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張開達瘋了之後,徐昌中學的文化革命委員會的副主任便由工宣隊任命了一個女同學來擔任。這個女同學原是學生紅太陽革命造反兵團的頭目,熱心搞宣傳活動,喜歡唱歌跳舞,對鬥批改的興趣不大,所以,她當了副主任後,學校的文藝活動活躍起來了,學生鬥老師的事情就少了許多。學校複課鬧革命後,上午,老師和學生要上課;下午進行軍訓和各種活動。上的數理化課雖然沒有人聽,但老師還是要照本宣科;文科的課都是學習毛主席著作,背毛主席語錄。工宣隊每天幹的事情就是調查和審查每個老師的履曆,密切注視階級鬥爭的新動向。同時,隻要毛主席有最新指示,立即敲鑼打鼓,以工宣隊長何敬東為首,帶領全體隊員和部分紅衛兵,舉著新指示的牌子,巡遊全校園。

    經過兩個月來的審查,被清除出隊的 “牛鬼蛇神”有十多個,他們都不宜再做教師的工作,被安排到學校的農場裏去勞動。他們中,有的是解放時期已年上十八歲的地富家庭出身的,被作為地富分子對待;有的在解放前參加過國民黨或三青團的,或任過偽職的或幫國民黨政府做過壞事的,被作為曆史反革命或壞分子對待;有的曾經是右派分子的,有的對三麵紅旗不滿曾經作為右傾思想來批判過的,均經過工宣隊的調查審核後一一定案。張滔被定為死不改悔的走資派和叛徒。他住了一個星期的醫院。醫院裏,由於幾個有經驗的醫生被劃為“反動的學術權威”,靠邊站,便沒有動手術的能幹醫生,所以,他沒有開刀割闌尾,隻是打針吃藥,到勉強止住了疼時就出院了。出院後,他的工作是與陳蘭英一起負責打掃廁所。學校裏有男女廁所十多個,男廁所由張滔負責,女廁所由陳蘭英負責。每天,他們一鏟一鏟的把大便鏟到桶裏去,然後,夫妻倆一前一後的抬起糞桶,把它們倒到桃林的地上去曬。曬幹了後再由“牛鬼蛇神”們挑到不遠的學校農場去做肥料。

    陳蘭英被定為地主分子和曆史反革命,開除出隊,等待處理。她是個性格溫順而感情脆弱卻意誌堅強的女人,雖然蒙受著極大的委曲,但從不說一句怨恨的話語。對她來說,隻要能跟張滔在一起,看到張滔健康地生活,沒有再拉去批鬥,就覺得心滿意足了,再苦再累再臭也不怕。她知道張滔的身體不好,所以,在生活上細心地照料著他,勞動的時候也盡量嗬護他。兩人抬糞的時候,她盡量把糞桶的繩子往自己這邊靠,使張滔的那一頭輕一些。幸得在農村勞動時已學會挑擔,百兒八十的擔子壓在肩上她也能麵不改色。但張滔的盲腸部位始終會隱隱作疼,有時疼得緊一點,便隻能抬一抬,停一停。好在十多個廁所的用水方便,每天工作八個小時也能清掃完畢,星期天沒有學生屙屎,還有休息的份兒。

    這天上午,正在抬糞的時候,陳蘭英被叫到工宣隊去。工宣隊裏坐著兩個外邊來的幹部。一個穿著褪了色的軍衣的紅眼睛的人對她說道:

    “陳蘭英,我們是新風公社專案組的,問你一些事,你老實迴答:你最近什麽時候見過你兒子?”

    “最少有三個月沒見過他了!”她答道。

    “你原來婆家的家裏在外麵的還有哪些人?”紅眼睛又問。

    “有兩個姑姑。”她答。

    “她們在哪裏,是幹什麽的?”紅眼睛再問。

    “大的姑姑在廣州的一所大學裏教書;第二的姑姑在西北,在國防科研的一個單位。”她感到他問這樣的問題有點兒奇怪,心裏有點懷疑起來。

    “你們平時與她們有聯係嗎?”

