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放下杯子,淡淡地抬起了眸子,盯著跪在地上的李氏看了半晌,才幽然出了聲兒:“琴語,你來府裏多少年了?”


    側福晉抬眼看到胤禛麵上的平淡,心裏一緊,眼淚驀地就掉下了一大滴:“已是第十一年了。”


    “我可曾虧待過你?”胤禛緊接著就問了這樣一句,冷冷淡淡的模樣仿佛在說著與他無幹的事情一般。


    李氏聽到他語氣這般冷淡,挪動膝蓋就那樣以跪著的姿勢挪到了胤禛身邊。她抱住胤禛的小腿,將臉放在了他的大腿上,哀戚地說道:“貝勒爺,你就原諒妾身吧!妾身也是一時糊塗才做了那樣的傻事,實在是因為妾身時時記掛著貝勒爺啊!”


    胤禛無動於衷地垂下了眸子,冷哼了一聲:“一時糊塗?算算時日,他是從素素入府後便開始向你匯報了吧,這是一時?哼哼……你是當真太記掛我了啊……”胤禛知道周小六是得了李氏的授意時,心裏是氣憤的。


    他與李琴語夫妻多年,寵她已不是一點半點。自從弘暉去了之後,他更是請了先生傾心栽培弘昀,卻從不曾想過她會如此善妒。妒到這般在意他都與誰過了夜,又說了什麽樣的情話。


    他是失望的,正是因了平日裏對她寄予太多美好的印象,眼下才會如此失望。


    “貝勒爺,琴語錯了,看在昀兒和時兒的份上,您便饒了琴語這一次好不好?妾身再也不會做出這般事情了。”她的臉靠在他的腿上,嚶嚶地啜泣著,完全不見了平日裏的精神氣兒,此刻便隻是一個做錯了事情的女子。


    “你這般心思,也不能好好照顧弘昀了,弘暉走後,文瑤的精神一直不濟,我看便讓她代你好好照顧著弘昀吧……”


    “不不不……貝勒爺,妾身錯了,你怎麽罰都行,請不要奪了昀兒啊!他是我生下來的,還有誰能比我照顧得更好啊!”李氏聽到胤禛那般說,心裏一急,抱著他腿的雙臂都微微顫抖起來。


    “文瑤會虧待了弘昀不成?”胤禛微微蹙眉,不悅地看了李氏一眼。


    “貝勒爺,妾身不是這個意思,妾身是說昀兒畢竟不是姐姐所生,她與昀兒之間沒有這樣的默契!畢竟母子連心啊!”


    “不要說了,這事就這般定了,周小六的事情我也不再追究了,你迴吧。弘昀……我待會兒會讓良辰把他送去祥和殿,你迴去讓人將他的衣物都收拾了也一並送去吧。”胤禛不耐地拂開了她的臉,冷冷地看著她梨花帶雨的眸子,眼裏是一片清冷。


    李氏深知此事已經沒有迴轉的餘地了,仿佛被驕陽曬蔫了的花兒一般,頹然地鬆開了手。


    胤禛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看到她的模樣,輕歎了一口氣:“你便一門心思好好養著弘時吧。不是我絕情,隻是你這般行為我著實不能容忍。”他本是不必多做解釋,可看到她頹然的模樣,心裏終究是難受。


    “是……”李氏木然地點了點頭,心中有悔有恨。


    她雖是讓周小六報備其他人夜裏侍寢的事情,卻未曾害過誰。多年的情深,如今說拋了便拋了,若不是看在弘昀和弘時的麵子上,她真的不敢肯定胤禛以後還會不會拿正眼瞧她。


    李氏愣愣地看著胤禛走出書房的背影,心裏苦澀難抑。


    “琴語,可曾聽說過這樣一句詩: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他的眼裏帶著笑,字字珠璣,嗬氣如蘭。


    曾經的溫情依舊曆曆在目,可此刻他卻決然地隻留了個背影予她。以後還能聽到他這般溫情地在自己耳邊說話嗎?淚水恣意地從她眼中流出,她隻覺得渾身冰冰涼的仿佛至於冰窖中一般。


    “側福晉!怎得坐在地上!”梳月方才一直站在門外,並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待胤禛冷著一張臉走出去後,梳月便趕緊走了進來,卻看到李氏正滿臉淚水地呆呆跪坐在地上。


    “梳月……”側福晉完全沒了平日裏的精神氣兒,轉過眼看向梳月,臉上一片蕭索之色。


    梳月從未見過李氏這樣子頹然,心裏“咯噔”了一下,顫著聲音問道:“側福晉,究竟是出了什麽事情?”


