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母的情緒非常激動,然而何未染對這份必死的決心卻不以為然,她知道,如何讓牛母放棄這個念頭。


    “惡者,凡遭天譴,小則入畜生道,其次入餓鬼道,更甚者入地獄道,受盡各道苦楚。而除此三者對其本身的懲罰,還有一種,便是殃及子女代為償還孽債。你這一行為,不僅僅是造了自己的惡業,也是造了牛子的惡業,這般連累於你的孩子,牛母,你還甘願麽?”


    “我……我……”牛母啞口無言,留著眼淚,半晌,才絕望道:“我沒有別的選擇,身死於那屠刀之下,我深切了解那種痛苦,恐懼,還有無望。無論如何,我都不想讓我的兒子也如我一般,被這樣殘忍地殺死。”


    何未染搖頭,道:“但是現下,那些陷入夢魘的百姓恐怕已經醒了,你又打算如何做下去?”


    “怎麽會?”牛母心頭一震,退了半步,道:“是你做的麽?”


    何未染又是搖頭,麵上無半分心虛之色,倒是李苦兒先心虛起來。那事兒雖的確是河神阿宴親手所為,卻也是經何未染授意,李苦兒偷偷又往何未染身後躲了一些,省得自己的表情出賣了兩人。


    牛母攥緊了拳頭,又鬆了開來,道:“罷了,不論是誰,其他人的生死我不再強求,但是董屠夫的命和她妻子的身體,我不能不要。”


    何未染見牛母戾氣減退,會心而笑,道:“你若有心放下仇怨,我便幫你一把。隻不知牛母你是否信得過我。”


    “你要如何幫我?”牛母麵有疑色。


    “你的孩子,我保他性命無憂,至於你,放下前塵,安心投胎去吧。”


    牛母聞言,看著小牛犢思忖許久,小牛犢哞哞地叫著,似在勸說牛母安心離去。李苦兒想,這牛子在世上活了不過半載,已明白情感和道理,也難怪沒有人輕易殺牛。


    牛母抬手抹了臉上的淚,終於還是開了口:“我還是要親眼看到你將我的孩子安置妥善才能放心離去。”


    “可以。”何未染仿佛一早便知道她會有這要求,道:“你先從董夫人的身體裏出來吧。”


    牛母點頭,從袖中取出一把拂子遞於何未染,爾後眼睛一閉,漸漸地,一團黃色光暈自她眉心飛出,鑽入到拂子裏。李苦兒看那棕毛的拂子,正是先前買肉時,老板娘用來驅趕蒼蠅的那把,看來這物件看著普普通通,卻不是個凡物。這一下,牛母的魂魄該是附在拂子上了吧。


    那一頭,老板娘慢慢睜開了眼。她身形一晃,險些站立不穩而摔倒,看看麵前的何未染和李苦兒,看看身邊的小牛犢,又看看周圍,迷茫之色盡顯。


    小牛犢也不再親近於她,相反,似乎害怕極了,慢慢地退到了牛棚最裏邊的角落裏。


    “你們是……?”老板娘向來少言寡語,這個時候依舊是如此。


    何未染不答,捏著拂子在老板娘麵前甩了兩下。老板娘又閉上了眼,直直向後倒去。李苦兒連忙跑到她身後將她扶住,與何未染一同跌跌撞撞地將人抬迴房裏。


    “何姐姐,你為什麽要把老板娘弄暈呀?”兩人站在床前,看著床上並排躺著的夫婦,說起話來。


    “我怕她把我們兩個當賊呀,這麽大的事,解釋也解釋不清,索性先給她暈了吧。”


    “啊?好吧,也是,剛才她問我們是誰的時候,我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那我們現在怎麽做?”


    “容我想想……”何未染抱著手臂打量床上二人,李苦兒本以為她會把那頭小牛犢牽走,但看眼下這情況,似並非要偷牛了。


    “有了,不如我們到董老板的夢裏去吧。”


    “董老板的夢裏?怎麽去?去幹什麽?”李苦兒問題一堆。


    “入了他的夢,就去問問他殺牛的緣由。摸透了起因,才能給出個合適的結果不是麽?”


    “非得去他夢裏問麽?”


    何未染笑起來,道:“我們與他們又沒什麽關係,問這些未免多管閑事,人家能願意說麽?可若是將牛母的所作所為告訴他們,他們定要當我們是一道的妖怪了。”


    “也對嗷……”李苦兒話是這麽說,可心裏在想:何姐姐本來就是妖怪呀。正尋思間,她忽覺一陣困倦,疲憊地轉眼一瞧,但見何未染正拿著把扇子慢悠悠地朝她扇著。神智漸漸模糊,李苦兒困得幾乎睜不開眼睛,禁不住地往何未染身上倒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意識再度迴歸的時候,她睜開眼,發現自己坐在一把椅子上,仍是董老板家的臥房裏,床上卻空無一人。何未染站在她的身後,低下頭問:“來了麽?”


