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陂公社工作隊集中研究了各大隊交上來的第一批材料,覺得嶺塘大隊的材料很是典型。這份材料說明農村的階級鬥爭確實複雜,完全符合中央《關於農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一些具體政策的規定》中關於形勢問題的分析。有些情況是很明顯的:

    第一、農村中還有在民主革命時漏劃的地富分子,他們有的鑽進生產隊幹部的隊伍裏來,篡奪領導權,破壞集體經濟,並且拉攏出身好的幹部,貪汙舞弊。如翻身樓生產隊長易淩勝,解放前兩年,家裏還有富農以上的田地,解放前一年破了產,解放後卻是貧農,現在在生產隊擔任隊長,品質惡劣,與投機倒把分子勾結一起,為非作歹;他拉攏民兵營長劉古泉(此事實質是劉古泉拉攏他),貪汙舞弊,破壞集體經濟。第二、被推翻的地主富農分子,千方百計地腐蝕幹部,使一些幹部腐化變質,革命意誌衰退,成了四不清的幹部。如大隊治保主任共產黨員張道遷就是腐化變質(其實是本質沒變),甘願墮落的典型。同時,根據群眾的反映,大隊各個幹部或幹部的子女有兼手經濟,貪汙集體財產的現象,情況不容輕視。這些事實說明,農村幹部隊伍蛻化變質和被敵人打進來、拉出去、分化瓦解的現象都很嚴重。這些幹部,沒有基本的社會主義思想覺悟,“政治上和平共處,組織上稀裏糊塗,經濟上馬馬虎虎。”

    工作隊長張滔認為,正如中央文件中所指出的,這些事實集中的表現就是四不清,性質是敵我矛盾與人民內部矛盾的交叉,是地富反壞與蛻化變質的有嚴重錯誤的壞幹部結合起來跟群眾的矛盾。隻有揭露這些矛盾,才能達到教育幹部,提高幹部群眾思想覺悟的作用。工作隊必須充分利用這些典型材料,進一步深入發動群眾,開展第二階段的工作。第二階段四清,要求各大隊幹部在經濟上、思想上、政治上、組織上都要做好自我檢查。

    嶺塘大隊的第二階段四清工作開展得很順利。第二階段的做法是在揭露第一階段材料的基礎上,大隊幹部人人下水,主動洗手洗澡。先是幹部自查,然後進行背靠背的他查,再通過貧下中農核心小組審查核實,最後得出結論。

    這一階段的工作,初步落實了大隊幹部的一些四不清情況:

    易天華,大隊書記,利用職務,兩年來多記工分三千五百分,又為兒子貪汙耕嶺隊煙葉提供方便。兩年來兒子共貪汙兩千八百四十七元。

    黃金珍,大隊財經主任,利用職務,兩年來多記工分三千分,又貪汙上麵下撥的“刮共產風賠款”一千三百元,修水利補助糧五百四十斤。

    許小花,婦女主任,利用職務,兩年來多記工分三千分,又貪汙大隊產院公款三百元,貪汙大隊綜合廠財物共五百二十元。

    鍾義浩,大隊長,利用職務,多記工分兩年共三千分,折合人民幣六十元。

    以上數字,與第一階段工作組集中清帳的結果合起來,全大隊四清的經濟問題主要情況是:

    幹部貪汙公款約共兩萬三千多元 ,多吃多占和貪汙糧食約共一萬五千多斤。以大隊的人口計算,全大隊人平可分到二十多元錢和約十五斤糧食。即每人可分到普通工人或幹部一個月的工資和半個月的食糧。

    貧窮的人們被這些事實震撼了!工作組再進一步發動群眾,召開全體貧下中農大會。一方麵,在方法上,把貧下中農群眾作為黨在農村中的唯一依靠,通過對這些貪汙腐化的行為進行全麵的揭露,提高社員群眾的認識,進一步成立貧下中農的核心組織——貧代會,作為今後大小隊經濟的監督機構;另方麵,在思想上,深入觸動幹部的思想意識,使他們受到一次深刻的社會主義教育,以達到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目的。

    這一天,工作組召開貧下中農代表會,要大家發言討論。

    “原來這劉古泉守著糧食不發給我貧下中農是留給他們大隊幹部內部分用和他自己貪汙,怪不得對我們那麽吝嗇那麽兇哩!他也是個大賊,怎麽就沒人知道?”人民大廈的凳板戶吳有福咬牙切齒般的說。

