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悶的拍擊聲,夾雜著清脆的骨裂。


    李夢舟的麵容沒有什麽變化。


    再被念力接觸的那一瞬間,縱然隻是擦邊,也造成了極為嚴重的創傷。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黑蠶甲隻是能夠防護後背和胸前這一小片範圍,無論是手臂還是腿乃至腦袋都是沒有防護的,偏偏那刺客的念力多次都是擊中了後臂的位置,迫使著李夢舟的左臂生疼,明顯已經骨折。


    當初在花城的時候,雷鳴宗師的劍氣也不過是給李夢舟胸前造成了一道血痕,但相比於承意境界的殺手,雷鳴宗師完全就是一個小娃娃,靠體魄防禦顯然是不夠的。


    而他也借此準確探知到了承意下境修士念力外放的具體距離,並不會超過十米範圍。


    殊不知那名緊追著李夢舟的黑衣人心中更是驚恐,在他的認知裏,李夢舟隻是一個看不見氣海不能入遠遊的廢柴,莫說被念力攻擊到,就算隻是擦邊,也足夠讓他全身癱瘓,可眼睜睜看著李夢舟不僅像是沒事一樣,反而越跑越快,他心裏簡直像吞了隻蒼蠅般難受。


    在這一刻他才幡然醒悟,原是情報有誤,這小子哪是什麽未入遠遊的廢柴,分明是已經達到了遠遊境巔峰。


    先入為主的情況下,他一開始並沒有探知李夢舟的修為境界,如今看清事實,未免橫生枝節,他拋開一切顧忌,在念力加持下,他的身體仿佛失去了重量,飄飄然宛若一根羽毛,瞬間便出現在了李夢舟的正前方。


    李夢舟的身形驟停,很是驚異的看著麵前的黑衣人。


    他覺得自己的想法似乎有誤,這黑衣人分明擁有在一瞬間追上他的速度,剛才莫非是在戲耍他?


    那黑衣人鬥笠下的麵龐有些泛白,微微有汗珠浮現,他極力穩住顫抖的身子,不想被看出絲毫破綻。


    他的確可以做到在一瞬間將速度提升到極限,但卻需要耗費很大的念力,因為他本身並不擁有那樣的速度,自然需要付出一些代價,原以為殺死李夢舟是很簡單的事情,根本不想耗費過量的念力,在事不可為時,他隻能被迫做出這樣的選擇。


    所以他現在很憤怒,念力的迴複需要很多時間,過度消耗亦會對身體有損傷,重則需要療養一年半載,輕則也是精神萎靡,戰力大打折扣。


    若黑衣人是承意上境的修為自然不用太過擔心,可他隻是下境,這般損耗便不能小覷。


    李夢舟不能知曉黑衣人的顧慮,但他依舊能夠看出黑衣人的狀態有些不佳,既然逃無可逃,便隻能先下手為強。


    烏青色的劍在他手中舞成了青色劍花,然後在一眨眼的時間,劍刃筆直地滑向黑衣人的胸膛。


    照空流雲。


    《離劍經》的第二式。


    李夢舟雖然未能掌握,但卻能夠簡單的施展出來,畢竟這算是他自身會的最強的劍招,而且出其不意下或許也能起到些效果,哪怕他並沒有太大的信心。


    所以他每一次出劍,目標都是直指黑衣人的胸膛,沒有多麽豪放的劍氣,也沒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奇特景象,看起來是平平無奇。


    這自然在於他無法施展出《照空流雲》的千變萬化,但也恰巧能夠起到迷惑作用。


    但李夢舟有些過於小覷承意境修士的強大力量了。


    或許是因為曾經殺死過承意上境修為的張崇,讓得李夢舟再麵對承意境修士的時候,雖然心裏很清楚之間的差距,但也難免會因過去的戰績而受到些影響。


    再加上施展出的類似半吊子般的《照空流雲》,在黑衣人的念力下,便仿佛透明的一般,那烏青色的劍連黑衣人的衣角都沒有觸碰到,直接就被擊飛。


    猶如斷了線的風箏,李夢舟向後飛離了十幾米,那柄烏青色的劍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好巧不巧的斜插進街巷旁的一塊石墩裏,足可見承意境修士反擊的力量有多麽恐怖。