    “啊?”李苦兒不懂為什麽是問“來了麽”,半晌,才終於反應過來,道:“我們在董老板的夢裏了?”


    “是啊……”


    李苦兒站起來,看看這兒看看那兒,嘴上還說著:“原來董老板是夢見自己在家裏的,我做噩夢的時候,是在煙籠湖邊吃涼粉呢。”


    “吃涼粉?和我麽?”何未染笑意盈盈道,她可記得,她們確實是在那兒吃過涼粉的,就在荷花誕辰那一天。


    “呃……嗯,嗬嗬,是有何姐姐。”她不敢再繼續這話題,差點兒又要說漏嘴了,含含糊糊一句話帶過,轉而道:“哎呀,那董老板在哪兒呢?我們出去看看吧。”說著就要往外走。


    何未染忙拉住她的胳膊,低聲道:“咱們這副模樣可不行,日後還要見麵呢。”說完,搖身一變,成了一個老和尚。


    李苦兒一臉扭曲,看老和尚溝壑縱橫一把白髯的麵孔,哪裏還有何未染美貌的模樣。


    何未染眼珠子一轉,又拿了方才牛母給的拂子出來,金光一閃,化作一根烏木拄杖,右手盤著一串碩大的佛珠,一步一步在屋中慢慢踱了個來迴,又到了李苦兒麵前,問:“如何,像麽?”嗓音還是她原本的女聲。


    李苦兒滿口說像,又不敢直視那張沒有一絲熟悉感覺的臉,樣子十分局促。


    何未染清了清嗓子,又道:“苦兒就扮作小和尚好不好?”


    李苦兒也不能說不,老和尚身後跟個姑娘家算怎麽迴事?隻有小和尚最是像話。任由何未染將她變作一個小和尚,身形倒是與原來沒多大差距,穿一身灰色僧服看起來頗是清瘦。李苦兒照了鏡子,普普通通一張少年人的臉,無法給人留下什麽深刻印象,就連她自己剛照完鏡子,也快忘了到底是得了怎樣一張麵容。


    “好了,我們出去吧。”何未染這麽說,李苦兒連忙跟過去,一步踏出,竟已是在街角。天光正亮,街上什麽人也沒有,各家各戶門窗緊閉,毫無人息。前麵不遠處便是董老板的家,此時關著門。何未染對李苦兒道:“苦兒,我們去那戶人家化緣吧。”


    李苦兒聽得一愣一愣的,這下連聲音都變成老和尚了……兩人到董老板家門口,何未染敲了門。不久,門開了,開門的是老板娘,身上圍了塊布兜,染了血,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她見是一老一少兩個和尚,不由一愣,隨即擺出惶恐的模樣,道:“兩位師傅何事登門?”


    何未染念一句佛號,道:“老衲和小徒自虛無山一路雲遊而來,途經此地,腹中饑餓,望女施主給些齋飯吃。”


    老板娘從沒聽說過什麽虛無山,但看老和尚慈眉善目頗具佛態,也不敢質疑,將二人讓進屋,說先坐下歇腳,這就去備飯。


    何未染和李苦兒坐在院中的竹椅上,四周打量。豬圈的豬還在,牛棚裏的小牛犢已經不見了。她們又看向西邊草房。那草房門扉半掩,有嘭嘭嘭仿佛是剁東西的聲音。血水從屋子裏流出,就像一條蜿蜒的紅色溪流,帶著濃重的腥味。


    李苦兒害怕了,牙齒忍不住打顫。何未染手上的拄杖也開始嗡嗡鳴響,就好像在哭泣一樣。何未染起身,往地上敲了敲拄杖,遏止了它的悲鳴。李苦兒也跟著起身,兩人到了草房門前,自門縫望進去,屋內昏暗,隻一束光自西牆殘破的木窗欄射入,照亮一地的血色。李苦兒瞪大了眼睛,身體都顫了起來。那是一地的黃牛碎屍,有前蹄,有後腿,有髒器,還有身上各個部位的肉塊,血淋淋的。再往裏看,北麵的台子上,董老板正光著膀子剁牛脊骨,他渾身都是血,麵上有暴戾之色。而他身後的牆上,掛著兩張牛皮,連著牛頭,一大一小,正是牛母和牛子……


    何未染手上的烏木拄杖再次低吟起來,伴隨著肉眼可查的顫抖,讓何未染枯瘦的手險些控製不住。草房中,董老板聽到了動靜,他放下刀,迅速走到門口,見是兩個和尚,即刻心生敬畏,戾氣全無,抹了臉上的血,道:“家裏的牛病死了,隻有宰了,汙了兩位師傅的眼,真是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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