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燦爛朝陽的照射下,在滿朝文武的注視下,陸縝這個七品縣令就在天子麵前對北地蒙人之事侃侃而談了起來:


    “陛下,蒙人自來便為我大明之心頭大患,雖有太宗皇帝數征漠北而大大打壓了他們的氣焰,然因其地多貧,極需要我中原財物之助,故而時有犯我大明之心,並因此多有少量人等犯我邊地。


    “此番有蒙人借口微臣殺其族人而興兵攻打廣靈也正是為的如此緣故。論起兇悍來,蒙人確實不愧其偌大的名聲,縱然並未有像樣的攻城器械,他們也一無所懼,照樣以繩索拋城,借之翻越城牆,此確非我大明將士所能做到。


    “而且就臣所想,以這一戰所呈現出來的情況,恐怕草原各部對我中原的覬覦之心會更重上一些。因為若無外援,我廣靈數日守下來已是極限。而在我大明邊地,如廣靈般守兵薄弱的城池可是不少,若不做出相應應對的話,恐怕一旦城破,那裏的百姓軍民的下場可就……”


    一頓之後,陸縝又看了一眼身邊的幾位高官:“當然,若朝中大人覺著邊地小民的生死無足輕重,那微臣也無話可說。”


    這話說得眾官員的麵色變得更加陰沉,或許在私下裏他們會用大局為重來勸阻天子,但這種不把邊地小民生死的話是絕對不能擺到明麵上來說的。這讓他們想要反駁都不好開口了,不然這視邊民如草芥的黑鍋可就要落到他頭上了。


    見到那些一直以來占據著道德製高點,對自己冷嘲熱諷,非議不斷的官員們在陸縝一番話後一個個都變成了鋸嘴葫蘆,這讓王振大感快意,看向這個年輕人的目光裏更多了幾分的欣賞。他決定了,事成之後,一定要把此人調到自己身邊來任事,自己太需要這樣能在朝廷裏為自己說話的人了。


    陸縝的話還在繼續著:“另外就是邊軍如今已有懈怠之狀,若再無一些變化,隻恐我大明邊軍上下都將墮落,待到有朝一日朝廷想用他們時,他們卻已成了一隻隻失去爪牙的野獸,到那時,我邊境之地可真就危殆了。”


    這番話可不是陸縝虛言恫嚇,而是因為有幾百年後的知識所給出的正確預判。而這一點,就是朝中那些官員,也是有所耳聞的,他們自然更不好出言反對了,不然以後出了事情,追究起責任來可脫不得身。


    陸縝彎腰衝皇帝再施一禮:“所以陛下,以微臣的一點淺薄的見識,如今大明邊境看似安定,實則內憂外患不止,若不能對此有所改變,則後患無窮,還望聖天子明鑒。”


    徐晞見他這麽說來,心已徹底提了起來。看天子的神色,顯然是完全被其說動了,一旦陛下當場下旨對北地蒙人用兵,隻怕再想扭轉局麵就太難了。這時,他已顧不得太多了,當即身子向前一傾,欲再次上前進言反對。


    可就在他將將要走出去時,站在前方不遠處的內閣首輔楊溥突然扭過頭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裏帶了幾分製止與安撫的意思,讓他稍安勿躁。


    這一個眼神過來,頓時就像根繩子似地,把徐尚書給拉住了。


    楊溥作為當初內閣三楊裏碩果僅存的老大人,在朝中威信自然是不用多說的。尋常文官,皆以其馬首是瞻。此人無論智機還是為人,在朝中那都是挑不出任何毛病來的,而且又深得天子的信任與尊重,說句大不敬的話,他有時權柄比朱祁鎮這個皇帝更重呢。


    隻是徐晞雖然停下了動作,心裏卻依然充滿了疑惑,不知道楊閣老為何會突然製止自己出來說話,莫非是覺著事情已不可為了麽?


    可也不至於啊,即便天子真個意動,即便那個陸縝說得再天花亂墜,隻要朝堂上群臣一致反對,以陛下素來的性格,還是會退讓的。為什麽卻不讓爭了,是有什麽隱情麽?


    徐晞在那兒猜疑著,楊溥那雙略顯昏花的老眼卻落在了陸縝的身上,似乎是在觀察這個突然出現的年輕人。雖然兩人之間還有些距離,但陸縝居然也感受到了這兩道如有實質的目光,身子便是一顫。


    見此,楊溥布滿了老年斑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意來,這個年輕人很有意思,雖然看似在為王振等人張目,但仔細聽他的話,卻無一句是提到要出兵草原的,恐怕這其中另有深意哪。


    這一點,因為關心則亂的緣故,在場這麽多人愣是隻有楊溥一人察覺到了一絲異樣,所以他才用眼神製止了徐晞的動作,想看看這個年輕人到底要做些什麽。


    這時,天子在消化了陸縝的一番言辭後,也有些動容道:“原來北邊已是如此局麵,這麽看來非要與蒙人戰上一場以消除這些隱患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落向了陸縝,不少人的臉色跟著心一起直往下沉。有些人則好奇地看向前方的那些高官們,這時候他們為什麽一個個都不出聲了,難道真覺著陸縝的話有道理,連反駁都反駁不了麽?