    “外賊易擋,家盜難防。有誰知道當幹部的竟也偷集體財產呢!”有人說。

    “兒女多了尚需分家,這一百人一千人一個家,他和大家又都那麽窮,他們的口又不是木做的,你能怪得人家偷一點兒麽?” 貧農周隆昌道。

    “我生產隊的隊長易貝車連偷帶貪,朝魚暮肉,吃的都是社員的血汗錢啊!”翻身樓的代表說。

    “又做隊長,又做會計,自己屙尿自己遮,這樣的生產隊不出問題才怪哩!”有的代表認為早就在預料之中。

    “依我說,隊長不能兼財會,兼財會必定貪汙!”有人建議。

    “貪汙的錢糧若拿出來大家分才好呢!”有人道。

    “土改時候鬥地主,有的地主金山銀山,大家貧苦人有得分;現在四清清幹部,是三兩清半斤,你窮我也窮!”有的代表興趣不大。

    “小寡婦哭夫:‘你矛我也矛哩!’”有人唱起來打比喻。

    “不管多少,定個時間,多吃多占就得摳出來;否則,沒有教訓,不會牢記!”有人提議。

    “貪汙的幹部還能再當幹部嗎?”有人問道。

    “不是說洗手洗澡,輕裝上陣嘛!”有人答。

    “把手洗幹淨了,以後再戴上手套來拿,就誰也不知道羅!”有人說。

    “還是他當幹部,咱就不能得罪他!”有人擔心。

    “大老鼠就得用熱一點的水燙死它!” 吳有福說。

    “說來說去還是老古言語那句話,‘家大需分’。事情很簡單,把田地歸還大家耕,誰也餓不了,誰要貪汙也貪不了。我就搞不清楚,為什麽非要大家綁在一起來挨餓又挨貪呢!”周隆昌又把話說了迴來。

    --- --- --- ---

    貧下中農代表會討論和核心小組審查過後,接著便到了退賠階段。公社召開三級幹部會議,講明政策。根據教育為主,處分為輔,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和批判、退贓從嚴,組織處理從寬的政策,有貪汙的各個幹部,都要定出賠退計劃。

    在三級幹部會上,工作隊長張滔說,中央認為,這次社教運動是比土地改革運動更為廣泛、更為複雜、更為深刻的大規模的群眾運動,大約需要五六年或更長的時間才能完成,有的地方甚至還要進行民主革命的補課,把漏劃的地主富農份子再抓出來。大家不能抱觀望的態度和走過趟的思想。

    工作隊的同誌還說:“凡是落實了貪汙的,如果到期不賠退,就要考慮地主、富農、反革命分子、壞分子和資產階級分子這五頂帽子,哪一頂給他戴!”

    於是,中耕過後,按照工作部署,四清工作就全麵進入退賠階段了。但正如社員說的那樣,對農村幹部四清其實是三兩清半斤,清不了多少。一般貪汙的,差不多都長年累月幫貼家裏吃掉用掉了;個別貪汙多一些的,也老鼠不留隔夜糧,三下兩下就花完了,眼見沒有什麽財產可分。不過,貪汙腐化的幹部要坦白承認錯誤,提高思想認識,這是第一步;第二步要落實經濟退賠數,這是工作隊應實事求是地去對待的問題。一要根據坦白的態度,從寬處理,對所貪汙的財物,折款定價從低;二是賠退的時間從寬,規定退賠的時間一般為二至三個月。三千元以下的,一般二個月賠清;三千元以上的,三個月完成。

    張道遷是個貪汙的大戶。由於他和劉春英還是法定的夫妻關係,所以,賠退應由家庭承擔。但劉春英無心持家, 副業已早破敗,加上丈夫腐化墮落,長期與地主孫女林麗美勾搭成奸,這事是奸夫淫婦的過失,於是她便不肯承擔賠退的責任。到了五月底,張道遷的賠退仍無落實,工作組按照政策便要給張道遷定性。劉春英畢竟是結發夫妻,她擔心丈夫一旦被劃為資產階級腐化墮落的壞分子後會連累兒女前程,沒有辦法,最後隻得流著眼淚,賣掉家中基本口糧和土改分來的好衣服、被褥及兩間房子,完了第一期的賠退款。可憐婆媳子女,一家四口,從此過著東借一日,西借一餐的日子。張道遷躲在林麗美的屋裏,朝歡暮樂,隻不出來。他的意思,不想法賠退,最終就能逼使妻子離婚。而隻要劉春英同意離婚,林麗美馬上就會把退賠的錢拿出來,還得一清二楚。

