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阿宴離開之後,李苦兒將小瓶子拿給何未染看。


    “何姐姐,這個靈水能對阿葵起什麽效果啊?”


    何未染也是壞,煞有其事地接了瓶子過來打開看了半晌,繼而又露出某種了然的神色,最後對李苦兒說:“我也不知道呢。”


    李苦兒斜著眼睛看旁邊的井,暗道我才不信。


    何未染無所謂地笑笑,將瓶子還給她,說:“收好吧,我們的事情才解決一半呢。”


    “一半?”


    “人是有得治了,但董老板他們還不知道是什麽情況呀。”


    “對了!老板娘說,董老板也病了。不過那個老板娘一定不是什麽好人,還蠱惑我買肉來著。她甩甩拂子,我就蒙圈了。”


    “往日見那老板娘,我並沒有看出她有哪裏古怪。”


    “莫非……”李苦兒啃著食指的指甲:“老板娘被妖怪掉包了?”


    “也未可知呀……走吧,我們這就去那肉鋪看看。”


    兩人到了肉市,董姓夫婦的肉鋪已經空空如也。沒有人,也沒有貨。問了旁邊的攤販,攤販說隔壁家今日賣完就早早地收攤迴去了。李苦兒想起早上來的時候,攤子上的肉就不多,都是昨天的,也難怪收得比別家早這麽多。


    兩人一路打聽,終是到了董姓夫婦的住處。一所不小的瓦房,門扉緊閉,前麵一個小院,擺著柴堆和一套竹製桌椅,院子東邊是牛棚豬圈,養了一頭小牛犢和十來頭大肥豬,院子西邊是一所草房,隱隱能聞到血腥的味道從那草房裏傳來。


    李苦兒看著那草房心裏發毛,不由往何未染身邊靠了靠,她覺得那是董老板殺牲畜的地方。何未染見狀,拉起李苦兒的手以示安撫,繼而輕輕推了推院門。隻聽啪嗒一聲,門鎖開了,兩人明目張膽私闖民宅,一不做二不休,又打開了瓦房的門,董老板若真是病了,理應就在裏麵。


    進了瓦房,午後的陽光照亮了半間屋子。這是個廳堂,十分雜亂,桌椅似是被刀砍過,破爛不堪,牆角散落了各種刀具,上麵染著血,透著股腥味兒。再往裏,又有兩道門。一道門通灶房,另一道門通的是臥房。臥房挺大,與廳堂不同,倒是齊整,家具不少,即使算不得多精致,但品種算得上齊全。不似李苦兒家的臥房般一目了然,董老板家的床被一排屏風隔著。屏風並不雅致,不過木架上糊了紙,略發黃,已然陳舊。


    繞過屏風,有一大漢躺在床上,正是董老板,他閉著眼睛,躺得筆直。李苦兒害怕,想他是不是死了,怎麽一動不動。正打算過去摸摸鼻息,董老板忽然嘴角一抽,混亂地說出句話來:“殺!殺!殺了!”繼而又恢複了平靜。


    李苦兒收迴手,鬆了口氣,雖然這夢話聽來暴戾,但好歹人是活著的。現在可以確定的是,董老板得了與喬王爺一樣的怪病。


    “何姐姐,我們要不要去打一碗井水給董老板喝,那他就能醒了。”李苦兒道。


    何未染摸著下巴尖尋思片刻,說:“再等等吧,人不急於救。”


    “那我們等什麽?”李苦兒不懂。


    “不是還有那位老板娘麽?”


    李苦兒點頭,可想起那位老板娘,又覺得害怕,她不苟言笑,又會那些妖術,怎麽想都詭異得緊。


    兩人在臥房中尋了椅子坐,對著窗,隱隱可以看見院內。不多時,外麵有了動靜,老板娘提了籃子開門迴來。那籃子裏是大捆大捆的青草,十分鮮嫩。她進院子的第一件事,便是進了牛棚,認真細致地將青草喂給棚中的小牛犢吃。小牛犢對老板娘似乎極是親近,不時用腦袋蹭她的衣裙。老板娘竟是笑了,露出李苦兒從未見過的慈愛笑容,摸著小牛犢的脖子低聲呢喃。


    李苦兒並不能聽到她說的話,卻覺得這畫麵格外溫馨。她看向何未染,見她麵容別有深意,便覺好奇。何未染轉了眼珠迴視,並不說話,隻在李苦兒的手掌上一筆一劃寫著字。


    李苦兒手心癢癢,強忍著縮手的衝動,認出了何未染的字:牛-母。她反應很快,瞬間明白對方的意思,老板娘,是那頭小牛犢的母親麽?


