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前言不搭後語地講了好一會兒,宋彩算是聽明白了,合著他是住在自己兒子家的車庫裏,但是兒媳婦交代過不準養家禽,怕糟蹋房子。可兒子和兒媳一家大小長年在外地,老人獨自一人太寂寞,就偷摸養了一窩小鴨子,看見宋彩捧著鴨子來的時候還以為是他兒媳婦叫來盯著他的人。這種事情見怪不怪了,誰家老人和兒媳婦沒點化不開的矛盾,宋彩自然沒心思管那麽多,就把小鴨子交到老人手裏,說:“實在對不住了,這小鴨子是我不小心踩死的,我知道多少錢都買不來一條生命,但是我也沒有更好的補償辦法,您看……”老人往他手裏一看,連忙往迴推:“我不要錢,不要不要!你行行好別把這事兒告訴我兒媳婦,我就不讓你賠,不用賠。”宋彩也推:“我不認識您的兒媳婦,這錢是賠償您的,請一定要收下。”兩人把幾百塊錢推來推去,到了末了老人也沒收下,隻把小鴨子的屍體捧在手心裏頭,摸了幾摸。宋彩看得出來老人家喜愛小鴨子,心裏也不是滋味,下意識撫上了自家大雁的腦殼。卻聽老人突然道:“哎喲,這不是踩死的吧,眼珠子怎麽沒了,這是給什麽東西撓了,活活疼死的吧!”宋彩:“……”愧疚的情緒一發不可收拾,宋彩按住自家大雁的腦袋頂,一人一狗齊齊鞠躬點頭。他急急道:“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一萬次對不起!”老人沒說什麽,衝他擺擺手。他把小鴨子裝進外衣兜裏,看了眼大雁,像是想起了別的事,問道:“你家是不是住小區前排的,家裏就三個老的?”宋彩“啊”了一聲,不明所以。老人又道:“沒事了沒事,這年頭,牲畜家禽都不算什麽,死了就死了,沒人會在乎的。”宋彩手心一緊:“不是這樣的,也有人在乎的……”“嗯,會在乎的人都不得了,都是好人,”老人家試圖伸手摸摸大雁,被大雁側頭躲了過去,便笑著罵了一句,“狗東西還認生呢。”大妖王:……宋彩拍拍大雁的腦殼,小聲責備:“給爺爺摸一下不行嗎?”大妖王睨著他,意思不言而喻。那老人又說:“小夥子,你是好孩子,我跟你說個事兒。先幾個鍾頭有婦女在這附近散步,我看見一個長得胖乎的說自家窗台下麵老是有狗跑去拉shi,白天還跟一個養狗的年輕人吵了一架,越想越氣不過,說要等明天給抓狗大隊打電話,把小區裏違規養狗的全查了。你這狗個頭那麽大,能讓養嗎?”宋彩一聽立即護住自家大雁,笑嘻嘻道:“我跟您說謊也沒意思,爺爺啊,咱倆現在處境都差不多啦!”一個是頂著兒媳婦的壓力在養,一個是頂著抓狗大隊的壓力在養,可不就差不多麽。老人道:“你這狗,養不久了,還是趁早送走吧,不然被抓狗大隊弄進去,可就再也出不來了。”宋彩怎會不知道這個,但要他把狗送走,不行。不管大雁從前是誰的狗,不管它是因為什麽被丟棄的,到了自己這兒那就是自己的家人朋友了,無論如何不能再讓它流浪。宋彩突然問:“爺爺啊,小鴨子的屍體您打算怎麽處理?”老人:“扔了唄,布頭裹一裹,扔垃圾堆裏。”“還是先別扔了,”宋彩誠懇道,“您把它交給我行不行?您放心,我不是要拿迴家煲湯,肯定給它消毒安葬了。”老人沒猶豫,摸進衣兜就把小鴨子交給了宋彩。宋彩還想再把賠償款塞給老人,那老人卻搖了搖頭,自顧轉身迴屋了。