    劉古泉貪汙盜竊的六千多斤糧食中有五千斤是要他負責賠退的,折款一千五百元。他本沒有什麽家底,幸得丈母娘這些年來靠這些糧食搞副業賺了些錢,故很快就幫他把賠退款還清,被工作組認為是問題幹部中坦白認錯態度較好的典型。不過,他被隔離審查時,正值老婆坐月子,家中無人料理,因而使她缺乏應有的休息和營養,遂得了子宮下垂和貧血的毛病,每天都覺得腰疼腹墜,頭暈眼花的,幹不了活兒。

    易天華的兒子原在耕嶺隊任隊長,開始兩年種煙葉生意很好,日子過得風光。但兩年後,由於沒有輪作的經驗,重複再種,煙草長到半人高時便都枯萎了。因此,耕嶺隊便隻能種點兒番薯,大部分土地丟荒。正是坐吃山空,貪汙來的錢,娶老婆生孩子就花光了;隊員的工分款無著落,不久,耕嶺隊也就散夥了。最終,貪汙款還需靠老爸賠退。幸得老爸在土改時分到了地主的許多財物。其中,一張描金彩漆八腳床,兩張花梨木鑲玉石的貴妃梳化三人凳,兩個鑲鉗著紅藍瑩石和水晶玻璃鏡子的雕花衣櫥,還有兩張檀木大師椅子,都是很值錢的東西,守了十多年也沒有賣。這次工作組規定的時間一到,便也抬到縣裏的舊物寄賣店賣了,並且,還賣了一隻瑞士鍍金手表。

    對於大隊幹部的貪汙,有人感到驚訝,有人覺得奇怪,有人卻覺得平常;有人幸災樂禍,有人憤怒痛恨,更有人表示同情,但也有人卻表示異常的擔心。

    這一天,兩個“可教子女”坐在一起,也在議論這件事情。

    “真是大快人心,一隻隻碩鼠都捉出來啦!”周順年的兒子周誌民高興地說道。

    “別高興得太早,這些碩鼠打不死的。我看我們現在是在踩地雷,不久會有大禍臨頭!”一個名叫周建儒的卻表示擔憂。

    周建儒是大隊地富子女中年齡較大的青年,二十三四歲的年紀,生得五官端正,眉清目秀,麵白唇紅,一表人材。五年前他在縣的重點中學高中畢業,成績優秀,因家庭出身地主,便不能上大學,畢業後就被公社的中學請去當教師,大躍進後又被精簡迴家。迴家後,按照他父親的意願,“不為良相,願作良醫”,他便潛心學醫,先把中藥的藥性、湯頭背熟,又再學習《內經》、《難經》和中醫臨床辨證的一些醫書,逐漸懂得了陰陽五行和天人合一的醫理。於是,幾年下來,他便摸著石頭過河,漸漸的,竟醫好了自己母親多年臥床不起的高血壓疾病和村裏人一些奇難雜症。由此,他在醫病中找到了寄托和興趣,便投身進去,認真研究,把理論和實踐結合起來。有時,一、二元錢的藥竟能醫好久治不愈的難病,因而很受群眾歡迎。他不但看病不收錢,而且有時遇到窮苦的人家還送醫送藥,故方圓十多裏路內都常有人來求醫問病,名聲逐漸傳了開去。一個月前,遠村有個老人患了中風,不省人事,被家人抬出廳堂去,隻等小兒子迴來料理後事。第三天,小兒子迴來見父親尚未斷氣,就要尋訪名醫來診治,經人介召,便請周建儒去治療。周建儒摸了脈,看了舌苔和眼睛,說是患了極度陰虛而脫陽之症,開了一劑中藥,又叫家人砍來幾條山中黃竹,燒製了三碗竹瀝做藥引,每天一劑徐徐灌將進去,不料三天過後,竟活了過來;又再醫治了一個半月後,老人竟能步行如昔,上墟出入,如未曾病過的一般,村人都十分驚異!兒子在省城是給某大首長開小車的司機。兩個半月後,他再迴來時,見父親病愈如常人,家中又沒有花好多錢,心裏萬分高興和感激,便買了一些禮物和製作了一幅“妙手迴春,治病救人”的錦旗,把車子載著父親開到嶺塘大隊來找救命恩人。一方麵,父子要當麵致謝;另方麵,他覺得這件事非同尋常,因為首長的父親不久前也患這種中風病,他的年齡還沒有那麽大,體質也沒有那麽差,但卻在醫療條件很好的醫院裏經過現代醫療技術和設備的積極搶救,最後還是活不過來。他想請周建儒去給現在也患著高血壓病的首長看病。可是,周建儒卻婉言謝絕了。首長的性命自然比山民的金貴,他可不敢負此責任。這件事,因有社員目睹著,所以在村中便很快被傳為佳話。