    “過去有過聯係,但已多年沒有通訊了。”陳蘭英開始警惕,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與姑姑她們有聯係的。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她隻能有保留地迴答他。

    “你把他大姑的地址寫出來。”

    “我已記不清楚了,原來寫在筆記本上,但筆記本在抄家的時候丟了!”說完,她不安地問道:“同誌,能不能告訴我知道,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們今天找你來是要告訴你,你的兒子易誌良是‘裏通外國’的現行反革命分子,他畏罪潛逃已有十天了,我們正在通緝他。你要是知道到他的下落,則叫他早日投案自首,爭取從輕處理;否則,罪加一等!”紅眼睛聲色俱厲的說道。

    專案人員走後,她的心跳到喉嚨上去了。她想,怪不得這些天來,每天晚上,都有人在他家門口轉來轉去,原來是兒子出了問題!紅眼睛竟說他是“裏通外國”的現行反革命分子,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啊!

    這件事情還得從頭敘起:

    易誌良年輕有為,自帶頭搞水稻高產試驗田取得高產被選為迴鄉知識青年先進代表之後,受到區委書記張滔的器重,當上了區的青年團幹部;後來搞農田基本建設時又兼職做了鄉長;五八年大躍進時,帶頭砸鍋碎煲大煉鋼鐵立新功,糧食高產又射衛星,縣上和專區都出了名,便被提拔為年青的副社長;從省城開勞模會迴來後,一九六一年他入了黨,並升任新風公社社長。正是仕途順利,一路春風。但他知道這些所謂衛星和先進畢竟都是假的,並且,他每天都背著出身的包袱,覺得自己就象一隻風箏那樣被一陣順風吹到半空中去了,不知什麽時候會跌落來。所以,心裏常常感到很空虛,總想踏踏實實地做點兒事情。眼見農村到處饑荒,生產衰退,心知這是“大躍進”上下浮誇所帶來的嚴重惡果。但身為社長,他隻能執行上級的政策,繼續維護人民公社的“一大二公”。不過,在張滔的實施農村生產責任製思想影響下,他開始冷靜去考慮所麵臨的農村恢複和發展生產的問題。憑著年青的一股革命熱情,他親自到一些生產隊去抓點,搞調查研究。他發現,集體經濟的致命傷是農民沒有勞動生產的積極性,沒有責任心。雖然隊裏上工的梆聲每天照樣在敲,社員聽了梆聲照樣荷鋤出工,但土地卻一年年變瘦了,人一年年變懶了。世代耕田的農民吃不飽肚子,渾身沒有勁,幹活不出力,有的便索性不出工;年青的農民肚子餓,人在生產隊,心在外麵,不安心農業生產。但集體經濟和公共食堂象一條無形的繩索捆綁著他們的軀殼,使他們無奈地打發著參加集體勞動的每一天,共同過著集體貧困饑餓的每一日。他想,假如有一天,外出不用經過大隊和公社批準,不用開具請假證明的話,恐怕生產隊裏的青年十有八九都會跑到外麵去謀生。世界上,沒有比守著長糧食的土地而不去勤耕,卻硬是要讓肚子每天每日去捱餓更難受的荒唐事情了。他必須想辦法扭轉這種耕作被動的局麵。

    正在這時候,發生了一件事情,使他終於下了決心去改變現狀。

    他所駐的生產隊裏有一個青年,叫高仕倫,原來竟是他的姑奶奶周惠珍的孫子。周惠珍是他爺爺周伯年的妹妹。她剛嫁去的時候,家裏還算殷實。後因丈夫抽大煙,家道中落,故土改時的家庭卻是吃大煙吃出來的貧農成分。夫妻都在去年饑荒時病餓死了。雖然土改過後她就沒有迴過娘家,與娘家的人失去聯係,但她家裏的人也多少知道舅家的一些情況。易誌良小時侯曾經見過姑奶奶周惠珍,卻不知道她的家在哪裏。沒想到世界並不很大,駐隊後,他剛好就吃在生產隊,住在她家裏。他是看到周惠珍的遺像而詢問起情況時,才知道原來彼此竟是血脈相連的親戚關係的,所以,大家心裏都感到十分親切和高興。

    高仕倫初中畢業後,考不上高中,便在隊裏當記分員。這一日,高仕倫對他說:

    “社長,明天開始,隊裏另外選個人當記分員吧,我要走了。”

    “你走到哪兒去?”他忙問。

    “表哥麵前不說假話,我到新疆去。聽說,那邊的農場還很需要人。到那兒去幹活起碼能吃飽肚子,不致於留在家裏餓死啊!”高仕倫睜著因饑餓而凹陷失神的眼睛說。

    “有具體的目的地嗎?跟誰一齊去呢?”他再問道。

    “有兩個相好的同村同學,一個叫羅山田,一個叫羅翔飛。羅翔飛有個親戚在新疆石子河生產建設兵團,已經聯係好了。”高仕倫說,語氣充滿著對美好的響往和憧憬吃飽肚子的幸福!

