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力格立刻就要率領著人給法國人一個意料之外的打擊,他猶豫過是否要帶走皮平,但他的朋友說,他可以來看管這個奸細,德力格當然是相信他的,於是他帶著士兵離開了萊昂,而他的朋友則與皮平待在一起。


    德力格離開還不到一天,他的朋友就打開了皮平身上的鐐銬,在皮平還在迷惑與恐懼的時候,他直截了當地問道:“如果你是法國人的密探,你有沒有辦法聯係到法國人的將軍?”


    皮平睜大了眼睛。


    你可以說一個人是法國人,是西班牙人,是荷蘭人,又或是天主教徒、新教教徒,異教徒,你也可以說他是一位先生,又或是一位女士,一個老人,或是一個孩子,但唯一可以確認的是,任何一種分類中必然有不同的個體。


    德力格是個頑固的哈布斯堡派成員,按理說他的朋友也是,但這位騎士與德力格不同,追根溯源,他的祖輩也確實來自於維也納的郊外,但到了現今這個時候,他倒要比父親或是叔伯更豁達,讓皮平吃驚,他居然向皮平提出,請皮平做個掮客,為他遊說年輕的法國將軍,也就是小歐根.薩伏伊。


    皮平當然欣然從命,求之不得,他在看守者的幫助下,輕易逃離了萊昂,用騎士返還給他的幾枚比索,收買了一個附近的牧民把他送到距離法國軍隊足夠近的地方——他也確實誠實地兌現了自己的承諾,也許是擔心就算沒有自己,這個“騎士老爺”也找到其他辦法聯係到法國人的關係——他如實地告知了小歐根自己遭遇到的事情,還有他看到和聽到的一些傳聞。


    一點也不奇怪,萊昂城內果然在有心人的鼓動下建立了所謂的“聖軍”,他們都是由城內居民與朝聖者組成的,名義上是為了保衛聖雅各的陵墓,但除了那些被愚弄的信徒之外誰都知道是怎麽迴事,譬如城內的那些大家族,或是富有的商人,不是早就逃走了,就是固守在自己的堡壘裏,不與外界有任何交流。


    在遙遠的東方,有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說法,萊昂也是一樣,最初的時候聖地亞哥騎士團是借著聖人展示聖跡,來唿召信徒們為自己的信仰而戰,才聚集了那麽多人的,他們甚至沒有如以往那樣用土石封閉城門,顯然做好了打一場慘烈的宗教戰爭的準備——但不如他們所料,年輕卻並不氣盛的小歐根在仔細地衡量過雙方的情況下,讓開了咄咄逼人的鋒芒,采用了另一種讓旁人看來有些怯懦但十分有效的攻打方式。


    他似乎並不在意人們的評價,也不在意路易十四是否會感到失望。


    小歐根聽到皮平說,那位聖地亞哥騎士邀請他“堂堂正正”的“一戰”的時候,幾乎忍不住要發笑。這位騎士大人看得算是明白,但他提出的——用平民與士兵的性命來鑄造彼此的榮譽與功績的事兒,小歐根是做不出來的,就算他的道德允許——這種行為也隻限於百年前,上下階級分明,不可逾越的時候,簡單點來說吧,在以往的戰爭中,士兵們要麽是受雇傭的職業者,要麽就是愚昧無知的平民,兩者來源不同,但有一點是一致的,那就是他們不關心,也不在乎戰爭為何而起,他們又為何而戰——他們在這裏,或是為了餉金,或是為了服役,各個不是麻木不仁,就是冷漠惡毒。


    這也是為什麽很多時候,那怕是國王的軍隊,也會因為餉金不足,或是到了收耕時節,甚至隻是因為天氣炎熱或是寒冷,而驟然崩潰的原因了。


    但路易十四有著數以十萬計的常備軍,這些士兵都是從那些忠誠於他的民眾中而來的,他們在軍隊中一樣可以讀書,受教育,他們不但能夠很好地理解指揮官的意圖,還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為什麽人作戰,以及為了達成怎樣的目的而戰。


    路易十四向他們承諾過,在這場戰役後,法蘭西至少可以得到百年安寧。


    這意味著他們的兒子,孫子,甚至曾孫,都不會上戰場了,也不會擔憂背負上沉重的戰爭稅,哪怕路易十四,他們的太陽王迴到天上,與聖人坐在一起,法蘭西之後的國王也依然可以遵守這個承諾——畢竟在讓西班牙成為波旁王室的囊中之物後,法蘭西除非有野心成為第二羅馬,就不會再冒天下之大不韙發動對外戰爭了。


    像是這樣的士兵,無論這支軍隊的指揮官是誰,都不會愚蠢地為了所謂的“騎士榮譽”與“功勳”徒然地消耗掉他們,何況,這裏還有不少小歐根曾經的同學,盧森堡公爵也時刻看著他,若是他發了瘋,他們準會樂意地把他送上戰場,變成第一件犧牲品。


    小歐根連迴複此人的意思都沒有,幸運的皮平迴到了醫院,幾天後他就在這裏看到了一群西班牙人——也就是德力格帶去突襲法國軍倉的人,他們和皮平一樣走運,和他們一起行動的士兵與軍官落入了法蘭西人早就預備好的陷阱裏,幾乎十不存一,就連德力格也喪命在火焰與爆炸裏,他甚至沒能看到一張屬於法國人的麵孔。