    周建儒為人誠懇老實。他沒有在生產隊當什麽幹部,隻規規矩矩的勞動和熱心為人看病,所以,既受到社員的歡迎,有很好的口碑,又能得到幹部的尊重;更且年紀長了幾歲,當過教師,比一般青年的見識也就多一些,為人又正直熱情,故在村裏既有貧下中農子女中的要好朋友,也有地富子女中的知心夥伴。周誌民與他誌氣相投,性格相近,住的又相距不遠,所以,時常要聚在一起說話。由於都是“可教子女”,兩人便無話不說。現在聽他的說話,似乎有很多的顧慮,周誌民不免感到疑惑。

    “這是為什麽呢?”他問。

    “俗語說,打蛇不死三分罪!這些幹部洗手洗澡之後,再當上幹部,‘團結對敵’,你想,地富們能有好日子過麽?”周建儒道。

    “地富們規規矩矩,沒有惹他,總不致無端惹禍吧!”周誌民說。

    “嗨,你什麽時候看見地主富農們不規矩過?又什麽時候看見沒把他們當作活靶子?”周建儒反問道。

    “我的確弄不通,這社會為什麽總是開口閉口就地富反壞,為非作歹;貧下中農,革命先鋒。既是黨的政策,為什麽不實事求是地去分析人,察其言,觀其行,再定其好或壞;而是先定一個調,劃一個圈子,然後就指定這一部分是好人,那一部分就是壞人,並且扶持或慫恿這部分人去打倒或壓迫另一部分人呢?難道這是有道理的麽?”周誌民憤懣地說。

    “唉,政治需要就是道理。這叫做階級鬥爭!現實去想一想,這些年來,大家沒有飯吃,到處饑餓,農民的三餐一宿都解決不了,如果沒有這個鬥爭,你說,矛頭會指向哪裏?”周建儒問。

    “矛頭向上,指向政策,指向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三麵紅旗!”周誌民答。

    “但是,毛主席定了調,他主張的三麵紅旗絕對正確!誰也不能說上麵的領導有錯誤!為了維護這個正確,階級鬥爭就必須年年講、月月講、日日講。像刮台風那樣,誰擋風就刮倒誰,地富反壞首當其衝。這是統治的一種手段啊!”周建儒說。

    “可是,地富反壞那有可能去反對三麵紅旗呢?他們早已經打倒在地上了,能擋風的不是他們!”周誌民道。

    “俗語說,打狗鎮猴。沒有狗,怎樣去鎮猴?誰容易捉來打,誰就是狗。在這種鬥爭形勢下,地富反壞分子就是狗,並且已經是落水狗。他們說的話會被說成是放毒,做的事會被說成是陰謀,屙的尿都特別的臭,橫看豎看都不是人;同時,隨著壞分子、走資派的增加,對立的隊伍還會跟著形勢發展而有所擴大,這樣,鬥爭起來就不斷會有新意。這是形勢發展的需要和必然。沒有這種鬥爭,就會有人起來造反,這種饑餓的社會就不會太平!”周建儒心情沉重的說道。

    “可這次社教重點,是整黨內那些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文件寫得很清楚的。”周誌民還在斟酌。

    “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畢竟是極少數。他們是農村新經濟政策的必然產物,而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幹部,洗手洗澡後還是好人。然而,地富分子卻永遠是壞人。我們現在的情況是,作為壞人的地富分子的幾個子女,竟然去參加好人幹部的清賬工作,而且清出了許多問題。我擔心從此就布下地雷了!”周建儒說出了問題的要害。他沒有當小隊幹部,也沒有去參加清帳,但他曾經叫周誌民最好不要去參加清帳的工作。當時,周誌民卻沒有聽他的勸說。

