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華那一日從胤禛懷裏醒來之後,想起之前的種種,便氣得渾身發抖。再看到他因為疲累而睡得很沉時,她心裏的內疚自責便如潮水般襲來。


    從那以後,她表麵上對胤禛強顏歡笑,為的是不讓他為自己擔心。隻是從那一日起,她便喜歡悶在景仁宮裏不出來了。


    魏長安審訊過綠蘿後,又讓人去景仁宮抓走一個小宮女,靈犀對此氣得連罵了幾日街。


    她也不知道她們主子究竟出了什麽事情,竟是笑也很少笑了,每次皇上差人來叫她去養心殿,她也總是找各種托辭推諉。可是看到魏長安抓走一個小宮女,她隨意問了幾句,自然就問出那宮女有問題,不僅如此,之前的綠蘿也有問題。那綠蘿可是她提拔上去的,她能不氣嗎?


    雍正九年這一年,是讓人傷心的一年。


    對於那一日發生的事情,妍華與芍藥諱莫如深,裕妃每次過來探望的時候,也是隻字不提那一日的事情。


    妍華從那之後未再侍過寢,因為她一想起那一日的事情,便忍不住渾身發抖。不知是氣還是惱,抑或怕。太醫說,這是心病。胤禛對此也是無計可施,隻覺著她突然魔障了,饒是無人嗤笑於她,她卻總感覺人人都知道了那件事情似的,總是羞憤難當。


    笑笑被接迴了宮,住在阿哥所裏。她因為皇後的薨逝,脾氣變得異常暴躁,無論宮女還是太監,稍稍讓她不滿意,她便又大又罵。妍華聽聞此事後,屢屢宣她進景仁宮悉心訓話,笑笑卻是左耳進右耳出,壓根聽不進去。


    她自小便被皇後寵溺慣了,這性子一旦養成,短期內壓根改不了。


    大行皇後於雍正九年臘月下旬,下葬於清泰陵,諡號孝敬。


    過年時,因為孝敬皇後的喪期,整個紫禁城都尤為安靜,雪花紛紛揚揚地落滿琉璃瓦,覆上一層又一層積雪,似乎要將這座圍城給冰凍在裏麵。


    雍正十年,笑笑十三歲,生得還如一個孩子似的,笑起來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隻是孝敬皇後離開後,她便鮮少笑了,每日都會去景仁宮請安,卻隔三差五都會與妍華吵一架。


    她受不了妍華總是跟她念叨這個規矩那個規矩,她散漫慣了,不願意受此約束。可妍華卻由不得她喜歡不喜歡,總是耐著性子一遍遍地教。


    除了笑笑之外,胤禛有四個長到成年的公主,除了在潛邸時的芊萱,還有另外三個養女,嘉惠便是其中之一。她們四個無一不是遠嫁蒙古,有科爾沁,有喀爾喀。嘉惠算是最幸運的一個,因了十三的緣故,去了沒多久便被胤禛召迴京了。


    所以妍華看到笑笑越長越大,心裏的愁緒便也越來越深。笑笑也是公主,焉能改變和親的命運?如今西北戰事動蕩,笑笑若是當真嫁過去,又怎能過得好?倘若也嫁了個塞布騰這樣的駙馬,一味地唔誤會,又該怎麽辦?


    每每思及此,妍華又覺得任由笑笑刁蠻一些也是可以的,起碼不會吃太多虧。


    雍正十年,初春的時候,笑笑想拉著妍華去禦花園賞花。這也是胤禛交代給她的差事,讓她想法子逗妍華開心,一有機會便拉她四處轉轉。


    妍華不肯出去,似是又想起了那日的羞憤,情緒驀地低落了下去。


    胤禛與她說過,在她茶水裏下藥的綠蘿,已經就地正法,讓她不必再擔心了。那件事情本就不是她的錯,她不必為了那件事情懲罰自己,鬧得自己不開心。她也深知這個理兒,卻總是跨不過自己心裏的那道坎兒。


    “好人額娘!快來勸勸額娘,她還是不肯出去。那禦花園裏的桃花多美啊,額娘以前最喜歡的不就是桃花嗎?總是悶在這景仁宮裏頭,遲早要生黴的!”笑笑在她麵前直跳腳,跑去牽著前來探視妍華的裕妃,便往正殿裏拉。她叫裕妃好人額娘,因為裕妃待她從來都很溫柔,不像她親額娘,總是兇她。


    妍華抬頭衝著裕妃扯了個笑,略有些敷衍:“姐姐來了啊。”


    “好人額娘,你看看,額娘她又不高興了,老是這樣……笑笑今兒真的沒有惹額娘生氣,額娘是不是不喜歡我了?”她說著便紅了眼眶,沒了孝敬皇後對她溫言溫語,她總覺著生活裏少了什麽。自從迴宮後,妍華對她總是頗為嚴厲,這讓她誤以為,自己不受這個生母的待見。


    “傻瓜,胡思亂想些什麽呢?”裕妃拍了拍她的小臉,心疼地蹙起了眉頭。


    這是笑笑第一次在妍華麵前顯露出這樣多愁善感的一麵,妍華自然也是心裏酸楚得很,忙拉著笑笑的手輕輕拍了拍:“傻孩子,胡思亂想些什麽?額娘不過是……額娘是想著你年歲大了,許是很快就要出嫁人了,你若是不學好規矩,日後受夫家的氣可怎麽辦?”