    “聽傳說的不一定真實,我看你們還是謹慎一些好!”易誌良勸道。

    高仕倫生得高挑,但因為營養不良,顯得十分瘦削。由於糧食集體控製,社員每天在食堂隻能吃到點命用的半斤米,既沒有油,也沒有菜,所以,患水腫病的人越來越多。過這樣的生活,對一個正在長身體的青年來說,無疑是一種比酷刑還痛苦的折磨。易誌良見他走意已決,知道他家裏還為他籌足了到新疆去的旅費,覺得現在對他做任何思想工作都是多餘的,便沒有阻攔他。他從袋裏拿出十多塊錢和幾斤糧票給這個年青的表弟,叮囑他一路注意安全,心裏卻充滿了無限的悲傷和感歎!

    沒想到,大約十天過後,一封電報從西安打迴來:

    “高士流落西安街頭,請叫你二姑速救之!”

    沒有署名是誰打來的電報,但“高士”是高仕倫在家時大家給他起的大名。可想而知,這肯定是表弟高仕倫和同學到了西安時盤費用盡,又沒法跟一些有關係的人取得聯係,正舉目無親,萬般無奈時他或他的同學打來的電報。易誌良接到這個電報,覺得一籌莫展。因為既不知道表弟“高士”在西安街頭的什麽地方,而且,二姑也不認識他,她簡直不知道是怎麽一迴事情。他擔心這事甚至還會給她帶來麻煩和誤會。他後悔沒有問清楚他的詳細計劃而及時阻攔他,並且也後悔曾經告訴他知道大姑和二姑的通信地址。這一段時間,很多青年逃饑荒都到新疆去了,這其實是盲流。估計這時二姑同樣也會接到這種莫名其妙的電報的,她會被弄得滿頭霧水。想到這裏,他的心不安起來了。為了把情況說清楚,他趕忙找來一張紙,匆忙給二姑寫了一封信。

    果然,高仕倫一行三人,走到西安便沒有盤費了,大家心裏慌了起來。他找來易誌良寫的二姑地址看看,卻隻有信箱的代號,沒有具體的地址。問問他人,也沒有人知道這個信箱在什麽地方。原來,易誌良的二姑解放前就參加革命,現在還在部隊裏。這個部隊在西北擔負著國防重點工程的建設工作,是高度保密的單位,對外通訊隻有信箱代號。高仕倫仨人走到西安,隻剩下幾塊錢,上不了火車,在街上餓了兩天,束手無策,急忙中便向易誌良和他的二姑發出電報。他給二姑的電報多寫了幾個字:

    你姑周惠珍的孫子高士流落在西安火車站,請速救之。

    人在溺水的時候,那怕是一根稻草也會當作救命的竹子抓在手上。在高仕倫看來,他雖然不認識易誌良的二姑,但隻要兩邊都發電報,為人善良熱情的易誌良就會和二姑取得聯係,他在火車站等侯幾日也許就會有希望,就會有人來搭救他們。但他不知道,他的這個電報卻差點給易誌良和二姑周玉碧帶來滅頂之災。

    周玉碧是解放軍某師部的機要秘書,共產黨員。她接到這封莫名其妙的電報之後,想不出所以然來,心裏很是疑慮。工作的特殊性質使她警惕起來,甚至想到這裏也許可能是一個什麽陰謀。為預防萬一,她便把電報交給領導,征求主管領導的處理意見。

    “你有個姑媽叫周惠珍的麽?”領導問道。

    “有,還是在小時候見過,聽說家裏還是貧農。”她說。

    “這‘高士’是誰呢?”

    “不清楚,也從來沒聽說過。從電報來看是姑媽的孫子,但是也不是,我就不知道了。我離開家鄉已有十多年啦!”