    “可我們也是事不由己啊!”周誌民歎道。

    “或許我這是杞人憂天吧!”周建儒說。

    “依你看,難道工作組走了後,他們要打擊報複麽?”周誌民不安的問。

    “我看,打擊報複勢在必然。人,總是很現實的。你不能要求這些沒有文化的幹部會有什麽修養和什麽覺悟。問題在於這種打擊報複是什麽時候,什麽手段,什麽程度罷了。我想,社會的發展就像治病一樣,如果治病治不到根,盛其盛,衰其衰,攻伐無辜,則越治越亂,最終無法收局,情況就很難估料。”周建儒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們總不能違反黨的政策!” 周誌民也覺得真有點兒擔心,但他年紀輕,想事便免不了簡單化。

    “階級鬥爭就是政策!時代發展到今天,不是一個階級壓迫另一個階級的問題,而是借階級鬥爭的名義挑動一部分人去壓迫另一部分人的問題。這一部分的人與另一部分的人中間,有一條人為挑起來的不可逾越的鴻溝。這裏沒有道理可言,沒有正義可講。它利用的是落後文化中人們的愚昧無知!”周建儒說。

    在周誌民的心目中,周建儒是個良師益友。他不但鑽研中醫,卻又常讀報,關心時事政治,有較敏銳的觀察能力和深透的分析能力。他把天人合一的思想不僅用在治病和養生上,而且還常與社會的一些現象結合起來,故說的話有深邃的哲理。但他平時卻極少言語。今天,周建儒說的一席話,在周誌民的心裏留下了一角陰影。於是,他便開始更多的觀察一些大小隊幹部的外在表現和行止。他發現,易淩勝深居簡出,變得沉默寡言,似乎在謀劃著什麽,又似乎無可奈何的在等待著什麽。他貪汙的款項多,隻賠退了一半的現金,其餘的都吃喝花光了,要定期賠退。工作組長曾說他是漏劃的富農分子,把他嚇得差一點把脖子都縮了進去。從那之後,他走路也把頭打得低低的。周誌民有時遇見了他,跟他打個招唿,他似乎見如沒見的一般,隻鼻孔裏發出有力的吼聲,叫人聽了,心裏不禁發毛。

    眼看到了新曆五月底,工作組傳易淩勝去說話,要他交代解放前的曆史。他支支吾吾的不敢說出實話來。揣摩工作組的意思,如果不積極把款賠退清楚,要給他最嚴厲的處分,恐怕真的要把他的成分劃為富農階級。看來,他想拖是拖不了的。可是,還有三千多元的差額,就是挖地三尺也挖不出來!他現在已經沒有退賠的本事。家裏的東西,包括房瓦木桁都賣過了,再沒有什麽可以變出錢來!迴到家裏,他晚飯也沒吃,坐在房裏苦想。他擔心要是被劃為富農成分,不但他從此就要低頭伏地,變為牛鬼蛇神,而且,兒子也從此就會沒有什麽好的前程,就要跟著倒黴了。他把周順年父子恨得牙癢癢的。因為他們既沒有遺失交款的單據,又保留了小隊保管帳底,乃至使他既被查出了貪汙的款項,又被查出了小隊上交糧食的漏洞,終於把劉古泉也拖下水來。事情鬧得大了,使他竟成了公社的貪汙典型。

    “得找小娘子商量一下!”困難中,他想到了黃寡婦。這些天來,生產隊換了個隊長,是大牛牯兒的媳婦,排工幹活已不關他的事,所以兩個月多來,他跟黃寡婦也明裏暗裏都沒有往來。他想,她有家底,或許能借點兒錢吧。隻要把款交清,這劃成分的事情就會暫時放下來,而隻要過了些時日,工作組走了,那時侯,一天的烏雲就會散開了!