    笑笑立馬收迴了眼裏的淚花,皺了皺鼻頭便道:“孩兒還小呢,額娘這麽快就想把孩兒給嫁出去嗎?孩兒還要多陪額娘幾年的,笑笑不嫁。”


    “傻孩子,你是公主,哪裏能說不嫁就不嫁的?乖,既然你額娘不想出去,你便去禦花園摘幾支桃花來吧,插在花瓶裏,也能聞聞香氣。”裕妃笑著輕輕搖了下頭。明明笑笑比烏劄庫氏還要不守規矩,可她看笑笑就順眼得很,對那烏劄庫氏就是怎麽看怎麽不順眼。


    將笑笑支走後,裕妃將妍華拉去了內殿。她要做兩件違抗聖旨的事情,她實在看不得她的好妹妹如此消沉下去。


    胤禛不允知情的人再提起妍華服用催情藥的事情,此為裕妃打算違抗的第一個聖旨。


    “妹妹可是一直在想……那日喝了那不對勁的茶水的事情?”那天之後,她沒有跟妍華提起過這件事情,本以為工夫一久,妍華心裏的羞憤會減淡,可如今四個月過去了,她竟然還是不肯走出景仁宮,實在讓她擔憂。


    妍華驚詫地看了她一眼,旋即便恥辱地別開了眸子:“姐姐……我,我忘不掉……”


    那種感覺簡直是折磨,那一日迴宮之前,她受了半個多時辰的折磨,迴宮後,又是很久。倘若如此便也罷了,她如今看到蘇培盛魏長安身子芍藥,她都會羞憤地不敢與她們對視。她竟然在他們麵前,發出過那樣令人羞恥的聲音啊。


    “你這是要逼著皇上將我們知情的幾人趕出宮,還是殺人滅口?”


    妍華的唿吸一窒,忙轉過眸子看向了裕妃:“姐姐,我……並無此意。”


    “可你一直如此,可不就是逼著皇上這麽做嗎?”裕妃心一橫,索性豁出去了。


    “姐姐……”妍華又急又羞,眼眶很快就紅了,“我那一日太……太不像話了啊……倘若我還是潛邸裏的格格,丟了臉便丟了臉。可我如今是熹貴妃啊,這種事情若是傳出去,讓皇上如此自處?讓弘曆和笑笑他們如此自處?是我讓他們蒙了羞啊……”


    “你這不是杞人憂天嗎?誰會將這種事情傳出去?你可知皇上為此早就下過密旨?我們幾人不管是誰泄露出去半句,都會被砍頭啊!即便沒有這道密旨,你覺著我們幾人會說出去嗎?”


    妍華難以置信地張大了眼,她不知道胤禛竟然下過這樣一道密旨!


    她難過地搖著頭,哭道:“我知道……我是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姐姐也見到那一日的情景了,我隻覺著自己……自己……如今每次看到皇上,我都覺得羞愧,我怎可如此大意,竟然……竟然吃了那種齷蹉東西……我……我沒臉見人啊……”


    “那又不是你的錯,你又怎會知道那杯茶有問題?你糊塗啊,你可知你這樣下去,會讓我們都跟著難受?你可知道皇上有多擔心?我從沒見過皇上待誰會像待你這般好,簡直好到骨子裏去了。你如此消沉,豈不是讓害你之人暢快?你折磨你自己便罷了,憑什麽折磨皇上,折磨我們?芍藥都恨不得一死了之,好讓你莫要看到她便想起那一日的羞憤!”


    “啊!”芍藥近來確實鮮少在妍華麵前露臉,妍華自然不知道這話是裕妃胡謅的。芍藥話少,但善於觀察人,所以芍藥的心思很重,想得也多,當真會有這樣的想法也不足為奇。所以妍華聽後立馬就信了。


    裕妃知道,妍華一向都很為身邊的人考慮。平素裏沒人肯將這些話說出來,所以她消沉的時候,便不願意自己去想這些事情,如今裕妃隻想將話都攤開來說,讓她好生震撼一番。有句話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雖然裕妃做不到那麽絕,但她已經決定要好好刺激妍華一番,不允許她再胡思亂想。


    “你以前也不會如此的,為何這一次要這樣自私?你可知道,就因為你整日不高興,也不去關心皇上,皇上過年以來,脾氣越來越暴躁了?他先前病了那麽久,你也不肯好生安慰他,你可知道他心裏頭有多難受?我昨兒在禦花園見到他的時候,還見他盯著一張紙在發愣呢,歎氣說你很久不曾好好寫小劄了,他擔心得寢食難安啊……”


    這番話也是她胡謅的,雖然不是事實,隻怕也與事實相去不遠。起碼妍華這幾個月沒好好寫小劄是事實,裕妃幾乎每日都過來看看她,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與你說了這些,已經是違抗聖旨了,與你說完這些,我就去跟皇上請罪,以後你也不用再看著我這張臉生厭了。”裕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話說得愈加嚴重了。


    妍華終於哭出聲來,淚水決了堤一般,撲簌簌直掉:“姐姐……姐姐你為何要逼我?你就讓我自私這麽一迴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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