    “他怎麽知道你的通信地址呢?”主管領導又問。

    “這我更不知道了。但我和家鄉的侄兒還是有通信的。”周玉碧說道。

    “看來,這可能是你家鄉到西北去盲流的青年,來到西安遇到了困難。由於與你沾上了親戚的關係,便想叫你幫助他。現在西安街頭上這樣盲流的人很多。既然不認識,我看就不要去惹麻煩了!”主管領導向她建議道。

    周玉碧終於沒有出去見“高士”,但心裏總是覺得十分不安。後來,收到了易誌良的來信,她才知道這是怎麽一迴事情。她想,這畢竟不是什麽政治事件,而且事情已經過去了,自己又及時向組織作了匯報,估計‘高士’最終也會有個著落,心裏也就把這事放了下來。但為了說明問題,她還是把這一封信又交給了主管領導。

    可是,沒想到這一封信交上去後,卻在保密處引起了一些懷疑和爭論。

    “這件事情從始至終,周玉碧都把情況向組織報告,征求組織的意見,我看沒有什麽問題。”主管領導說。

    “你說的是一個表麵現象。我們可不可以從事情的反麵去假設一下,或許事情有蹊蹺。周玉碧也許知道我們看過電報,她不得不來個自避嫌疑呢!”另一個說話如鴨公聲的也象是當領導的人說。

    “事情的本身看來很簡單,現在盲流的青年不少,周玉碧不可能沒有一點兒親戚的關係,不能避免會有親戚找她。而事實上,她又沒有出去見那個人。我看,沒有必要把事情複雜化!”又一個說。

    “毛主席教導我們,‘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有沒有壞人從中插手呢?”還是那個鴨公聲說道。

    聽到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的語錄,大家都沒有話說,人們開始沉思起來。“在拿槍的敵人被消滅之後,不拿槍的敵人依然存在”,誰能保證沒有壞人插手呢?

    “大家來看看這封信,我發現它有情況!”忽然有個人叫道,“你們看,這張紙的正麵是書信。我們從書信裏也許看不到什麽;但它的背麵卻有一些用鉛筆寫的人名和代號,這是些什麽意思的符號呢?”

    幾個保衛幹部都一齊擠過來看,隻見信是這樣寫的:

    二姑:

    你好!

    幾天前也許你會收到一封署名是“高士”打來的電報,因為我這裏也同樣接到他打來的電報。“高士”是姑奶奶周惠珍孫子的雅號,正名叫高仕倫。十天前,聽他說是約了幾個同學一齊到新疆石子河農場去他的同學的表哥那兒找工作。但他們走到西安就盤纏用盡了,百般無奈時他便給我打了一封“速救之”的電報。

    記得過去我曾經把你和大姑的通信地址告訴他知道,因為他說要與你們通信,長點見識。我當時想,對於剛從學校出來的青年人來說,這也是很需要的。既然大家是親戚,也就有這個責任,所以便沒有保留的把你們的通信地址都告訴給他。可不知他有沒有去找你,或者給你打電報。為此,我心裏很是掛慮和不安,特匆忙寫這封信把情況說清楚。

    接到這封信時,估計“高士”他們現在也已經離開西安了,你不必掛慮。

    我現在駐隊參加勞動,也對農村的生產發展作了一些調查研究工作。駐的隊是新風公社紅光大隊新順生產隊,正好住在姑奶奶周惠珍的家裏。姑奶奶已去世一年多了,她家裏大家對我都很親熱。

    祝你工作順利,身體安康!

    侄 誌良(漢華)

    一九六一年八月二十日

    再翻過信的背麵,卻有用鉛筆寫著的一些人名代號和符號。字跡雖然歪斜,但也清晰可見:

