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天子垂詢的英國公,是個年近七旬,卻依然精神矍鑠,滿麵紅光的老人。他,就是在如今大明朝廷裏和楊溥地位相當,位列武官勳貴之首的張輔。


    張輔,字文弼,河南祥福人,是大明朝少有的文武雙全的能臣,其父張玉,當初乃是永樂帝朱棣身邊倚為左膀右臂的勇猛戰將。不過在河間之戰裏,他因為救身陷敵圍的朱棣心切而戰死沙場。因此,靖難成功之後,被當上天子的永樂帝追封榮國公,洪熙年後,又被加封為河間王。


    而作為張玉的兒子,張輔的能力並不比乃父稍遜,甚至在某種意義上,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但在靖難之役裏表現出眾,立功被封為侯,在隨後平定安南的戰役裏更是立下滅國之功,並改其國號為交趾,由是,被大喜之下的朱棣加封為英國公。


    可以說,張輔所擁有的一切大部分都是靠著自己的能力打下來的,比起平常的那些官二代們不知要強到哪裏去了。在曆經四朝之後,如今年近古稀的英國公更早成為了鎮國之寶,與楊溥一文一武,交相輝映。


    而更難得的是,張輔雖然立功無數,地位顯赫,卻並未恃寵而驕,甚至平日裏顯得越發的低調。門中子弟少有外出惹是生非的不說,就是在朝堂上,他也一向不怎麽發表自己的看法,把舞台讓給了後麵的年輕人。如此,就愈發得到了幾任天子和滿朝官員的敬重。


    正是因為朝中尚有這等德高望重的官員鎮著,才有如今大明的盛世氣象。隻不過誰也不會知道,在那場錯誤的風暴之後,張輔、楊溥這樣的老臣就將全數隕落,到那時,大明就隻能靠一個於謙做那擎天之柱了。


    在感覺已被陸縝說服的情況下,朱祁鎮隻有向自己最信任的人求助,論起兵事來,這朝會上如此多人,最讓他感到放心信任的,唯有一直都閉口不言,看著毫無存在感的英國公張輔了。


    在天子問到自己後,張輔本來微眯的眼睛裏射出兩到精芒來,隻在陸縝的臉上一掃,便叫他心中暗凜,感到了一陣強大的壓力迫了過來。這種壓力,就是高高在上的天子都散發不出來。


    看了陸縝一眼後,張輔又低下了頭來,先走出來施禮參見,這才斟酌地緩聲道:“陛下,老臣近些年雖久不理軍務,但這位陸縣令所提到的一些東西聽著還是頗有道理的。尤其是他所提到的對蒙人的策略,確是老成謀國之言。”


    此話一出,不少人麵露驚訝之色。張輔在朝上很少說話,更少的是誇獎某人。而今日,他居然給了這麽個小小縣令以這麽高的評價,實在太讓人難以相信了。


    似乎是發現了眾人的驚疑,張輔又解釋了一番:“當初微臣領兵討伐交趾,那也是曆經數年,幾番大戰下來才得以盡此全功。相比交趾,草原上的蒙人可就要難對付得多了,所以朝廷花上十年,甚至數十年時間來慢慢吞沒他們並不是什麽異想天開,聳人聽聞的策略。


    “而且這麽做確實最是穩當,即便事敗,對我大明來說也是沒什麽損失的。可一旦成事,草原對我中原幾千年來的威脅便可一掃而定!”說到最後,他的眼中再次閃過寒光來,讓人再不敢相信這是個年近古稀的老人。


    陸縝見他為自己的話做背書,心下頓時就是一喜。這位英國公在朝中可是舉足輕重的存在,這一點陸縝無論是現在,還是以前看史書都是了解的。他相信,有此一言,自己的話已足夠惹起所有人的重視了。


    果然,在張輔做此定論之後,很多人都閉上了嘴巴,尤其是那些勳貴武將們。本來,他們還想著站在王振那頭,畢竟相比起文官來,他們才是需要一場戰鬥來提升自己身份地位的人。但現在,英國公定了基調,這些人卻不敢與之唱反調了,隻好默然不語。


    而鄒枋等人,則一個個臉色煞白,因為他們知道,有張輔這麽一說,事情多半已要有自己不希望看到的定論了。


    果然,天子先是一陣猶豫,最後終於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來:“看來之前確實是朕過於性急了,這用兵之事,還是得要以穩重為主哪。陸縝,你身為地方小吏,卻能心係天下,為朝廷獻此良策,朕委實歡喜。”


    “謝陛下誇讚,臣愧不敢當。”陸縝忙再次拱手彎腰拜謝道。同時,在他心裏想著:“這一次我豁出去幫你擋下了這場可能出現的大災難,希望你莫要再如曆史上那般亂來了。”


