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枝劍在地麵震顫著。


    北藏鋒的身子有些搖搖欲墜。


    他抬起沉重地眼皮。


    對麵是沈秋白僵硬在原地的身影。


    他手裏握著一把斷劍。


    咽喉處有血線漸漸變得清晰,繼而噴湧而出。


    他跪倒在地,耷拉著眼皮,嘴巴輕顫著,似在說著什麽話。


    北藏鋒慢慢靠近他,那很微弱的聲音傳入耳畔,“我覺得很奇怪,那似乎是我內心裏最渴望發出的聲音,我從不後悔,因為那才該是真正的我,而不是處處想著偽裝自己,但偽裝的久了,好像偽裝的自己也不賴。”


    “可不管是要讓摘星府入得山海清幽,還是打敗你這件事情,都該是真正屬於我自己的想法,而不是有其他原因驅使我那麽做,這樣也好,在臨死前能真正做一迴自己,沒能打敗你,倒是很不甘心,下輩子,就輪到我殺你了......”


    那微弱的聲音漸漸變得不可聞,直到徹底消失。


    北藏鋒低眸看著跪在地上,垂著腦袋的沈秋白,輕聲說道:“你的驕傲是值得的,起碼對你自己而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另一麵,不管那一麵是好是壞,但以前的你其實是為陳莫西在活,在為摘星府而活,能真正為自己而活,哪怕模樣再是醜陋,再是狼狽,你也應該是覺得很開心的吧。”


    他說不上對沈秋白是恨還是別的什麽情緒,歸海斷空的死,終歸是跟沈秋白有關,他隻是覺得此刻的自己很累。


    山下有道身影出現。


    那是鍾溪言。


    北藏鋒沒有什麽反應,隻是默默看著他。


    鍾溪言望著沈秋白的屍體,輕聲說道:“我早該意識到的,老師的想法,他強加於師弟身上的想法,最終肯定會出問題,我隻是從沒想過,老師偏執到了這種地步,山海清幽的確是受世人仰望且尊崇的,那更像是修行者的聖地,是天下修士夢寐以求想要進入的地方,但細細想來,山海清幽與山河之間又有什麽區別呢?”


    “我想要看到真正的淨土,若世間裏沒有,那我便親手去創造,或許我沒有那個能力,但起碼是我該做也是想做的事情,繼續待在這裏,我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誰。”


    他上前抬起沈秋白的屍體,看向北藏鋒,說道:“我違抗了老師的意思,他把我禁足在摘星府,沒有殺我,或許是他還把我當成徒弟,又或者他不屑殺我,但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我其實很害怕,甚至不知道自己趁著老師療傷時跑出來究竟要做什麽。”


    北藏鋒淡淡說道:“你其實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麽,你確實很害怕,就算你選擇暫時逃避,我也不會說什麽,每個人都該為自己而活。”


    鍾溪言怔在原地。


    北藏鋒拾起了巨枝劍,從他身邊走過。


    鍾溪言迴眸看著他,發覺自己真的很懦弱,或許這也是陳莫西瞧不上他的原因,他雖然是摘星府的首席大弟子,但其實也隻是掛名而已。


    他的心思是很亂的,甚至他都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麽。


    背著沈秋白的屍體,他站在原地很久,直到聽見有駿馬嘶鳴聲由遠及近,他才毅然下山而去。


    ......


    殘破的宮牆之內,被劍意充斥著。


    澹台無病陰沉著臉,沒有半點想要幫忙的意思,或許他隻是在糾結著。


    周洛和謝寧都已疲累到無力舉劍,他們渾身是血的靠在一起。


    謝春風獨自擋在衝殺的敵軍麵前,戰況攀升到最慘烈的時候。


    在太玄念力的壓迫下,初雪姑娘的模樣也變得很慘,白裙已經徹底被鮮血浸透,直接成了紅裙,她那倔強的小臉蛋也是慘白,卻始終不甘後退一步。


    “你的表現的確很好,李道陵的徒弟,劍仙的徒弟,有著最高的修行資質,又握著黃金時期那幾位大劍仙之一的本命劍,似乎所有好處都被你得了,若待你成長起來,恐怕要殺我也隻是一劍的事,可惜現在你沒有殺我的能力。”


    北聖殿門主內心裏是狂喜的,這便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不僅有機會活下來,甚至還有可能反殺初雪姑娘。


    初雪姑娘確實已經快撐不住了。


    敗相也越來越明顯。


    而在澹台無病猶豫著準備要出手時,北藏鋒的身影出現在宮門前,他沒有半點遲疑地甩出巨枝劍,漫天碎星疾行,瞬息間便跨越距離,極其精準地擦著太玄念力覆蓋的範圍外繞到了北聖殿門主的身後。


    每一顆碎星都拉扯著絢爛的光線,仿佛花蕊內裹,劃過的弧線很清楚的呈現在北聖殿門主眼前。


    那是極其突然的,北聖殿門主下意識的想要反擊,但分神的那一刹那,初雪姑娘便找準了機會,抬高的劍斬落,劍意直接衝破太玄壓製範圍,同北藏鋒的碎星前後轟擊在北聖殿門主的身上,將他撕得粉碎。


    血霧漫天飄揚,北聖殿門主甚至來不及留下一聲慘叫,便被轟成了渣渣。


    初雪姑娘癱軟在地,她連動彈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了,整個人躺倒在血泊裏。


    手裏的劍也自然掉落,被鮮血徹底淹沒。


    駿馬的嘶鳴聲響徹在琅琊城街道裏。


    那是柳飛羽率領的援軍終於趕到。


    他策馬疾行,緊跟其後的是江子畫和何崢嶸,月從霜和陸九歌、南笙等人,在其後便是烏泱泱湧來的薑國甲士。


    喊殺聲震天。


    三千甲士一輪衝殺,那些剩餘的燕軍和秦承懿麾下的黑衣人根本沒反抗幾下,就被全殲。


    江子畫拽著藥王辰儒的衣袖快步跨入宮門。


    考慮到琅琊城裏必是極其慘烈,在來援途中,柳飛羽便安排了江子畫和何崢嶸轉道前往藥王穀,領來了包括藥王辰儒在內的多位大藥師。


    看著奄奄一息躺在角落裏的江聽雨,江子畫泣不成聲,“叔叔,我來晚了啊!”