    王振臉上則笑開了花,他沒想到事情居然這麽輕鬆就做成了,自己這幾個月心心念念想要做的事情,即將可以動手做了。他很快就可以為國立功,然後把聲望抬到與鄭和相當的位置了!


    在這許多想法各異的目光注視下,陸縝終於再度開口:“陛下,臣以為此時對蒙人用兵殊為不智!”


    “什麽?”所有人都愣在了當場,看陸縝就跟看一個神經病一樣,怎麽這家夥突然又變卦了?真當這朝堂之上是如此隨便的地方麽,能容他在此信口雌黃?當然,也有不少人的心稍稍安了一些,至少他沒有讓事情變得不可收拾,不是麽?這裏麵,自然就有徐晞,同時,他又有些疑惑地看向了楊溥,難道楊閣老早已知道他會說這話?難道這人本就是楊閣老安排好的?


    一係列的疑問從很多人的心底冒出來,可一時間卻無人能給予他們迴答,讓所有都感到了一頭的霧水。


    而這其中,王振的困惑顯然是最重的那個。他臉上的笑容早就僵住了,隨後又扭曲變形,死死地盯著麵前這個突然轉變的家夥,恨不能上前一腳踹死了這個不知所謂的家夥。


    隻可惜,在這朝堂之上,他王公公是不敢做出如此放肆的舉動來的,隻能用眼神來“淩遲”對方了。


    天子也驚愕了半晌,隨即臉色也是一沉:“陸縝,你這話是何意?”


    陸縝猛吸了口氣,使自己的精神更加集中,不受外間幹擾:“陛下容稟,臣所言句句皆發自肺腑,句句皆是為我大明朝廷。之前提到的關於北地的種種內憂外患,也確然屬實。”


    “既然如此,你為何會說現在還不是對蒙人用兵的時候?”皇帝忙開口問道。


    “兵者,國之大事,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動的。這一點,想必朝中各位大人也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他們才會極力阻止陛下下旨出兵攻伐蒙人。”


    頓了一下,見天子臉色沒有太多好轉後,陸縝又繼續補充道:“陛下,一旦我大明真個如永樂朝般興兵北伐,那糧食卻該如何調派?永樂朝時,傾全國之力方才供養了數十萬大軍的軍糧,可那也是經年才做成的大事,現在陛下一言便欲對蒙人用兵,光此一點就已是個大問題了。


    “另外,兵馬調動也不可小視。如今邊地雖屯有重兵,可那裏的人馬是不可能全數被派去草原的,不然若讓蒙人有隙可趁,恐怕我邊防城池全線高急,就是這中原天下怕也要因此而亂了。一旦當真如此,就實在太得不償失了。


    “當然,陛下也可下旨從京城與其他各地調遣兵馬,但這麽一來,各軍之間難以互相統屬,到了戰場上依然是個大問題。如今畢竟不同於永樂朝,那時全國兵馬因經曆過靖難之役,故而都是百戰老兵,那可不是如今這些各地衛所官兵所能相比的。”


    陸縝這一句句列舉出來,直說得皇帝啞口無言,額頭都現出了汗來。


    朱祁鎮並不是一個一意孤行的昏聵之君,他隻是少年衝動,被王振挑動了情緒而已。說白了,現在的他就是個中二少年加憤青而已,而且還是個理智的中二少年。當陸縝把問題一一擺開來後,他便知道真要對蒙人用兵並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了,心裏的天平也開始動搖了。


    眼見局麵就要失控,王振的臉色難看得都要變成黑臉包公了,之前掌控局麵的兵部侍郎鄒枋終於醒過了味來,當即嗬斥道:“大膽陸縝,竟敢在天子麵前如此危言聳聽,真當此處是你如此放肆的地方麽?”


    其他與他同聲氣的官員此時也如夢初醒,當即出言嗬斥起來:“陸縝,竟敢如此口不擇言,還不退下。”


    “你一個七品縣令,哪來的膽子在此狺狺狂吠!”……數落之聲,一時不絕於耳!


    @@@@@


    感謝書友緋色魷魚的打賞月票支持!!!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盛世大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路人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路人家並收藏盛世大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