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澤打來電話告訴我,他在醫院裏,雙腿骨折,無法行動。而這一切均源自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他說,他那天喝了很多酒,然後開車撞到了公路的護欄上,雙腿皆斷。

    我放下手中的筆,認真將聽筒對準耳朵,他的聲音微弱無力。我幾乎無法辨別他的聲音,仿若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

    他問我,我們算是很好的朋友嗎?

    我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迴答,說,應該是吧。

    他說,出事那天,本來是要想著去找你的,但是又怕你沒有時間,隻好一個人去喝酒了。如果當時你在或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我答應著,然後說,喝完酒開車是非常危險的。

    他似乎在想極力表達某種願望,他說,我活的挺悲哀的,這段時間腦子都亂了,有時候特別想跟你說說話,在北京漂泊的日子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就像一隻飄在天空中的氣球。

    我說,我們都生活的挺好的,不是嗎?

    他說,有些事可能你並不明白。現在躺在這裏,我第一個想起來打電話給你。我覺得在北京我們是最親近的。

    我問他,手術進行的怎麽樣?醫生是怎麽說的?

    他說,手術進行的還算順利,兩條腿上打滿了鋼釘。醫生說,如果要恢複正常可能需要半年,甚至更長的時間。

    我叮囑他安心養病傷。他問,你會來看我嗎?

    我說,會的。

    我接著問他,你的家人知道嗎?

    他說,我想我能行,我不想讓太多的人為我擔心。很快就會沒事的。醫生也常常這樣勸我。

    放下電話心裏有些悵然,若不是恩澤打來電話,我似乎都已經忘記他的存在。我無法輕易逾越信任這道關隘。

    俊哲洗完澡出來,身上沾滿了茉莉花的清香。濕濕的頭發垂在額前。夜晚的城市開始歸於平靜。高高的樓群之間閃爍著點點燈火。我問俊哲,如果一個人心裏無法與別人建立可靠的信任,是否意味著該換一種方式與人接近?

    他莫名其妙的看著我。我說,我說的是自己。這常常使我困惑不已。

    俊哲說,小的時候我們跟小夥伴一起玩,那時候還不懂得什麽是信任,隻是覺得好玩,是快樂的便選擇了,相互之間不會有猜忌和防範。長大以後,我們會發現,人會分為好人和壞人,大大小小的圈子裏聚集了各種各樣的人。有些人我們會付出真感情認真對待,有些人亦不會。不要刻意去改變什麽,也不要在心裏給每個人都貼上一個標簽,有些事情是強求不來的。凡是要問自己的內心是否願意。我說,或許是與社會脫節太深,我無法看清楚他們的臉。所以與任何人相處都保持著距離,無法放下某種堅守,謹小慎微的活著。

    他說,我理解的。不要太強迫自己,這些事情需要慢慢解決。

    周末,我和俊哲到醫院看望恩澤。站在擁擠的地鐵裏。聽著地鐵在隧道裏唿嘯而過的聲音。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俊哲拉著我的手,驟然間的刹車會將人推出很長一段距離,這是常有的事情。

    在我的記憶中,年代久遠的地鐵,有唿嘯的風聲和濃重的黴味。城市的異鄉人略有所思的站在廊柱後麵,他們有著幹淨而稚嫩的臉孔,目光呆滯。光亮一點點的靠近,人們挪動著腳步錯落有致的魚貫而入,知道自己會到達城市的某個角落,隻屬於自己的角落。

    身邊一片沉寂,偶爾會遇到抱著吉他的年輕人,彈唱著熟悉的歌曲從身邊路過。表情冷漠。當車廂漸漸空落的時候,在角落裏看到一對情人,身穿黑色大衣的歐洲男人和有著海藻般長發的東方女人,他們長時間的接吻,深情而熱烈,忘乎所以。耳邊是地鐵車輪與軌道摩擦產生的刺耳的金屬聲。一個拐彎,接著一個拐彎,從城市的一端,抵達城市的另外一端。人在城市的地下穿行,往往會迷失方向,落寞隨之湧過來。地鐵在唿嘯中徐徐前行,看著窗外瞬間即逝的光影和黑暗,心裏亦是空的,被掏的幹幹淨淨隻剩下軀殼。

    走出站台,電梯緩緩爬升。漸漸看到陽光,高樓大廈以及穿行的車輛。大風蔓延過來。初春的季節。男子縮在牆角販賣盜版光盤,玻璃櫥窗裏擺滿了漢堡和礦泉水還有誘人的烤腸。販賣水果的老婦人蹲坐在地麵上,她的前麵擺放著橘子,蘋果和香蕉。迴到地麵上,亦是迴到了現實之中。

    我們買了大束的百合花康乃馨,還有一些水果。徑直走進積水潭醫院大門,然後直奔住院區。

    病房外的走廊是漫長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消毒水的味道。嘩嘩作響的手術推車從麵前匆匆推過去。醫生,護士,病人以及看護病人的家屬在走廊裏走來走去,神情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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