    鴻記ㄆ3ㄒ  1〥2ㄒ

    保記〨ㄨㄒ ㄆ〤ㄒ

    狗記〧十ㄒ

    鐵記ㄆ〥

    勾鼻〩〦

    ……

    這是些誰的代號和什麽符號呢?誰也說不出來。

    “會不會是一些敵特的代號?”有人提出大膽的懷疑。

    “我看必須調查清楚。當前,階級鬥爭形勢複雜,帝修反想盡千方百計打進我們內部來進行破壞。縱然周玉碧沒有什麽事情,但難保這裏麵沒有其它的因素!”鴨公聲說。

    “對。這‘高士’就有點兒象是特務的化名!”又有人附和。

    於是,為了弄清楚這件事情,在“有反必肅,有疑必查”的原則下,周玉碧所在的部隊便派了兩個幹部不遠千裏到南方農村去調查。這時,事情已過了近兩個月,高仕倫和羅山田已經被西安的收容所送迴家來了,羅翔飛從收容所裏逃出,下落不明。調查人員來到都昌縣新風公社紅星大隊新順小隊,先找到易誌良來核實信背麵的人名代號和符號。易誌良拿來一看,不禁長籲了一口氣,冷汗從眉心冒了出來。原來,那天匆忙之中,他給姑媽寫的信竟用了表叔放在桌上吊肥料用的稿紙。背麵用鉛筆寫的人名代號都是新順生產隊裏幾個貧下中農在家裏的五花八門的“花名”或簡稱,那些符號就是各人所交積肥料的斤數。表叔五十多歲,是小隊的吊肥員。他不會寫阿拉伯字,吊社員的肥料時用的都是古老的記數法,其中的〩、〨、〥、〤……分別是表示9、8、5、4等數字,“ㄒ”就是斤的簡單記號。當易誌良叫表叔拿隊裏登記的肥料簿子來核對時,這些人的“代號”和“符號”都盡在其中。細看吊肥簿中,除了鴻記、保記、鐵記、勾鼻等人名的簡稱外,也有狗記、牛古(牯)、馬尿、蝦叔、屎肚等社員人名的俗稱,甚至還有被叫做“蔣光頂”的雅號。來調查的同誌看了,恍然大悟!原來,這生產隊裏吊肥的記錄,竟被我們搞保密工作的同誌們懷疑為敵特的代號哩!真是啼笑皆非!他們趕忙做好記錄,並在記錄上叫表叔按了個指模,迴到單位,便把情況一五一十的如實向領導匯報。領導看了材料,也覺得這些同誌捕風捉影終於鬧了個大笑話。但他不能不打從心裏稱讚他們階級覺悟的境界之高和活學活用毛主席語錄的獨到之處。最後,他在材料上寫了“同意調查意見”的結論,並把它存入檔案裏去。

    這件事情當時畫上了一個句號。

    可是,事情卻並沒有了結。幾年以後,這個部隊轉入地方,變為科研單位的xx公司。周玉碧的愛人當了單位的領導。不久,文化大革命開始,所有領導都是“走資派”。造反派為了打倒他,便先從打倒周玉碧開始。他們知道周玉碧是地主家庭出身,要打倒她是很容易的事情,便又有人重新翻出這份材料來做文章。他們反複研究檔案,見檔案的材料裏有一個人下落不明,便大膽設想這個人也許已逃往蘇聯。假如這個設想成立,這樣,就可把周玉碧打為企圖泄露國家機密,與叛國投敵分子聯係的現行反革命分子。為了得到這種設想的根據,於是,造反派又派了兩個人來到新風公社搞材料。

    其時,正是易誌良被紅衛兵和公社造反派輪番批鬥之後靠邊站並接受清理階級隊伍審查的時候。易誌良被批鬥的主要罪狀是大搞“三自一包”,瘋狂反對人民公社,破壞集體經濟。原來,自從發生紅星大隊的青年盲流的事情之後,在表叔和幾個農民的參謀下,易誌良便決心推行“生產責任製”。他提出了“耕者有責任田”的一套管理辦法,使當時中央推行的“三級所有,隊為基礎”的政策有效地落到了實處。他把生產隊的土地按照土質的好壞基本搭配均勻,實施了各家各戶向生產隊作兩年為期的保產承包製度。實行“多產歸己,少產照罰,旱澇眾議”的包產、包收、包交公餘糧的政策。這個政策,衝破了大集體的束縛,以戶為單位,有效地體現了“多勞多得”的分配原則。它猶如給疲憊的農業生產注入了一支強心劑,迅速地調動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掀起了各家各戶爭創豐收的生產大高潮。不到半年,一些大隊和小隊的長期饑荒問題便得到了徹底的解決。農民開始為自己耕田,收割了經過自己精耕細作得來的糧食,多收歸己。生產隊解散了吃大鍋粥的公共食堂,各家自己掌握糧食,自己煮飯,豐儉由己,人人喜笑顏開;青年人吃飽了肚子,便再也不害怕農村了。他十分佩服張滔對這個問題的見解。張滔說,“耕者有其田”本來就是土改時候共產黨提出來的正確主張,但是,這些年來卻又自己把它破壞了,結果,生產也就跟著受到了破壞。生產力和生產關係有著必須遵循的內在的客觀規律,是任何人也違反不得的。它不以人的意誌而轉移,誰違反了這個規律都會受到嚴厲的懲罰。通過責任田的改革試驗,他深入地體會到中央在三年經濟困難後提出的“整頓、鞏固、充實、提高”的一係列新經濟政策,確實十分必要和及時,並且關鍵在於理解和落實。正是順民則昌,一年之後,不用推行,新風公社各個大隊聞風而動,很快就自動地全麵實行了分戶包幹的生產責任製。後來,又按政策給農民分了一些用來種菜養豬從而改善生活和增加肥料的自留地。此後幾年,雖然農村的經濟仍然落後,報酬仍然十分低微,但糧食增產了,農民已不再集體捱餓了,家家戶戶還養了牲畜,生產和生活開始安定。在徐昌縣裏,新風公社成了實施“三自一包”政策走得最快的單位。易誌良也被人們譽之為“三包社長”。

