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人返迴行轅後不久,陸縝就嚐到了自作自受的滋味兒。


    之前他為了保險起見,便把一眾官員都給留在了園子裏,現在他們得到了昨夜發生的一切後,便全都找了過來,讓他連休息都不可得。


    “大人,如此做法實在不可取哪,那薛辛雖非什麽權貴人物,但在濟南也小有名氣,如此無憑無據地就將其交由錦衣衛屈打成招實在於法不合哪。”


    “是啊大人,官府行事還是要講求證據的,那薛家車馬行一向以來循規蹈矩,多有配合衙門辦事的,如何能隨意就把其中人等都給抓了呢?如此一來,可是會叫其他士紳商人們心寒的。”


    “還請大人三思哪,那薛辛看著實在不像是會與白蓮教勾結之人,這其中一定有著什麽誤會。”……


    眾官員你一言我一語,圍定了陸縝就是好一通的勸說,直讓我們的陸巡撫都感到了一陣頭疼,連連擺手示意了幾次,才讓他們停下嘴來。


    隨後,他才拿眼從這些急切而來的官員臉上一一掃過,似有深意地道:“看來各位大人對此事還頗為上心哪,卻不知這麽做是為了公,還是為了私哪?”


    被他這麽一點,這些人心下便是一虛,但還是嘴硬地迴道:“下官等自然是出於公心了。若說私心,也是為了撫台大人您的清譽,若出了如此冤案,實非我濟南之幸事,更非大人之幸事了。”


    “嗬嗬,諸位說的倒是振振有詞,可你們想過沒有,本官為何就敢這麽做?若非確有實證,我會如此大動幹戈地連夜把這些人都拿下了?”


    這話倒是說得其他人為之一愣,隨後才再次問起了什麽是實證。陸縝便再次把利津擒下的那些白蓮教徒所交代的口供給提了出來。


    眾人先是一陣猶豫,隨後才道:“大人,此事雖然有些道理,可隻以一些賊人的口供,而無有確鑿證據就拿下一個本分守己,且與官府有功的商人可實在有些草率了。說不定那是賊人故意攀咬於他呢?”


    “這話說的,你們覺著可信麽?”陸縝頓時把臉一板:“一些利津縣裏的賊人會無緣無故地去冤枉一個濟南城裏的商人是他們的同謀?還有,你們如此急切地想為那薛信開脫,到底是何目的?”


    被他們這麽一追究,這些官員的臉色就是一變,不少人下意識就低下了頭,不敢再說話了。有幾個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有再敢反駁,畢竟陸縝這話已經說得很露骨了,這分明就是在懷疑他們與薛信有所勾結了。


    作為朝廷官員與商人有所勾結本就是一樁不小的罪名,何況這商人身上還有這麽項要命的罪名呢,他們可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來保薛信。


    而陸縝也迅速抓住了這一點,目光再度掃過眾人:“實話告訴你們,本官另有辦法來確認其罪名,若是有哪位大人真覺著他是冤枉的,此時可以提出,本官也會將之記錄在案,到時再請朝廷做個公斷!”


    他把話說得如此嚴重,這些官員如何還敢堅持?隻得唯唯稱是,同時心裏也嘀咕開了,不知他有什麽辦法來確認這一切?難道又是讓錦衣衛嚴刑逼供麽?


    不過這一疑問他們是不敢當了巡撫大人的麵提出來的,隻得帶了滿腔的疑惑退了出去。不過一旦離開了陸縝的視線,這些人又忍不住議論了起來——


    “這次的事情實在透著古怪,你們說陸巡撫他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要麽確實如他所說,那薛辛大有問題。”一人憂心忡忡的做出了推斷:“要麽這是撫台大人他扶持錦衣衛的一個手段。”


    “此話怎講?”眾人聽他給出了這麽個說法,頓時個個都露出了緊張之色。錦衣衛一向與文官體係是對立的,要是撫台重用之,勢必會對他們這些下屬帶來不小的打擊。


    “你們想啊,要是錦衣衛這次幫著巡撫大人把為禍我山東的白蓮教逆賊給剿滅了,其功勞自不必說,今後也將徹底成為大人的左膀右臂,到那時候你我的處境可就艱難了。”


    聽了這話,眾人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想到將來要是本就不受約束的錦衣衛有了撫台大人的縱容,他們這些地方官可就真要倒大黴了。


    “可是,撫台大人他不也和我們一樣麽?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韙來做這事呢?”