燈打開了一會兒,宋彩便多瞧了幾眼屋裏的布置——冷冰冰的車庫裏沒有任何裝修,地麵也是簡單的水泥鋪就,十幾隻小鴨子擠在一個籠子裏,旁邊還有一隻稍大些的籠子,裏麵是兩隻大鴨子。不是想象中的髒亂差,但確實有異味,和老人身上的異味是一樣的。這世上之事啊,被喜歡的總也會被厭惡著,被深愛的總也會被痛恨著,誰又能說得清楚孰是孰非,誰又能簡單斷言旁人做這件事應該還是不應該。但宋彩明白,既然是自己堅持要做的,保證它不會影響到別人,盡可能讓它不被別人憎惡,才算是對這件事負責。或許是被熏著了,大雁打了個噴嚏。宋彩笑笑,拉著牽引繩迴了家。這夜,宋彩激動得一晚上沒睡。他迴家以後先是把小鴨子的事情拿出來跟三位老人講道理,闡述了自己必須帶著大雁搬出去住的理由,而後認真嚴肅地逐個詢問解決方法。不出所料,證據在前,誰也沒有底氣說“咱管別人怎麽看呢”這類的話,也都沒有更好的辦法。老人年齡是大了不假,但都算通達事理,知道養了就不能半道拋棄的道理,自然也沒有叫宋彩把狗送出去。於是,最終他們同意了宋彩搬出去住的要求,前提是每周都得至少迴來一次。第二天一早宋彩就處理了小鴨子的屍體,怕腐爛之後傳播病菌,還特地搜索了科學的消毒方法。大妖王出於好奇一直跟前跟後,實在不理解這個世界的人都是什麽毛病,活得謹慎如斯,卻還是脆弱得如同螻蟻。當天下午宋彩就收拾了行李,本來以為沒多少東西可帶,一收好才發現竟然有十幾個大紙箱,書本、雜物居多,挺沉的。他沒喊陳蔚然來幫忙,直接叫了搬家公司。大雁被搬家公司裝箱封膠帶的時候差點沒把人家的貨車都給拆了,好在宋彩及時發現,製止了那幾名員工的“瞎勤快”行為。新家坐標在郊外,開車得一個小時才能到達。周圍住戶不算多,有些老小區都是待拆遷的,很多人都搬走了。宋彩租的是一家獨門獨戶帶小院的老房子,養狗正合適,屋裏應該是近十年以內翻新過,熱水器、洗衣機、網絡全都有,倒也算ok。隻不過有點冷清,住慣了原先那樣的小區,這裏到了晚上就顯得陰森森的,連路燈都不夠明亮,遛狗都有點怕。晚上宋彩縮上床,忽然有點不敢睡。他家大雁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平時哪兒都不肯躺,就願意躺他床上,這會兒卻老老實實待在沙發上,那眼神就像在看笑話。宋彩鼓著腮幫子,對著大雁拍了拍自己的床:“來,上來!”大妖王:……雖然明白臭小子是因為害怕,但那殷切盼望的模樣和極具誘惑性的聲音,怎麽都叫人無法不在意。大妖王猶豫了一瞬,默默把頭擰向另一邊。——你不是能的麽,不是厲害的麽,有本事別怕。他把頭擰過去之後就沒再聽見宋彩的動靜,本以為這夜會安穩過去,誰知片刻之後身邊的沙發倏地一陷,宋彩的氣息就撲鼻而來。一隻不算強壯的手臂橫過,摟住了大妖王的公狗腰。大妖王一哆嗦:這臭小子……還挺香的。宋彩睡覺不習慣開燈,有燈光會讓他睡不著。大妖王卻能在黑暗裏把事物看得清清楚楚,隻不過色彩更加稀少了。從他此時的角度能看見宋彩乖巧的睡顏,膚色淺淡,眉眼和唇形都精致分明,是那種會讓人垂涎的長相。大妖王察覺到心裏的悸動,不由冷笑,知道大雁這隻狼狗又開始發|情了。雄性動物就是如此,發|情的時候智力低下,也不分分物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