誰開玩笑了!我是碰瓷的,我看見那丫頭的狗跑開了又顧著玩手機,就想趁機訛她,反正沒有旁人看見,訛她就訛她了!”眾人:“……”女孩子顯然也沒料到這茬,愣了片刻才如蒙大赦一般:“聽見了吧,你們都聽見了吧,我說他碰瓷你們還不信!”圍觀群眾當即炸開了鍋,全部調轉矛頭,對著老大爺指指點點:“……天啊,這人一把年紀了怎麽迴事,剛才還死不承認自己碰瓷,這會兒自己說出來了。”“就是,到底怎麽迴事啊,不是理直氣壯說要報警、要去醫院檢查的嗎,他怎麽做到的啊?”“被丫頭說中了唄,中心醫院有他親戚,能辦來假證明!”“哎喲喲,這都什麽事兒啊,白瞎我在這兒伸張正義半天,好心喂了狗了!”……老人的大兒子滿臉通紅,對女孩子鞠躬道歉,拉著自家老頭子就要走,但他家老頭子還想扳迴一局,賴著不肯走,說自己不是那個意思,沒有碰瓷,但下一句出口又是言不由衷的“認罪伏法”,前後矛盾得如同精神分裂。他大兒子急了,一跺腳:“你可真是我親爹啊!能不能別在這兒丟人了!老二,快來幫忙把爸爸拽走!”老人的二兒子便趕緊上前拉住他的另一隻胳膊,這迴換女孩子卻不肯了,攔在他們麵前:“走什麽走,賴完人就沒事了嗎?道了歉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當我好欺負啊!你們這是詐騙,我要告你們!”……又是一通鬧,但宋彩已經沒心情摻和了,有那麽多圍觀群眾給女孩子撐腰,後續就算報警也用不著他操心,於是隱匿在人群後頭,朝著公園的出口走去。小黑鳥一直蹲在他肩膀,這時啄了一下他的耳垂,像在博取他的注意。宋彩終於迴了神,才意識到自己的指尖都因緊張而微微發著顫。至於他緊張什麽,自然除了江晏的事就沒的了。剛才老人肯說真話全賴於他使的小術法,他做夢都沒想到妖丹竟然會跟他迴到了這個世界,在此之前,哪怕夢裏發生的一切真實到連睫毛被風拂過的觸感都細膩無比,他也始終把那當成一場奇妙的旅行,像愛麗絲夢遊仙境一樣。可現在,他把江晏的妖丹帶迴來了。這向他印證了一個聳人聽聞的事實:他所經曆的,全都是真的!換句話說,江晏是真的!宋彩抬起手,看著掌心的紋路,想著這隻手曾經扯過江晏的袖口,拉過江晏的手腕,還抱過江晏的脖子——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是迫於係統的壓力。但現在這些都成了真的,他的手碰觸過的那個人是和他一樣有血有肉的人……妖,雖然是妖,但肉身同樣溫暖,跟人沒有差別啊。這種感覺是新奇而令人震撼的,宋彩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急促且無序,因為他完全亂了,他不知道該作何反應。難怪最近怪事連連,先前那四個小青年莫名其妙被整慘,在派出所的時候他也是想什麽就來什麽,原來是江晏的妖力在暗中幫忙。他猛然想起一事,摸向自己的肚子,悄悄問:“小黑煤球?小東西,你在我肚子裏嗎?”沒有迴應。宋彩停下腳步,調整了幾次唿吸,試著去感受自己的能量。不多會兒,一股溫吞柔和的能量如同熱水入腹,繚繞著攀爬向他的四肢百骸,繼而轟地一下,火山爆發一般把他整個人都包裹了。宋彩的心跳恍惚停了一拍,濃烈的熱浪過後是暖如溫泉的涓涓細流,雜亂的心跳終於逐漸恢複了正常的頻率。“小黑子,是你啊,真的是你啊!”宋彩險些喜極而泣。小黑煤球剛剛被喚醒,打了個嗬欠,奶聲奶氣地說:“娘啊,你終於想起我了,我悶了好久了。”宋彩睜開眼,繼續朝前走。他太激動了,有些不知所措,甚至連打招唿的語言都組織不起來,想了一會兒才訥訥地迴應:“歡迎!歡迎你啊!”一大一小非常外行地寒暄了一路,迴到住處以後小黑煤球立刻跳了出來,爬到沙發上蹦躂。這對他來說是個完全陌生的世界,看見什麽都稀奇。盡管能從宋彩的識海裏感知到一星半點的內容,但親眼所見又是另一種震撼。他大驚小怪地喊:“娘!這就是你的家嗎?這小床好軟好彈啊!”蹦躂完又彈到地上,讚歎這地磚好光滑,像瓷一樣,他毫不費力就可以從這頭滑到那頭;還有牆上那些畫是哪位大師畫的,技藝何等高超,乍看之下還以為是真花;廁所裏能照出人影的那是銅鏡嗎,為什麽比冰還清透;還有那個白白的帶蓋子的是什麽物件,水井嗎,可井口那麽小怎麽取水;以及旁邊的帶杆的大刷子是幹什麽用的,杯子裏那根小刷子又是幹什麽用的,花裏胡哨的小瓶子裏裝的都是什麽……宋彩扶著額頭,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介紹。他把小黑煤球肩上扛著的馬桶刷放了迴去,哭笑不得:“別動這個,這是刷廁所用的,那個小刷子可以給你玩,是清潔牙齒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