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兩三日後,天子欲讓郕王朱見濟代替太子陪同自己在元旦大典上進行祭祀相關事宜的消息就在朝堂之上傳來開來。


    可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雖然百官對此總是議論不休,卻幾乎就沒一個上表勸阻的,尤其是禮部那邊,這迴也顯得頗為安靜,自楊善這個尚書而下,幾乎都對此不作任何的表示,即便有相熟的同僚拿此相問,他們多半也是顧左右而言他。


    在禮部官員都對此不作反對的情況下,其他朝臣就更不好妄加評斷與阻止了。於是頗顯奇怪的一幕就出現了在了朝堂之上,雖然私下裏大家依然對此多有看法,可明麵上,居然都默認了這一事實,這是景泰一朝這五年多來都未曾發生過的事情。


    對此,有人作出了分析,認為這是天子權柄日重的表現,在幾月前龍顏大怒地借題發揮把丁宗恕這個禮部侍郎給定罪罷官後,禮部官員已然人人自危,不敢再如之前般直接頂撞違背天子的意願了。


    當然,在很多人看來,這絕非好事,一旦皇權膨脹,朝臣的日子將會變得難過起來,咱們必須想出辦法來加以遏製才是。但如今朝中能領袖群臣的卻幾乎無人,內閣三名閣臣明顯資曆聲望不足,而夠資曆的胡濙或是聲望足夠高的於謙又沒有這方麵的心思,所以群臣自然就隻能是一盤散沙。


    隨後,又有消息在暗地裏流傳開來,說是這次的讓步也是出於保護太子的目的,若是將天子得罪得狠了,隻怕他會對太子不利。對於這樣的說法,大家自然是半信半疑的,但這也給了大家一個不再堅持反對的借口,省了許多的麻煩。


    於是,景泰五年最後的這一段時日就這麽平平靜靜地過去了,這是連接受陸縝提議,做好了將與朝臣好好爭上一番的朱祁鈺都沒有想到的。讓他在欣喜之餘,又不覺生出了幾分疑慮來,群臣的默不作聲,反倒讓他有些不知接下來該怎麽辦才好了。


    不過接下來宮裏宮外的各項慶典之事又讓他忙碌得很,基本抽不出空閑來胡思亂想或召陸縝進宮詳談,所以這事便了拖了下去。好在,結果是他希望看到的,所以大可等一切都成既定事實後再作打算了。


    時間就這麽緩緩地流淌過去,臘月過盡,年三十的鞭炮聲辭去了舊的一年,迎來了全新的景泰六年。


    放鬆了有段時日的京城文武在大年初一的清晨就換上了簇新而莊嚴的朝服,自京城各處湧向了皇宮。今日參與慶典的朝臣數量更在平日的大朝會之上,因為除了文武百官外,更有不少平時不參與朝會的勳爵貴人們也在其列,再加上還有一些周邊藩國來為天朝賀的使者,於是在開宮門前便把個皇宮前的街道擠了個滿滿當當。


    雖然禮儀方麵今日看著要比往常還隆重一些,但其實整套流程下來也就那樣。無非就是在到了時間後,群臣入宮拜見天子,然後往天壇和社稷壇等要緊場所進行祭祀,祈禱新的一年能夠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而後,群臣又簇擁著皇帝,徒步來到太廟拜祭大明的曆代先祖。


    直到這時候,情況看著才與過往有了些差別,今日陪同天子進入太廟,向裏頭的畫像和神位磕頭的換作了隻有五歲許的郕王朱見濟。


    看著這位並未穿太子服色的郡王跟在皇帝身後一板一眼地行著大禮,跪在太廟外頭廣場上的群臣心裏總覺著有些怪怪的。


    身處其中的陸縝雖然如周圍同僚般跪伏在地,但嘴角卻是微微上翹,現出了一絲莫測的笑意:“萬事開頭難。隻要邁出了這第一步,後麵的事情就好辦得多了。當退讓成為習慣,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接受更換太子,到時候一切就將不同!”