    這下,李苦兒更想聽見那邊一人一牛的對話了。她轉過頭,努力讓自己的右耳正對窗外,好離牛棚近一點,更容易接收到聲音。何未染見狀暗笑,伸手拉了兩下李苦兒的耳垂。李苦兒被嚇了一跳,剛想抱怨,卻發現耳朵似比從前靈慧不少,那牛母的話語一字一句皆入了耳。


    “我兒啊,用不了幾日,董屠夫便會狂性大發,猝死夢中。還有那些買肉的,吃肉的,他們一個個,都會在欲念裏痛苦掙紮著死去。到時候,這間屋子便是你我的。咱們娘兒倆將這屠宰場改成耕地,種上青草菜蔬,從此自給自足,過好日子。”


    “哞……”小牛犢低低哀叫。


    “不用怕,鎮上那許多人因此病死,多一個董屠夫,官差不會疑心。”


    “哞……”小牛犢又一聲哀叫,聽來比先前更是可憐。


    牛母微微抬頭看天,歎一口氣,道:“我這並非是作惡,都是他董屠夫。”她露出咬牙切齒的表情,又是憤怒又是哀戚:“枉我辛勤勞作半生供他收租,起早貪黑替人耕田,無一日停歇。不想他竟要取你我性命。為娘死了並無所謂,可他還要殺你啊,你還那麽小,我怎麽能甘心。”


    牛母聲淚俱下,抱著小牛犢痛哭。小牛犢哀哀鳴叫,亦是流下淚來。


    李苦兒覺得他們很可憐,其實根據靈溪縣一帶的風俗,牛作為百姓耕田的牲畜,不會活殺。市麵上賣的牛肉多是在牛老死、病死或受傷死亡不久之後進行宰殺,好一些的,則是獵戶獵來的野牛,其中的緣故,一者,是人們對耕牛辛勤勞作的感恩,二者,也因牛這生靈頗具靈性,有傳言說,若是活殺耕牛,耕牛會懷著仇恨前來報複殺死它的人。


    想到這裏,李苦兒恍然了悟,原來這牛母被董老板殺死,又見他要殺她牛子,便心生怨恨,化作怨靈複仇來了。可是董老板為什麽要殺牛?這兩頭牛租給他人耕地,天長日久也不是一筆小數目,倉皇宰殺是有什麽緣故?難不成他們急著賣肉籌錢?若是這樣,倒也說得通了。


    但無論如何,李苦兒還是覺得這太過殘忍。為什麽不把牛賣給別人耕地呢?鎮子這麽大,終究會有人家需要,總好過殺生啊。


    李苦兒哎了一聲,心中感慨,現今牛母前來索命,也算是董老板咎由自取吧。


    她正低頭惆悵,腰間卻被猛然一扯,原來是何未染將她拽離了原地。她疑惑不解,看看何未染,正皺眉望著她方才站著的位置。


    李苦兒追隨她的目光看去,發現不遠處的木架上,插著三枚細細長長的銀針。李苦兒眸光一縮,不多時,三枚銀針慢慢變軟變黑,最後變成三根牛毛飄落在地。而木架上,徒留下三個深深的小孔。這若是插在自己身上……李苦兒渾身一抖,不敢往下想了。


    “是你?”牛母的聲音響起。李苦兒轉頭望向牛母,見她正盯著自己麵有疑色,忍不住往何未染身後躲了躲。她知道,牛母記得自己,現下定是不解於為什麽這姑娘買了肉還能好好地站在這裏。


    牛母眯起眼,又盯著將李苦兒擋住的何未染,道:“你們是誰?為何私闖民宅?”


    何未染板著臉與其對峙:“你又是這宅子的什麽人?”


    牛母腰杆一挺,道:“這是我家,你說我是什麽人?”


    何未染忽地笑起來,道:“嗬嗬嗬,我隻知道這是董老板和董夫人的宅子,什麽時候主人家成了一頭母牛呢?”


    牛母心中怒火燎燒,覺得自己受了屈辱,正想發難,又聽何未染道:“我這並非是看不起你,隻不過對你的選擇無法苟同。牛母,你打算就這樣披著他人的皮囊過活了麽?用不了多久,董夫人的身體就承受不住了。她會衰弱,會死去,到時候,你要怎麽辦?再去找一個活人附身,自此不斷地傷害性命,不斷地加深罪孽麽?如若這樣,又與董老板何異?”


    幾句話戳中了牛母的痛處,她心中依舊有氣,無奈卻不得不承認麵前這神秘女人道出的問題,的確是她所顧忌的。她咬著牙,鼻尖通紅有淚有恨:“如若不然,我還能怎麽辦?!眼睜睜看著董屠夫殺了我兒子麽?!難道我們牛族的命,就不是命麽?!”


    “確實,眾生平等。你來報複董老板一家,情有可原,然而其他百姓呢?那些為夢魘所困的人與你的死,並無關聯,你卻無故將怨恨轉嫁到他們身上。早晚有一天,這份執念所造的惡業會加注於你的來生,這些後果,你考慮過如何承擔麽?”


    牛母麵容淒厲,決絕道:“即使要在陰間受盡苦難,即使落得來世托生螻蟻,我……也……甘……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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