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白聯的首級被懸掛於南京城門示眾時,南直各地官府對白蓮教的打擊也徹底展開了。


    原先那些藏於各處,不為人所知的信徒教眾這一迴是徹底無所遁形,根本都來不及做出逃跑的決定,就被上門的官軍衙差給堵在了家中,然後迅速將其捉拿歸案。


    隻區區不到十天時間,就有不下千名白蓮教徒被捉拿法辦,最後押送到了南京交由魏國公與南京刑部定罪處斷。


    當這些消息一一傳迴來,看到竟有這許多賊人藏於民間時,就是徐承宗也不禁被唬了一大跳:“想不到這白蓮教不聲不響的竟有如此規模了。這一遭若是真讓他們得了計,恐怕我南京一地就要被其鳩占鵲巢了……”說話間,更覺後怕,以及幾許後悔。


    在鏟除捉拿南直白蓮教一事上,陸縝這個朝廷欽差並沒有出麵,因為他知道這份功勞是徐承宗極需的,隻有如此才能給朝廷一個交代。不過因為身上的差事還沒辦完,他也不曾離開,此時就陪在對方身邊,聽了這感慨便笑道:“這其實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若沒有這等人馬,那許紫陽也不敢幹出此番的事情來。而且若我所料不差,在民間依然還有更多的白蓮教徒未被找出來呢。”


    “啊?白蓮教的勢力居然會比這更大?”徐承宗有些不確信地問道。


    “不然那許紫陽如何敢說能憑此反了朝廷呢?隻是這些教眾應該都隻是些無關緊要的普通教民,除非天下有變,否則他們是不敢做出幹犯國法之事來的。隻要地方官府好生看管,就鬧不出什麽事來。”陸縝便安慰地解釋了一句。


    徐承宗略作沉吟,便點頭道:“你說得不錯。不光是民間,恐怕就是這南京的衛所官軍裏怕也藏了白蓮教賊人在其中呢。我接下來必須仔細小心,才不會再犯下相似的錯誤。”


    “徐兄能這麽想,我便放心了。”陸縝滿意地衝他一笑:“再過兩日,就是你正式成為魏國公的大日子,希望你今後能如先祖一般好生為朝廷守住了這南京城,不使內外賊寇有可趁之機。”


    “這是自然。”經曆了這一場變故後,徐承宗看著比之前又沉穩了不少,目光堅毅地點頭應了下來。


    兩日後,南京城裏百官再度出動齊聚魏國公府,這一迴卻完全是一件喜事了,大家都來賀徐承宗正式被封為魏國公。


    在還算盛大的慶典後,徐家便在前院大擺宴席,與一幹官員同樂。陸縝作為朝廷欽差,自然被奉上高位,又是好一番的應酬,直到天黑後,才醉醺醺地被人攙扶到了房內歇下。


    又過一日,當全城官民都還在討論新的魏國公的種種事情時,陸縝終於率著近千官軍押送著十多名白蓮教酋首離開南京城,乘船往北而去。這其中,自然就有之前其實一直都秘密收押在錦衣衛大牢中的許紫陽這個白蓮教主。


    雖說有了前番的大清洗後白蓮教在南直一帶的勢力已幾乎被連根拔起,不可能再造成什麽威脅。但為了穩妥起見,南京方麵還是派出了近千精銳兵卒護送他們一路北上。同時而去的,還有徐承宗的弟弟徐繼宗。


    本來,徐承宗是有親自去一趟京城的意思,從而好向天子請罪和略作辯解。但因為南京地方剛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他身為鎮守的魏國公實在不敢輕離,才最終隻能退而求其次地派了弟弟代為入京。


    好在,此番還有陸縝這個欽差在,想必就算朝廷和天子要怪罪於他,也能幫著說幾句好話了。


    這一迴押送諸多白蓮教逆賊前往京城就比之前要順利得多了,幾乎都沒遇到任何的耽擱,隻花了十多日時間,就已逆流迴到了北京城。


    此時已是六月天,正是一年裏最為炎熱的時候。陸縝他們進了北京,也沒有多作耽擱,看著時候還早,就即刻由他先一步入宮交旨麵聖,同時也好先為徐家開脫幾句。


    才遞牌子讓人通稟天子後不久,裏頭就宣他入內奏對,顯然皇帝在接到之前的奏疏後,也很想知道發生南京的這場變故的諸多細節了。


    在太監的引領下進到宮裏,照例跟高坐其上的天子叩首行禮後,上頭便傳來了天子溫和的聲音:“陸卿平身吧,你此番去南京可著實辛苦了。”