    正是端節時分。農曆五月的夜晚,稻穗飄香,薰風送暖。疲勞了一天的農人們早就寢入睡鄉了。易淩勝躡足走到黃寡婦的門前,按照暗號敲門。

    “篤篤篤,篤篤;--- ---”

    片刻,門打開了。黑暗中,易淩勝也不說話,就把黃寡婦緊緊的抱著,把黃寡婦抱得喘不過氣來。

    黃寡婦也不出聲,任由他抱著。她這些天來也早就想約他相會的了。因見他老是愁眉苦臉的,怕他沒有心性;又擔心著工作組的李廣真,怕他覺察蛛絲螞跡出來,她便按捺著心兒,沒敢跟他說話兒,也沒敢給他打暗招兒。俗語說,一夜夫妻百日恩,這些天來,她也是在為他著急哩!

    “怎麽樣,賠退的事情有著落了麽?”倆人把門窗關好,放下帳簾,躺在床上後,黃寡婦便小聲的問道。

    “唉,我正是為這事來與你商量呢!”易淩勝說。

    “借錢我可沒有,有一點兒積蓄都叫女兒借去做買賣了。”黃寡婦道。

    “那我就走投無路啦!”易淩勝傷心的說道。

    “拖一拖不行嗎?”黃寡婦問。

    “拖下去的話,工作組要劃我為富農成分哩,拖不得的!”易淩勝擔心的說。

    “有一個辦法你去試一試,準行!”黃寡婦道。

    “有什麽辦法?”易淩勝問。

    “你別急。我先問你,若是行的話,你拿什麽謝我?”黃寡婦笑道。

    “快說吧,我都愁死了!”易淩勝急著說。

    “先說拿什麽謝我?”

    “我就一輩子做你老公吧!”易淩勝擁著她說。

    “不稀罕!我要你謝一成的錢給我醫風濕!”黃寡婦撒嬌般的說道。

    “行,快說,我還有什麽辦法啊?”他問。

    “你還有三間屋子可變賣呢!”黃寡婦說。

    “唉,我還以為你有啥錦囊妙計哩。你不見,這些年來,我的屋子上至瓦麵,下至眠床台凳,凡是值錢的都賣光啦!”易淩勝歎道。他一下子倒在床上,鼻子裏發出了低沉的吼吼的聲音。

    “你廚房隔鄰不是還有三間屋子完好沒動麽?”黃寡婦提醒他道。

    “那是地主媳婦陳蘭英的嘛!”易淩勝說。

    “這就好辦啦,陳蘭英還做過你的媳婦哩!”黃寡婦道。

    “不行,你總不能撬人家的鎖頭。工作隊知道了不是罪加一等麽?”易淩勝說。

    “你們既然做過夫妻,這三間屋子是誰的,說得清楚時就天亮了;況且,你可以借檢修為名,神不知,鬼不覺,把桁瓦都賣了。待陳蘭英知道時,她是教師,難道還能跟你吵架不行?”黃寡婦道。

    “這屋子好端端的,你又沒進去看過,什麽理由要檢修呢?”易淩勝問。

    “你不會想辦法麽?”黃寡婦不耐煩的說。

    “你說什麽辦法?”

    黃寡婦鑽進被窩,在易淩勝的耳邊隻說了一個字,易淩勝便楞著想了半天。

    “對,就這麽辦!” 他高興得一個翻身把黃寡婦騎在下麵,又是親嘴又是摸捏,說道:“難怪你一身的邪火,還是你有辦法!”

    “現在就先把火燒熔你!”黃寡婦浪浪的笑道。

    --- --- --- ---

    第二天早晨,易淩勝來到了周順年的家裏。

    “順年老哥,生意很好啊!”他一踏進門來便高聲叫道。

    周順年一家正在搗爐坭做爐胚的忙活,抬頭見易貝車踏進門來,都吃了一驚,停下了手中的活計。順年拿了張凳子,掏出一支香煙,趕忙遞了過去說:

    “忙兩餐罷了!隊長一向可好哩!”

    “不敢,多虧你的栽培,我現在已不是隊長,是社員羅!”易淩勝陰聲陰氣的說道。

    “不然,過些日子你的數字搞清楚了,說不定還要升你做大隊幹部呢!”周順年討好地說。他說話很有分寸,把賠款說成數字,聽起來就輕鬆多了。

    “不瞞你說,賠退的款我隻完清了一半,還有一半的款,用在生產隊裏有時候要買肥料或添置農具什麽的上麵,我都記不清楚啦。沒辦法,算我倒黴!我今天來,就是想向你們兄弟倆借點兒數字的呢。你們有生意,財路寬,幫我一把,每家借給我一千五百如何?”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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