    “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我不該讓那混賬窺探他的,不該啊……”


    梳月鼻子發酸,跟著抹起淚來……


    妍華跟弘昀頗有些投緣,帶著他你追我逐地玩了一會兒,盈袖提醒她別不小心讓弘昀摔了,不然側福晉定是又要怪責的,所以妍華便將自己的鬥篷解了下來攤在一塊平躺著的大石上,與弘昀一起坐在上麵曬太陽。


    她一邊曬著一邊教弘昀學古詩,沒想到弘昀學得還挺快的:“……昀兒可學會了?我們一起背著看看吧!離離原上草……”


    “一歲一枯榮!”弘昀立馬就接了上去。


    “野火燒不盡~”妍華笑眯眯地又說了一句。


    “春風吹又生!”弘昀拍了拍自己的小手,一邊鼓掌一邊接了上去。


    “遠芳侵古道~”胤禛走了出來,看到他們一大一小地坐在石頭上背詩很是有趣,便悄悄走近接了一句。


    “晴翠接荒城!”弘昀又是很快便接上了。


    妍華聽到聲音便轉過身子看了過去,他的眼裏有些陰鬱,眸色也是那般暗沉。妍華看得出他的心情不是很好,又轉眼看了看書房,沒有看到側福晉出來,心裏雖是有疑惑,卻並沒有說出來。


    “後麵的呢?可也會?”胤禛問向弘昀。


    “阿瑪,我會,後麵兩句是: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弘昀背完後,瞪著亮亮的眸子從石頭上爬了下去,對著胤禛行了一禮。


    “萋萋滿別情……”胤禛沉吟了一會兒,看著弘昀小小的身子楞了一下,“弘昀可喜歡祥和殿?以後住那裏可好?”


    “阿瑪,那裏好是好,可昀兒還是喜歡跟額娘住在綠萼苑。”


    “為何?祥和殿不是比綠萼苑好嗎?”胤禛微微皺了下眉頭。


    “可是……額娘說每晚都要聽了昀兒背詩給她聽,才會睡得好。”弘昀滴溜溜地轉了轉眼珠,稚聲稚氣地答道。


    “你額娘忙著照顧弘時,隻怕會疏忽了你。以後你便去祥和殿住著吧。”胤禛也不再多話,已是決定了的事情,他自是不想變掉。


    妍華看到弘昀癟了癟嘴,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開口問道:“是出了什麽事情嗎?好好兒的怎麽……”


    “嬋嬋,這事兒我已決定,你不得多管。”胤禛的眼神淡淡的,眼神落到她坐在下麵的鬥篷上,眸子微微動了動,“你倒是不拘小節。”


    妍華臉上一熱,忙站起了身子,一旁的盈袖趕忙撈起那件鬥篷拍了拍,給妍華重新係上了。她就是容易得意忘形,與胤禛熟稔起來後,先前的那般小心翼翼便漸漸放下了。


    “良辰,你把弘昀送去祥和殿吧,再帶人去琴語那裏將弘昀的東西收拾收拾送去祥和殿。我晚些時候會過去一趟,親自跟文瑤說。”胤禛吩咐了一遍,然後便抬手伸向了妍華,“嬋嬋,陪我去馬場轉轉吧。”


    妍華見他心情不太好,哪裏還會再多嘴,隻溫順地點了點頭。


    馬場……她想起第一次騎著“疾風”馳騁的感覺,嘴角不禁彎起了一抹笑容。她又想起了那場裏的那一吻,臉上氤氳地泛出紅光來……


    胤禛隻說了一句讓她換好騎裝後去雍華殿候著,見她癡癡地紅了臉沒吭聲,輕笑了一下便走了。


    “阿瑪走了……你能不能帶我一起去馬場玩兒?”弘昀看到胤禛走了,這才揪著妍華的鬥篷糯聲糯氣地央求。


    “嗯……嗯?”妍華迴過神來,這才看到胤禛已經走遠的身影,疑惑地低下了頭,“他……他怎麽走了?不是說去馬場嗎?”


    弘昀見她壓根不迴自己的話,癟著嘴想哭:“阿瑪叫你換好衣服去雍華殿候著……也帶我去玩兒好嗎?”


    妍華尷尬地蹲下了身子:“弘昀乖~下次,等下次你再長大一些,我就求了他帶你一起去,到時候我教你騎馬,好不好?”


    弘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身子,伸出小手來:“好,不許耍賴哦!”說著就勾出小指頭跟她拉了拉,方才還不高興,眼下已經揚起了笑臉。


    “昀兒!昀兒!嗚嗚……”側福晉此時才從書房走了出來,看到弘昀在跟妍華說話,急急地衝了過來,將弘昀抱在了懷裏。


    弘昀驚得脖子一縮,眸色都變了變。


    過了好半晌,弘昀才怔怔地明白過來發生了何事,不解地問道:“額娘,你怎麽哭了?是有人欺負你了嗎?”


    “嗚嗚嗚……”李氏也不知怎麽迴答他,隻是抱著他傷心地哭著。以後雖是仍舊能夠天天見麵,可是她卻感覺弘昀已經被生生扯離了自己一般,心裏萬分不舍,卻又無法留住他。


    “側福晉,你……沒事兒吧?”蹲在一邊的妍華,輕輕開了口,生怕說大聲兒了會驚嚇到她似的。


    側福晉仿佛這才知道身邊還有個人,猛地抬起了眼,透過朦朧的淚水看了過來。


    妍華心裏一驚,差點兒一屁股墩兒倒坐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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