    或許隻有兩件事,是讓他依然有些擔憂,其一就是朱見濟的身體——聽說這位皇子的身子骨也不是太好,即便今日都是抱病而來——其二就是南宮裏的那位了。不過他相信,隻要自己提防著,對方應該翻不起太大的浪花來。


    正想著心事的陸縝可沒覺察到,離著他幾步外,那群同樣規規矩矩趴跪在地的管事太監中間,有一雙滿是怨毒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自己,似乎是恨不能將目光化為利刃,將他淩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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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朝中君臣在宮裏祭祀天地祖先時,皇宮一角,一處被視作禁地的冷清宮殿之內,一名麵帶苦相的男子也正規規矩矩地跪在廊下,口中念念有詞,向著天地念叨著什麽。


    這是個乍看都已是四五十歲年紀的男子,但隻要仔細觀瞧其模樣就會發現,其實他的歲數並不大,最多也就過而立罷了。隻是額頭的皺紋,以及斑斑的白發,卻讓人錯認為他已經年近半百。


    而在其身後,則是一名同樣憔悴的宮裝婦人,她也做著相同的事情,跪在了男子身後,輕輕念著些隻有自己才能聽清楚的東西。


    這一對男女,身上的衣裳已經很是陳舊,完全和這皇宮不搭,但他們又實實在在地身在皇宮大內,是這至高無上所在的一份子。他們,正是當初的大明天子朱祁鎮,以及他的妻子錢後!


    自草原迴到北京這一晃就有三四年時間了,現在若再問朱祁鎮,隻怕他會後悔當初想要迴來的決定。因為這三四年間,他完全成了一個囚犯,連這南宮的門都邁不出去,每日裏抬頭能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小方天空罷了。


    明裏,他還是大明的太上皇,可實際上,他就是一個囚犯,甚至各項待遇也就比尋常的罪囚好那麽一點而已。吃的是最差的糙米飯,穿的也是布衣,就連晚上想要看看書,都沒有人為他們提供蠟燭。


    每當夜晚降臨,整座南宮就陷入到了絕對的黑暗,讓他飽受驚嚇。即便在此已待了足有數年,依然還未曾習慣這等黑暗的環境。在這裏,甚至還比不上當初在草原做俘虜的時候,那時還有伯顏這樣的朋友肯以上賓之禮來對他……


    可這又怪得了誰呢?要怪隻能怪自己當初糊塗,聽信了王振的讒言而妄動刀兵,結果一戰之下,不但讓自己落到了蒙人之手,還導致了幾十萬大軍,上百的大明棟梁就這麽葬身在了土木堡。


    其實朱祁鎮對黑暗的恐懼,多半是由此而起。他實在是心生愧疚,每每想起,都會汗出如漿。甚至於,他都覺著自己會落得這樣的下場完全就是報應,是老天,是大明的列祖列宗對自己的懲罰。


    當然,他心裏也有怨,怨自己的弟弟不該這樣冷酷無情。其實自己並沒有想拿迴皇位的意思,因為他實在無顏再去麵對大明的臣民,又何必再如此地提防自己呢?隻要將自己送往一處地方就藩,讓自己安度餘生也就罷了。


    “萬方有罪,罪在朕躬。還望列祖列宗能保佑我大明江山永固,黎民安居樂業。”在最後默默地祝禱了這麽一句後,朱祁鎮才有些吃力地從地上爬起身來,然後來到妻子跟前,把她也給攙扶了起來。


    在他心裏,現在最感到親近與愧疚的,就當數麵前的這位皇後了。在自己落難時,是她多番求助,甚至把體己錢都給拿了出來。更因為擔心自己的安危而日夜流淚,導致一隻眼睛都哭壞了。


    而當自己歸來後,哪怕被軟禁在這條件極度惡劣的南宮裏,她也沒有半句怨言。或許在她心裏,隻要能陪伴在自己身邊,就已心滿意足了吧。


    想著這些,朱祁鎮的心裏更覺慚愧。得妻如此,實在是自己的幸事,可以前的自己還身在福中不知福,又納了許多的嬪妃。


    隻可惜,當知道這一切時,已經太晚了。自己已什麽都給不了她……


    輕輕一歎,他的動作變得更加輕柔:“珍兒,今日天氣還好,我陪你在這院子裏走走吧。”


    錢後點了點頭:“也好。今日是初一元旦,新年新氣象,我們也確實不該總留在屋子裏。”


    於是,這一對原來是天下最尊貴的夫妻,如今的落魄囚徒就手挽著手,在這依然有不少積雪的院子裏小心地踱起了步子來。


    每當遠處有鍾鼓聲傳來時,他們都會下意識地停下腳步,轉頭往頭頂那方小小的天空之外張望過去。隻可惜,除了高高的宮牆之外,他們是什麽都看不到了。


    兩人默然無語地走動了好久,直到腹中饑餓,才轉迴了略顯陰暗逼仄的寢宮,打算把昨天留下的那點食物也給吃了。


    就在這時,前頭的宮門處卻傳來了輕輕的敲擊聲,這讓朱祁鎮為之一愣。一般來說,負責給他們送東西的太監都是直接開了鎖推門進來,就沒敲門這一說。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朱祁鎮終於還是走了過去。剛張口想問誰在外頭呢,外麵一個恭敬的聲音便響了起來:“奴婢給陛下拜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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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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