    俘虜們中也有不少萊昂人,他們懇求小歐根允許他們寫信迴去,讓家人繳納贖金,把他們帶迴去,小歐根答應了,但不是為了贖金。果然,他們的信件讓萊昂城內的人感到了一陣難以拂去的沮喪與絕望,德力格的朋友也是如此,法國人拒絕了他的請求,意味著那位統帥壓根兒不想如“唐吉坷德”那樣在這座舞台上表演,他占據著觀眾的位置,看著他們在饑餓中進退兩難——已經有朝聖者們開始衝擊城內貴族與富人的宅邸,他們要吃要喝,但城內的麵包房與酒店早在十天前就關閉了。


    法國人在這幾個星期裏也不是沒有動作的,他們正在繼續向卡斯蒂利亞地區的腹心深入,隻留下兩支火力充足的連隊扼守要道,他們熟練且飛快地建起了堡壘與道路——因為法國軍隊從不劫掠,即便需要當地人服勞役也會給錢的緣故,他們做起這樣的事情來居然毫不困難。


    卡斯蒂利亞地區固然是反法者同盟的領地,但對那些耕作一日,才能有一口麵包的平民百姓來說,所謂的虔誠,正統或是別的什麽東西,和他們並沒有太大的關係,他們害怕沉重的稅賦,害怕士兵們搶走他們的牛馬,錢財和女兒,害怕被強迫去上戰場,如果那些“敵人”不曾如此,又顯露了強大的力量的話,他們會如同羊羔一般的溫順。


    據小歐根所知,他們也隻是在望彌撒的時候,略微抱怨了一番法蘭西人不該如此對待虔誠的朝聖者罷了。不過他們從報紙與刊物上知道,萊昂城內蓄積了可以吃上好幾個月的食物,完全不至於造成饑荒,他們也就順理成章地安心了。


    萊昂城內有這樣多的食物嗎?有的,但它們都是屬於軍隊或是“私人”所有的,這裏的私人不是指個人,而是指官員、家族與將軍,還有聖地亞哥騎士團。他們當然可以拿出小麥和土豆來消弭人們的恐慌,但之後呢?固守與進攻是兩迴事,你可以說服一些人守衛聖人的陵墓與騎士團的發源地,但你如何能讓他們脫離城牆的庇護,張開手臂麵對唿嘯的火炮與槍支?


    有一些人迫不得已地拿出了儲備,但也隻維持了一周不到的時間,在萊昂上方的米耶雷斯、奧威耶多、阿威萊斯被盧森堡公爵攻占或是被迫投降,萊昂下方的貝納文特則被小歐根的軍隊占領後,萊昂已是孤城一座,沒有什麽得到援助的可能了,幾經考量,萊昂城內的聖地亞哥騎士團終於垂下了高傲的頭顱,向法蘭西人投降。


    不過因為聖地亞哥騎士團具有無法取代的特殊性,他們隻能向卡洛斯三世,也就是路易十四的次子夏爾王子投降,此時已是深秋時分,法蘭西人的攻勢減緩,開始穩固之前吞噬的領地——主要是收割成熟的作物——土豆、小麥與豆子等等。


    法蘭西人當然不會就這樣讓這些“騎士老爺”們自己前往巴塞羅那去覲見國王,於是,小歐根就被盧森堡公爵任命為使者與監督,負責將這些騎士們帶到國王麵前,正在萊昂處理那些朝聖者的小歐根倒很願意從那些零散繁瑣的事務中暫時脫身,何況他也非常想念國王陛下和他的朋友們,雖然不知道在巴塞羅那能遇到幾個。


    ——————————


    聖地亞哥騎士團的成員們越是遠離萊昂,接近加泰羅尼亞,他們就越是沉默,當然,他們一路上走過的都是法蘭西人的占領區——他們都是軍人,至少也是軍人世家出身,他們見過,聽過甚至親身經曆過戰爭後留下的種種瘡痍,為了削弱敵人,鼓舞士兵,戰後的劫掠與不道德的行為一向是被默認的,被鼓勵也不是不可能。但這種情況在法國軍隊中是不受允許的。


    “一定要說,”小歐根這樣迴答他們道:“大概就類似於不能讓圈養的猛獸嚐到鮮血的味道吧。”可不是總有一些天真的人呢,會以為人類的情緒、觀念與道德底線會像是一個閥門,要關就關,要開就開,一個殘虐的士兵迴到家裏就會變得溫柔良善,惟命是從——怎麽可能呢!哪怕是嚐過血肉的獵犬都會覬覦主人的喉嚨,遑論更加殘忍善變的人類?


    以往的軍隊,君王與將軍們會試著用宗教與信仰來撫平士兵靈魂上的尖刺,現在的法國軍隊則在路易十四的變革下,將法律與軍令視作軀體與靈魂上的桎梏,這個桎梏既保護著陌生的平民也保護著他們自己,讓他們還是一個人而不是一頭野獸。


    但這樣的改變是需要君王受到損失的,就像是聖地亞哥騎士團慢慢知道的,法國軍隊的餉金是極其豐厚,並且受到嚴密監控的,嚴密到什麽程度呢?任何一個士兵在餉金或是其他應有的待遇上遭到不公正的對待,都可以直接前往凡爾賽宮,尋求國王陛下的幫助。


    很難想象,但事實就是如此,不但是國王,路易十四還要求,凡是在凡爾賽宮中擁有房間的達官貴胄,無論是走在路上,在餐館裏,又或是在名姝的房間裏,凡是有士兵大聲申訴,就必須立即轉迴宮殿,代為稟告國王。


    在這種近似於嚴苛的法令下,敢於貪汙士兵餉金或是提供劣質軍備的人少之又少,即便有,也會被士兵揭露出來,他們的罪名一向是最重的,判決結果也是如此,不但會被收沒所有財產,就連法蘭西現存的少數酷刑也是為他們準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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