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水村大橋落成時,初春正在省城開會。村裏原計劃的大橋落成典禮,也便取消了。按老支書的話來說,就是:想在村裏建座橋,我們盼了幾十年,是初市長圓了我們這個夙願。既然圓夢人不能來,我們搞這個慶典也就沒有實際意義了。

    對於這次慶典活動,李下鄉也是提前做了準備的。鄉裏的主要黨政領導覺得,這雖然是一次小小的慶典活動,想必市裏的初市長一定會來參加的,這樣的話,縣裏的黨政主要領導也就會主動前來參加,這樣也就可以利用這次機會,在書記縣長麵前表現一下。要不然,像李下鄉這樣經濟落後的偏僻小鄉鎮,縣裏的主要領導一年也難得光顧那麽一兩迴的。

    聽到小水村因為初春不能到來而取消了這次慶典活動,鄉裏的部分幹部便議論開了。鄉裏的幾個主要頭頭在私下裏譴責小水村老支書趨炎附勢、討好上級的的同時,也對女副市長發了一通牢騷:一個副市長,自己不願意來參加的活動,也不讓別人慶祝一下,這也太自以為是了吧?其實,發議論和牢騷的這幫人,他們心裏都清楚,搞沒搞這次慶典活動,初副市長根本就不知曉,她一直在省裏開會。

    迴到市裏一段時間後,小白無意中將這些議論告訴了初春,並說道:這些人,純粹的小農意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女副市長隻是輕輕笑了笑,拍拍小白的肩膀,說道,小白,你應該懂得:嘴巴的功能,除了吃飯,還要說話的嘛!

    在女副市長的關照之下,由小水村農民組成的建築隊,在市裏注冊成立了一個建築公司——誠信建築工程有限公司。起名“誠信”,當然是女副市長的建議。當年的老支書兒子丘嶽林成了這個公司的總經理。考慮到這個公司的技術力量還很欠缺,初春又和市裏的建築公司打招唿,由他們臨時抽調了幾個工程技術人才加盟進去兼兼職,這個公司也就像那麽一迴事了。恰好,初春主管的一個部門要建人才培訓中心大樓,丘嶽林上下打點了一下,雖然經過了公開投標過程,竟也把這座造價數百萬元的培訓大樓拿到手了。

    工程開工時,初春親自駕車,來到丘嶽林在建築工地的簡易辦公室,對他反複重申了兩點:一、做人做事,誠信為本。作為一個建築公司,任何時候都要把工程質量放在第一位,嚴格按圖紙施工,不能夠偷工減料,要做到“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二、她對公司的幫忙和關照,到此為止。從今以後,不管在任何場合、任何時候,都不能以她的名義承攬工程和辦理其它事情。

    丘嶽林也對初春表了態,說請市長放心,一定高質量地把大樓建造好,打造“誠信建築工程有限公司”的品牌。初市長能夠給一個窮鄉僻壤的農民兄弟如此熱心的幫助,那這些農民兄弟也絕對不會給初市長的臉上摸黑。

    初春打開車門,正要開車離開工地,這時,恰逢來查看工地工程進程的豐局長看到了女副市長也在工地,便快步上前說道:初市長,明天省廳的陸廳長要來,你該抽出時間陪一下吧?

    初春:我會禮節性和陸廳長見個麵。陸廳長主要是來調研的,由你陪同到下麵縣區走走就行了。我這兩天主要工作,是和幾個金融部門單位研究落實高新技術開發區的資金籌集問題。

    豐局長:聽說你和陸廳長是大學裏的同學,而這次省裏麵的資金下撥數額主要取決於陸廳長的態度,您要是不抽時間陪同的話,那……

    初春:看來豐局長是個消息靈通人士嘛。

    女副市長這句模棱兩可、不知是褒還是貶的話,令豐局長琢磨了一會。

    豐局長還想繼續對頂頭上司說些什麽,隻見初春發動車子,打開車窗和豐局長說了聲“再見!”,車子便告別了工地。

    天橋房地產開發公司大樓坐落在市中心繁華地帶,公司老板時之冰的名字在榕城舉足輕重,近年來市裏新開發的商鋪和住宅小區,半數以上屬於天橋房地產開發公司。把他比作榕城的房地產大鱷一點也不為過。

    車子停在天橋房地產開發公司大樓下,初副市長沒讓秘書小白和她一起上樓,自己一人去找時老板。走進時老板辦公室時,時老板正在電腦上查看當月的財務報表。女副市長輕輕地坐在時老板大班椅對麵的椅子上,感興趣地打量了一下整個房子的裝修和擺設。房子裝修格調還算素雅,不像一些時下大多的暴發戶,把公司裝修的俗不可耐,身上價格不菲的名牌,怎麽也穿不出一絲的文化品位來。

    等時老板抬起頭看到對麵的初副市長時,女副市長已經坐了一陣子了。

    時老板對女副市長的到來一陣驚愕,直起身子:初市長,怎麽也不事先讓秘書來個電話?