    靠牆坐著的皇後娘娘在即將昏死之際被江子畫的哭嚎聲吵得又清醒了一點,“別嚎了,他還沒死呢,再嚎下去,他就真死了。”


    藥王辰儒趕忙朝著跟隨而來的藥師們招手,陸九歌和南笙她們也都把傷員聚在一塊,等待藥師們的治療。


    皇後娘娘緊緊抓住上得前來的柳飛羽的手腕,急切道:“秦承懿在裏麵,你快速去救陛下!”


    柳飛羽神情一緊,他來不及向皇後娘娘見禮,直接招手,除了留下照顧傷員的,其餘人都最快速度朝宮裏湧去。


    有藥師來到初雪姑娘和北藏鋒的身邊,他們渾身是血的樣子也是極其可怖。


    初雪姑娘掙紮著坐起身,看向北藏鋒,說道:“多謝北先生及時出手相助。”


    北藏鋒隻是點了點頭,他抬手製止藥師的動作,渾然沒有就此待在這裏治傷的想法,腳步踉蹌著也朝深宮裏走去。


    江子畫很是擔憂的陪在江聽雨身邊,南笙也留下來照顧傷員,月從霜和陸九歌、何崢嶸都也緊跟北藏鋒身後。


    而同樣身受重傷的謝春風也拒絕了藥師的治療,琅琊城的危機尚未解除,他又哪能安心在此療傷,陛下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澹台無病來到了初雪姑娘的身邊,他沉默不語。


    想著自己父親的死雖是李夢舟造成的,但父親之所以被殺,歸根結底的原因卻在於秦承懿,他得親手把秦承懿殺死。


    可看著初雪姑娘那滿臉滿身都是鮮血的樣子,他終是猶豫了一下。


    ......


    在漫無邊際地茫茫雪山裏,有道身影艱難拖動著一個人前行。


    有孤零零地小木屋承受著風雪的侵襲,但卻也是此刻極好的避難所。


    韓一的意識不是很清醒。


    他微微睜眼,看到的是漫天飛雪,很是迷眼,迫使他不得不再次把眼睛閉起來。


    他隻能感受到自己被拖動著,身體近乎是沒什麽知覺的,尤其是背部,那是完全被凍僵住的感覺。


    有木門被打開的聲音傳入耳畔,緊跟著他再次被拖動,背部卡在門檻上時,有火辣辣的刺痛感,仿佛整個背部都裂開了一般。


    好在寒意有小木屋的遮擋,變得稍微好受了一些。


    他意識迷迷糊糊,有察覺到小木屋裏燃起火堆,那股久違的暖意,讓他下意識想要靠近。


    而抱著這種想法,他漸漸徹底失去了意識。


    等他再次清醒時,便是被暖意所包裹著。


    他的視線逐漸變得清楚,小木屋很簡陋,其實並不能遮擋寒意,亦有飛雪吹拂進來,燃起的篝火搖搖欲墜,隨時都有被吹滅的跡象,他掙紮著坐起身,背靠著木板,小木屋裏並沒有第二個身影。


    而那堆篝火就算不被風吹滅,柴也快要被燒盡,火勢極其微弱。


    他身子略微有些打哆嗦。


    在他強撐著想要站起來的時候,小木屋的門被人從外麵打開,有大股風雪湧入,讓得韓一再次眯起眼睛,有身影出現在門外,遮擋住了風雪,那道身影懷裏抱著的是結著冰的枯枝。


    他沒有看清那個人的臉,就被出現的人一把又推坐下來,有稀薄破爛的草席蓋在了身上,然後他便注視著那道背影利用氣海靈元把結冰的枯枝融掉,又再度催幹,丟進了火堆裏,讓得火勢很快又燃起。


    “你是?”韓一裹著草席,臉色極其的蒼白,雙眼也很沒神,聲音更是有些沙啞。


    那道身影轉過來,原本很潔白的衣裳變得很是髒兮兮的,甚至多處有被劃開的破洞,再往上是一張很精致的臉,這是一位姑娘,而且是長得很好看的一位姑娘。


    韓一望著那張臉,熟悉感越來越強烈。


    記憶裏的那張臉跟眼前的臉還是有些區別的,他記憶裏那張臉的主人,最後一次見到,也就隻有十三四歲而已,但兩張臉的重疊,讓他很清楚的知道,那是同一個人。


    “你是小嫣?”


    古詩嫣的神情很平靜,她拔劍出鞘,直接架在韓一脖子上,寒意透過皮膚襲至全身,讓得韓一背脊發麻,有些驚恐的望著那張好看的臉湊近,一道冰冷地聲音也隨之響起,“得虧你還記得我,否則我就一劍把你腦袋砍下來。”


    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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