    文化大革命開始後,各級黨政被全麵打倒,公社的班子也全麵癱瘓。由於易誌良是推行劉少奇的“三自一包”政策的典型,所以,被公社的紅衛兵和幹部造反派捉去輪番批鬥,遊村示眾,常常被打得臉青鼻腫,腰傷腿拐。清理階級隊伍開始後,易淩勝又檢舉他出身地主家庭,於是,一個滿腔熱血的青年,一個一路春風的年輕幹部,一下子便成了混進革命隊伍裏的階級異己分子,被隔離審查和送到公社窯廠去管製勞動。

    公社貧宣隊直接負責農村清理階級隊伍的工作。當西北xx公司造反派的兩個外調人員來到新風公社時,正是全國大抓“五·一六分子”和“反革命集團”的時候。他們先找到公社貧宣隊的隊長許載迪。這許載迪是部隊的轉業幹部,在大躍進時當過新風公社的社長,生得圓眼鷹鼻,麵薄嘴翹,為人好大喜功,追名逐利,但卻沒有什麽文化,常因貪杯而誤事。大飯堂時侯,因生產隊有許多社員不出工,他喝了兩杯燒酒,竟拿起鞭子到生產隊去打人;後來,鬧饑荒時,他所駐的生產隊裏社員不出工,他就叫隊長不給開飯,結果餓死了幾個人。社員對他的意見很大,反映到縣委去,縣委便免了他的職位,叫他改做民政工作。這些年來,雖然社長沒得做了,但他卻仍然以公社的黨委常委自稱。平時見麵打招唿,凡是尊稱他許常委的,他必笑臉相應,爽聲迴答;否則,他立即就黑下臉來不理睬你。他對上麵免了他的職位不滿,更對調來的年輕的易誌良當社長很不服氣。既感到失落,便總想找個機會報複。公社革委會成立以後,革委主任見他積極與人鬥爭,便叫他領導貧宣隊,兼管清理階級隊伍的工作。農村的幹部隊伍本來就不複雜,個別有政治問題或經濟問題的在四清時已經解決了,所以,他自上任以來,除了帶著貧宣隊員扛著語錄牌子敲鑼打鼓到處宣傳毛主席的最新語錄指示外,也沒有做什麽大的事情。正在他覺得手癢腳痕而百無聊賴的時候,從西北來的外調人員跟他談了易誌良組織和支持“裏通外國”的反革命集團的事情。這猶如給他帶來了強烈的精神興奮劑。隻見他似懂非懂的看完易誌良材料後,立即眉毛倒豎,把手一揮,姑奶奶的叫了起來。

    “好家夥,這個材料我們花幾天時間保證落實!”他對兩個外調人員說道。

    他覺得這事非同小可,感到裏麵大有文章可做。因為,一方麵,通過它,可以立即整垮這位年青的社長,讓人們知道,幾年前篡奪我領導權的人原來竟是反革命,說明我許常委才是正確的,免我許常委的社長職務就是錯誤的政治路線造成的。這就大可出一出往日自己被罷官以來的悶氣!另方麵,這裏搞出了一個反革命集團來,他領導的貧宣隊就一炮打出了一條震撼人心的特大新聞!這樣,他在階級鬥爭中就是再立新功,人們將重新對許常委刮目相看!想到他也許今後還可能再當社長,不禁喜從心來。正是“與人鬥爭,其樂無窮”,他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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