    “謝陛下。”陸縝站起身來,打量了不遠處的皇帝幾眼後,心裏卻是一緊,隻不過一個多月時間,皇帝看著卻似乎又瘦了不少,而且兩頰潮紅,不那麽的健康。


    “陛下怎麽又清減了,可要保重龍體哪。”陸縝忍不住就問候了一句。


    聽到這話,朱祁鈺的臉上又有一絲欣慰之意流露出來,笑著道:“因為天氣炎熱,朕得了些熱症而已,不妨事的。倒是你,此番在南京可又為朝廷做了件大事哪。”


    “臣也不過是盡自己的本分罷了。南京乃我大明要地,既然有白蓮教的賊人蠢動,臣自當出力。而且此番剿滅白蓮教一案中立功最大的還是魏國公一門,臣在其中隻是略盡綿力罷了。”陸縝忙謙虛地說了一句。


    皇帝欣然地一點頭:“你說的倒也不錯,幸賴有魏國公一門幫著朝廷鎮守南京,才沒讓這些亂賊有機可趁,朕果然是沒有看錯人,那徐承宗確是個忠心又能幹的臣子。”


    聽皇帝這麽說來,陸縝知道他確實還不知道其中隱藏的內情,這就讓他有些糾結起來了,自己該不該把其中的隱情說與天子聽呢?要是說了,天子勢必會對徐家生出猜疑,甚至一怒之下嚴懲他們;可要是不說,這天下就沒有不透風的牆,一旦事情真相為他所知,不但徐家有事,就是自己也要擔上個欺君的罪名了。


    於是,接下來的君臣奏對間,陸縝的心思有一半落到了這一選擇上,對答得倒是頗為敷衍。剛開始時,朱祁鈺還沒怎麽覺得,可話說得多了,便看出問題來了,有些關切地問道:“陸卿怎的心不在焉,可是旅途太過勞頓了麽?要是如此,你且迴去歇著吧,有什麽沒稟奏到的,大可過兩日上疏說明。”


    皇帝這一關心,讓陸縝心裏一暖,更不好瞞著他了。於是,就把牙一咬,決定索性如實相告。於是他便道:“謝陛下隆恩,臣並非身子疲乏,實在是有一事藏於心中感到為難……”


    “卻是何事?”皇帝隨口問道。


    “這個……”陸縝遲疑了一下,拿眼往左右掃了幾下,那裏還站了好幾個侍候天子的宮中內侍呢,他可不希望這事被旁人聽了去。


    皇帝會意,臉色也變得鄭重起來,隻把手一揮:“你們且都退下,把宮門也關上了。”


    “是。”這些太監早被皇帝磨去了棱角,不敢有半點拂逆,趕緊就應了一聲,迅速退出殿去。


    隨著殿門被他們輕輕帶上,裏頭就隻剩下了這一君一臣兩人了。隻是不知怎的,這反倒讓陸縝心裏又是一陣緊張,半晌後才再度跪地:“臣有罪,還望陛下責罰。”


    見他突然來了這麽一出,皇帝甚感意外,片刻後才開口道:“陸卿你這是做什麽?你一向對朕忠心耿耿,這次在南京又立了功勞,朕怎會無緣無故地責罰於你呢?”


    “臣有事瞞著陛下沒有稟奏。”陸縝微揚起了臉來,看著皇帝小聲道:“此事幹係重大,臣又不敢不報。”


    見他一副鄭重其事的模樣,朱祁鈺也不覺有些緊張起來了:“到底是什麽大事,竟讓你如此模樣?你且先起來說話,朕相信你絕不會負了朕。”


    這話說得陸縝心下更覺慚愧了,不過他還是依言起身,略略上前兩步,才把發生在南京的那場變故裏的一些內情給道了出來。


    當然,他所說的內情還是有些變化的,比如徐承宗之前想要起兵造反一事,就被他說成是完全受了許紫陽的挑唆和影響才下的決定。另外,徐顯宗之死也被他安在了此處,隻說是白蓮教的人暗殺了徐顯宗,並將此事栽贓到了朝廷頭上,才讓徐承宗錯怪天子和朝廷,生出了叛逆之心來。


    好在自己去了南京後看出種種破綻,又靠著與徐承宗之間的交情穩住了他,查明徐顯宗被殺的真相,這才讓徐承宗知道了自己的錯誤,從而痛改前非,並借此掃平了當地的白蓮教賊人。


    可以說陸縝這番說辭是深得編造謊話的真諦了。這番說辭裏,幾乎所有事情都是真的,隻是隱去了徐承宗之前的野心言論,另外就是把一些事情的先後順序給顛倒了一下,如此自然就能減輕不少徐承宗的罪責了。


    不過即便如此,在聽完他的講述後,皇帝的臉色還是變得極其難看,甚至身子都開始發起了抖來。在喘了好一會兒氣後,朱祁鈺才砰地一掌拍在禦案之上,怒喝道:“這個徐承宗真是好大的膽子,朕如此信任於他,他居然就敢生出此等大逆不道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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