    初副市長示意時老板坐下,說明來意:沒有其他的事,一是到你公司來開開眼界,二是來歸還上個月你借我家應急的兩萬塊錢。說著女副市長將用報紙包好的兩遝萬元鈔票放到時老板桌上。

    什麽兩萬塊錢?時老板一臉茫然。

    時老板,你是貴人多忘事呢,還是財大氣粗呀?女副市長對著時老板笑著說。

    時老板想起來了:不久前,時老板到省城辦事,聽說女副市長的母親急病住院了,於是買了營養品和時令水果趕往醫院。病房裏,時老板沒見到女副市長,隻見到病人和女副市長的丈夫。走時,他把包裏的兩疊完整的兩萬塊錢交到女副市長丈夫手上,說:不打攪了,給老人買點營養品吧,不成敬意。

    沒容得推辭,時老板就急匆匆地走出了病房。

    初市長,我知道你是一個清官,但作為一個榕城市民,對父母官家裏出現不測時表示一下愛心也不算太出格吧?時老板說著看看女副市長:初市長,對此事您是不是太認真了?

    這不是認真不認真的問題。不管怎麽說,你的心意我領了,但錢不能收。女副市長真有了幾分認真地說道。

    當然,真到了那一天,我和家人需要政府和社會救濟時,我會心安理得地收下你這錢的。停了一下,女副市長接著說道。

    初市長,您很偉大!沉默了片刻,時老板突然幾分感慨。

    時老板,這我可承受不起呀。女副市長也突然笑了起來。

    初市長,我有個習慣,送出去的錢是絕不收迴的。時老板指著桌上的錢說道。

    女副市長就要起身離去,聽時老板這麽一說,嗬嗬一笑,說道:哦,時老板還有這習慣呀,那好辦,交我處理:捐獻社會,如何呀?

    時老板:謝謝初市長。

    女副市長:謝我?

    時老板:對呀。近朱者赤。是初市長您讓這區區兩萬塊錢提升了我這個民營小老板的社會價值呀。

    離開時老板辦公室,女副市長又和秘書小白來到了市城管局郝局長的辦公室。寒暄過後,女副市長就直接過問有沒拿出針對小商小販新的管理辦法。

    那是半個多月前,女副市長和小白下鄉迴來,飯堂下班了,她就約了小白到夜市上走走,一是想去嚐嚐榕城的小吃。榕城小吃曆史悠久,遠近聞名,來榕城工作一年多了,還沒真正靜下心來好好的品嚐一下;二是順便親身了解一下夜市裏小商販占地經營和城市交通的矛盾情況。最近一個月來,她已經收到了不少的群眾來信,投訴一些城管部門和工商執法人員對弱勢群體的小商販采取的粗暴行為和野蠻行徑。

    仲夏的夜市很興旺,白天比較冷清的江堤路上,遊人熙熙攘攘,小商小販的生意也顯得特別紅火。賣羊肉串的,賣炸雞翅的,賣小籠包的,賣涼茶的,賣豆腐腦的………叫賣聲不絕於耳,此起彼伏。

    女副市長和小白在一個賣豆腐腦的大媽攤前停了下來,找了凳子坐下,要了兩碗豆腐腦一邊吃著一邊和老大媽聊了起來。從老大媽的口中得知:這是一個伍口之家,大兒子和兒媳婦,一個雙腳殘疾的小兒子,還有一個小孫子,老伴前幾年去世了。大兒子和兒媳婦都雙雙下崗了,現在外出打工,目前家裏生計就靠大媽的幾百元退休金和擺個小攤勉強維持。

    說到生意上,老大媽是一番無奈:就是這樣的夜市,本想賺幾個辛苦錢,也常常是血本無歸。碰到城管人員來了,不是罰款就是沒收所有擺攤的家當,任你怎麽講情和哀求都沒有用。

    第二天上班後,女副市長把市城管局郝局長叫到自己辦公室,把自己昨晚親身了解到的情況對郝局長說了,要求他在半個月內作個全麵的情況調查,在此基礎上力爭在半個月內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既要不影響小商小販生計,又要兼顧市容市貌和交通安全的解決辦法。

    從郝局長的話語看來,局裏並沒有將女副市長半個月前的話當迴事。初市長,您的指示是正確的,我們也應該遵照執行的。可是,我們是一個國家的優秀旅遊城市,市容市貌也確實不能夠掉以輕心呀。要不然,我這個局長不是失職了嗎?您說呢,初市長。

    這樣的話出自一個下屬的口中,作為一個主管領導聽了心裏當然不會很痛快,但女副市長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什麽,倒是秘書小白馬上迴應了這個主管全市市容市貌的城管局長:郝局長,我想請教一個問題:對市容市貌的依法管理和服務應該是城管部門的職能,但弱勢群體的生存權更應該是全社會的共同責任吧?