    “還不是被開海一事給鬧的?我們一直拖著後腿,幾次壞了大人的好事,巡撫大人自然心中不滿,希望能找一些肯從命的下屬了。而錦衣衛這次就很是配合,所以大人他就……”


    這麽一說,眾人都恍然過來,紛紛大點其頭,然後心中的憂慮就更深了。要真到了那一步,自己等人的處境可就相當不妙了,隻是事已至此,還有改變的辦法麽?


    陸縝可不知道這些官員會生出這許多的聯來。剛從利津縣趕路迴來,又一夜不睡的他已經深感疲憊,隻想好好地睡上一覺。不過眼前的問題還是讓他難有安心,便叫過了韓五通來問道:“楊千戶那邊可有消息傳迴來麽?”


    昨夜的這場行動,隻有欽差衛隊和當地的官軍、錦衣衛出動,楊震和他的那些手下卻被陸縝委以其他任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楊震那邊還比拿下薛信更重要些,讓他不得不關心。


    韓五通忙稟報道:“就在天亮時,楊千戶便已派人傳來了消息,說是一切盡在掌握,對方似乎已經蠢蠢欲動了。”


    “好。我猝然出手,為的就是逼迫他們鋌而走險。既然楊千戶已布置好了一切,應該就不會有什麽問題了。我先迴房消息,你讓人繼續留住了這些官員不要讓他們走了。到時候,我還有用。”陸縝說著,轉身迴了自己的臥室。


    韓五通的臉上明顯露出了為難之色。他隻是一個下人而已,實在有些不敢為難那些官員。可既然自家老爺發下令來,他也隻能硬著頭皮去辦了,誰叫他已決定緊跟在老爺身邊做一個合格的親信了呢:“是,小的一定留下他們。”


    隻是這句保證的話,有沒有落到已經關上門的陸縝耳中,就不得而知了……


    之後的事情也果然跟韓五通所想的一樣難辦。


    那些官員在園子裏半軟禁地被關了一夜,此時見陸縝終於拿了犯人迴來,自然是想著要離開行轅的。可不料守在這兒的兵卒卻攔下了他們的去路,這讓他們大感惱火,紛紛質問起來,問巡撫大人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麵對一幹官員的責難,韓五通是真感到一陣頭疼,隻能不斷地打躬求情,請這些大人們稍安勿躁,再等上一日,等一切事情完結之後,再離開也不遲。


    不過他一個小小的仆從的話又能有多少分量?任他磨破了嘴皮子,這些官員就是要走,甚至還有幾個性子急的,上前給了他兩個耳刮子,直打得他半天沒能緩過勁兒來。


    眼見他們就要不顧自己的勸阻離開了,吃了苦頭的韓五通終於把心一橫,發起了惱來:“來人,請幾位大人進去!”


    隨著他這一聲招唿,守在外頭的一幹軍卒便火速衝了進來,甚至有人還隨手抽出了佩刀來。


    見此情形,這些個官員是徹底慌了,隻能色厲內荏地喝道:“好你個狗才,竟敢如此大膽?要是傷了我們,你擔待地起麽?”


    剛才好話說盡也不見任何效果,讓韓五通明白跟他們來軟的是完全不成了,所以便把心一橫,用上了硬的:“各位大人還請見諒。小的也是沒法子,我家老爺之前已吩咐了不讓你們離開,若是不能留下各位,小的也是小命難保。既然如此,就隻有得罪了!你們還不請各位大人進去?”最後一句,卻是跟那些兵卒說的。


    這些大頭兵都是從京城隨著陸縝而來,有幾個甚至是跟著陸縝伏擊過也先的,對自家大人那是相當尊敬,無條件服從其命令的。所以一聽這話,立刻就抽刀逼了上去,口中則道:“還望各位大人進屋裏去,莫要讓我等難辦。”


    “你……”看著那明晃晃的刀劍,這些官員總算是明白什麽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了。即便他們覺著對方應該不敢朝自己下手,可在這等威脅之下,還是不敢賭這一把,最終隻能悻悻地退迴到了屋子裏。


    而韓五通這時候倒也機靈,一見他們進屋,就趕緊讓人關門並上了鎖,直接把這些個官員給鎖進了屋子裏。這一下,就不怕他們再難為自己了。


    於是,濟南城就出現了這麽神奇的一天,各衙門的主要官員居然都不在。同時,在這一日裏,還發生了一些並不曾惹來多少注意,卻有著深遠影響的抓捕事件。


    直到臨近黃昏,事情才算徹底落幕。


    而在床上睡足了一日的陸縝也終於從夢裏醒來,一起身看到外頭已黑下來的天色時,他還怔忡了一下,這才衝外頭叫了一聲:“五通,楊千戶可迴來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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