    而王振,此時的臉色已陰沉得如黑臉張飛一般,當然,他是沒有胡子的張飛。看著眼前這些壞了自己好事的家夥,他恨不能將所有人都一一除去。隻可惜,無論張輔還是楊溥,甚至兵部尚書徐晞,都不是現在的他所能對付。所以最後,他的目光便落到了陸縝的身上。


    就是這個家夥,在這個要緊關頭突然倒戈,給了自己致命的一擊。若沒有他出麵,或許此事已敲定了下來,自己已能追隨鄭和的腳步而去。別人自己或許奈何不了,但他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真當自己是吃齋念佛之人麽?


    隻消一句話,王振便能讓東廠或錦衣衛的人把陸縝給拿下了。而隻要進了這兩處衙門,那就想給他定什麽罪名就可以給什麽罪名。比如定他一個裏通外敵,與蒙人勾結的罪名,說不定在把人殺了泄憤之餘,還能扭轉眼前的這個局麵呢。


    想著這些,王振看向陸縝的目光已變得極其陰冷,就跟野獸在窺伺著自己爪牙底下的一頭獵物一般。


    陸縝也迅速感覺到了這種殺機和危機,在打了個寒顫之後,便把頭低了下去。他當然知道自己這次的選擇會帶來什麽,但大丈夫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他是不會後悔做此選擇的。而且,他相信,早有準備的自己一定能化解這一殺局。


    王振這擺在明處的殺機除了身邊的天子,不少人都是瞧在眼裏的。那些官員心下不覺一歎,看來這個剛幫朝廷度過一劫的年輕縣令接下來的日子將很難過了。


    不過對此,他們卻也無能為力。以如今王振不斷膨脹的實力,他們可不敢與之對抗,為的隻是救陸縝這麽一個無足輕重的七品縣令。


    隻有從容站在文官首位的楊溥,此刻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目光在陸縝和王振二人間來迴遊動,似乎已在打著什麽主意了。


    在天子終於放棄對蒙人用兵之後,今日的朝會也終於來到了尾聲。事實上,因為這次的激辯,今日的朝會較之以往已延遲了許多。所以在陸縝退迴到原先屬於自己的隊列最末位置後,便有宦官站出來宣布散朝了。


    朱祁鎮見眾臣再無異議,方才緩緩起身,在一幹宦官的簇擁下退去了謹身殿裏更衣——天子服飾實在太過繁雜,而朝會上所著的冠袍更是隆重,非平常所穿,現在又是炎炎夏日,他自然是一下朝就要換衣裳了。


    而作為他最信任的宦官,王振自然也是需要緊隨著一起去謹身殿的。在坐上禦輦之時,朱祁鎮還有些抱歉地看了一眼身側臉色頗有些難看的王振一眼:“王先生,這次的事情朕也無能為力,畢竟事關我大明氣運,朕也不敢亂來哪。”


    王振忙神色一斂,露出一副惶恐的模樣來:“是老奴太過昏聵和性急了,才一廂情願地想為陛下做些事情。其實那陸縝說得很對,此事確該徐徐圖之。”


    “你能這麽想朕便放心了。”皇帝聽到這話,臉上忍不住露出了欣然而輕鬆的笑容。不過他卻沒有發現,王振低頭的眼中滿是殺機。


    王振是一刻都等不得了,就在天子由人伺候著更換衣服時,他已找來了身邊一名親信,陰沉著臉吩咐了幾句。那小太監連連點頭後,就迅速朝著宮門外奔去,顯然針對陸縝的殺招依然啟動。


    此時,群臣還在緩緩地朝著宮門外走去,尤其是一些身份尊貴,年紀又大的官員,更是走得不緊不慢,看情況光這一程就得走上好一會兒了。


    作為年老德韶的首輔楊溥,他的步履更是不快。當看到從身邊過去的一個身影時,他突然就開口了:“胡部堂還且慢行一步。”


    這也是位將近七旬的老人,頭發早已花白,但看著卻與楊溥完全不同。雖然穿著二品高官的袍服,但整個人卻又有著武人的精氣神,所以雖然年紀老邁,腳步頗快。聽到楊溥招唿,他步伐頓時就是一停,忙行禮道:“不知閣老叫住下官有何吩咐。”他姓胡名濙,乃是當朝吏部尚書。


    這位胡尚書可不簡單,不但年紀輕輕就中了進士,更為永樂帝所重視,甚至曾派他去做過一件極其機密的事情。換句話來說,他也和楊溥與張輔一樣,是有著極高資曆的四朝老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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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感謝書友清格勒同學的慷慨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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