    白秘書,我們是城市秩序的管理者,你說,對一些無照經營、影響交通的占道經營者放任自流,不管不問,對於我們來說是不是一種失職呢?郝局長對秘書小白的話也同樣滴水不漏。

    郝局長,對於小商販的無證經營問題,工商部門……秘書小白還沒把話說完,女副市長拍拍她,小白及時止住了自己還想說的話。

    女副市長站了起來,麵對郝局長說道:郝局長,作為一個主管市長,我的理念是:弱勢群體的生存權,比市容重要,比城市的交通重要。要是他們連擺個攤的權利都給剝奪了,生存不下去了,就會逼著他們往犯罪的路上走去,影響整個社會的安定。

    郝局長也隨著女副市長起身站了起來,怔怔地聽著女副市長把話說下去:當然,我說的這些,並不是去鼓勵廣大市民可以無證經營,可以亂擺亂賣,但作為一個主管部門的局長,我相信你完全可以拿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解決辦法。要不然,那就說明一個部門領導的工作能力問題了。

    女副市長的話,雖然語調不高,但綿裏藏針。郝局長這才知道,要顯示上級對下級的威嚴,並不需要激烈的措辭。於是,聰明的郝局長一改剛才的語氣說道:請市長放心,十天之內會有明確的結果向市長交待。

    郝局長,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女副市長還是以剛才一樣的語氣說道。

    黎縣,是榕城所轄區縣中最為貧困的一個縣。剛到榕城不久,女副市長就有到榕城調研的打算。經不住黎縣縣委書記司石的幾次電話邀請、催促,初春便帶上小白來到了黎縣。

    司石任縣委書記前,在市委辦公室任副主任兼政策研究室主任時,他和初春同期在省委黨校學習三個月,彼此相處接觸較多,常常在一些理論問題上相互爭論探討,到最後,對於爭論的焦點問題,大多都能達成共識。學習結束後,時而還會通通電話,一說起來就大半天,大多還是一些新的觀點或是國際間的熱點問題,很少說到家長裏短什麽的。

    作為縣委書記,司石很年輕,三十五歲上下。留著平頭,除了較為正式一些的場合穿西裝外,一般是便裝或運動服,顯得幹練和充滿青春的朝氣。縣城裏一些中學生和時髦的男女青年私下裏評價說:司書記不像個書記,倒有點“酷”。

    司石書記電話頻催女副市長來,主要是和她探討一下老城河的改造問題,最好還能爭取到一點市財政的資金。

    黎縣縣城這幾年有了改觀,城區麵積擴大了將近一倍,但規劃得不好,街道狹窄,沒有留下公共娛樂場所和文化體育設施的一寸土地。一位省裏的規劃設計專家看到這裏的規劃建築後,非常幽默地說了一句話:要是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可以稱之為標準的社會主義新農村了。

    黎河橫穿整個縣城。由於多年來對林木的亂砍濫伐,上遊植被急劇減少,河水也是逐年減少。河床裸露部分,充當了露天垃圾場。

    晚飯後,司石帶著初春到黎河察看,走在凹凸不平的河堤上,放眼望去,隻見肮髒烏黑的河水,上麵漂浮著死雞、死豬、爛布片,還有家庭使用過顏色各異的編織袋、薄膜袋……成千上萬的蒼蠅在上麵盤旋。風吹過來,臭氣熏天,令人作嘔、窒息。

    下力氣整治黎河,使河水變清,河的兩岸栽花植樹,使它成為市民娛樂休閑的好去處。在河的下遊北麵建設文化廣場,一座圖書館和一座體育館,豐富市民的文化生活同時,提升縣城市民的整體文化內涵。一到黎縣工作,司石就有了這個打算,但黎縣是個窮縣,財政入不敷出,隻能紙上談兵。

    在一次縣委常委會上,司石將設想剛一提出,縣長首先表態:黎縣財政一直處於饑餓狀態,待哪天解決溫飽了,我看再來討論這個問題還不遲!其他常委全都選擇了沉默。

    最近,有一個想法在司石的頭腦中慢慢成熟,采用窮辦法來解決黎河的整體改造:錢的問題,在所有財政供養人員,包括離退休人員(不含中小學教師),連續三個月扣除工資總額50%,此款由財政局寫欠條,待財政許可時歸還;勞動力問題,在縣城的中學生,一個星期義務勞動半天;在縣城的公職人員,每星期義務勞動兩天;政府部門以及國有企業的機械車輛等,由工程指揮部根據需要調遣,無償使用……

    司石頻頻打電話把初春請來,就是想和這位思維敏捷、綿裏藏針的女副市長探討一下以上想法的可行性和合法性。如果意見一致,他就決定端到常委會上去。

    於是,在夕陽下的臭水河邊,司石將以上設想和初春和盤托出。

    司石:初市長,基於黎縣目前的經濟狀況,你認為是否操之過急?

    初春:在一個文明的社會裏,人與自然應該和諧。連工作和生活的地方,都是日夜臭味籠罩,談論“文明”和“進步”這樣的字眼都是一種奢侈。

    司石:關鍵問題是,擔心得到上下一致的反對。在常委會,僅就這個問題來說,我是少數派。獨斷專行,民主集中製將得到破壞。

    初春:在一個法製尚不健全的階段,能不能用人治來推動法製;在一個民主尚不完善的階段,能不能用不民主的方式來推動民主?這是你這個黎縣父母官必須思考和最後決斷的問題。

    司石:領導幹部的工作相對好做,擔心沒有擔任領導職位的公職人員怨聲載道。

    初春:日本鬆下電器創始人鬆下幸之助說過:砂糖是甜的,精鹽是鹹的,這是味道的兩極,互為相反,如果想要食物嚐起來是甜的,隻要加點糖就可以了。

    司石:毛澤東說,嚴重的問題是教育農民。現在看來,協調幹部的關係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初春:孫子兵法說:攻城為下,攻心為上。當願望和現實麵對時,總是很難把握的。要麽你被困難所擊倒,要麽你把這種困難踩在腳下。人們的既得利益受到侵犯,抵觸甚至敵對都是必然的。把事情利弊講透,扣下的款項由政府作出日後的歸還承諾,反對的唿聲就會減少。

    司石:假如我下決心了,你看事情能成嗎?

    初春:結局不定圓滿,過程一定精彩。

    司石:有時,我真納悶,我們有些領導,麵對這種惡劣環境竟也可以無動於衷、習以為常?

    初春:這話好象是列寧說的吧,鷹,可以比雞飛得低,但雞,永遠也不可能像鷹飛得那麽高。有一點你必須認識到:在這裏,這個小小的黎縣,你是木秀於林,堆高於岸……

    司石:也許,搞不好,我會頭破血流。

    初春:改革,需要成本;發展,需要代價。對你而言,路漫漫其修遠兮……

    司石:你能給我支點高招嗎?

    初春:堅持正確隻有犯錯誤,聽從錯誤隻有錯誤而不會犯錯誤。

    司石:這是不能作為行動指南的“絕對真理”。

    初春:假如你要到達一個地方,又要避免旅途意外,也許,坐飛機沒有坐輪船安全;坐輪船沒有坐汽車放心;坐汽車沒有坐火車安全;坐火車沒有騎自行車放心;騎自行車沒有走路安全……那麽,最安全、最省事,也是最放心的——那就是你呆在家裏,哪都別去。人有兩種能力是千金難求的無價之寶:一是綜合分析能力,二是分清事情的輕重緩急並妥當處理的能力。

    司石:不知你有沒這樣的感受,一個很成熟的戰略方案,一旦成為戰術實施,難免還會瞻前顧後、左右搖擺,結果,到頭來,一事無成。

    初春:每個人都有潛在的能量,隻是很容易被習慣所掩蓋,被時間所迷離,被惰性所消磨。漢代劉表曰:“高山之巔無美木,傷於多陽也;林木之下無美草,傷於多陰也。”我們每個人的生活層麵裏所成就的事業,都是通過合理調配內外部因素由你自己塑造而成的,如果我們能學會正確認識自己,看清自己的長處,明白自己的短處,我們便能步履平穩,少走彎路。

    司石:假如你是這個縣的書記,你會怎樣幹?

    初春:人生沒有假如。不過,我信奉小平同誌說過的三句話:一、穩定壓倒一切;二、發展才是硬道理;三、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

    不遠處飄來一段薩克斯曲子《迴家》,司石和初春都停下腳步在欣賞

    司石:這首曲子真好,它能把人帶進原野、鮮花、野草和藍天白雲中去。

    初春:動聽的音樂像空氣,美妙的歌聲像陽光。誰都向往有音樂和歌聲陪伴的日子,但我們又不能總是生活在音樂和歌聲裏,尤其是像你我這樣對社會負有一定責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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