    而這更多體現於李夢舟爬起身想要重新拔下烏青劍,而劍身前半段好似鑲嵌在了石墩裏,任其發力也是紋絲不動。


    李夢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右手再度握緊了那柄烏青色的劍。


    他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什麽來曆,但顯然對於刺殺有著一些經驗,可也算不上是頂級的刺客。


    這裏距溫柔鄉還有一定的距離,因逃跑的緣故為了不波及無辜百姓,他專門朝小巷子鑽,自是不可能有人很快發現這裏的戰鬥。


    所以這裏也很有可能是他的末路。


    李夢舟沒想到原本是為了活命,卻反而把自己逼到了死路。


    他看了一眼對麵的黑衣人,空氣中流動著一絲莫名的氣機,在黑衣人背後的一處緊閉大門的作坊,在這種氣機的壓迫下,居然有傾倒的跡象,屋頂的瓦礫被掀開,懸浮於半空,某些木樁拔地而起,沾染著泥土的尖利處紛紛朝向李夢舟所站的位置。


    李夢舟瘦弱的身軀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一聲怒喝,烏青色的劍崩碎石墩,破石而出,他的身體瞬間貼在屋簷下,然後不管不顧朝著一個方向,開始狂奔。


    瓦礫飛射而出,宛如利箭,沿途的後方紛紛被破壞,數座房屋遭受無妄之災,而那六根尖利的木樁迎著他急速飛了過去,瞬間便封鎖了他周身的空間。


    木樁前端因要紮在地麵下而被削尖的地方大多沒有刺入李夢舟的身體,而是紛亂的刺向了李夢舟的身體周圍。


    將他的去路和退路全部封死。


    但是李夢舟急速突進的身體並沒有任何停頓。


    他縱身一躍,腳踩著木樁,直接攀上了頂端,腳下一跺,木樁頃刻間破碎,整個人便如飛鳥朝著更遠的方向掠去。


    黑衣人目光陰沉,腳底生風,那柄鋒利的樸刀平放於左手腕上,腳踩著奇異的步伐,刀氣自刀身上震蕩而出,斬碎了那些剩餘的木樁,破碎的尖木散落成堆,然後在念力的連接下,凝聚成了簡易版的刀陣。


    所有的尖木塊炸裂開來。


    李夢舟身上多處被洞穿,亦或是接觸到黑蠶甲被重新彈射出去,但也無法阻止李夢舟狼狽的模樣。


    黑衣人重新出現在了李夢舟的麵前。


    他手握著樸刀。


    如果說前一刻他還是刺客,那麽現在他更像是一名刀客。


    先前因要刺殺,身上無鋒芒畢露之感,毫無出奇之處,而現在他整個人都變得不同了起來。


    他冷漠的看著李夢舟。


    握緊手中的刀柄,向前斬出。


    周圍狂風大作。


    他沒有理會,他的目的隻是殺死李夢舟,不論是悄無聲息,然後人盡皆知。


    這裏的動靜已經鬧得很大,在原本的計劃中,雖然同樣是選擇在大庭廣眾之下,但殺完人就撤,是很簡單的事情。


    他不用顧忌太多,會不會被查出身份,隻要任務完成的很好,自然可以高枕無憂,可若是時間被拖延太久,動靜弄得太大,就很難輕易收場了。


    伴隨著黑衣人樸刀的,還有刀意,能夠撕天裂地的刀意。


    黑衣人的樸刀破空而出,瞬間便撕裂了眼前的風雪,摧枯拉朽。


    街巷裏十分寂靜。


    拋開黑衣人展現的聲勢,自然是空寂無聲的,尤其是在死亡的逼近下,耳畔那些雜亂的聲音便更加難以引起注意。


    突然。


    李夢舟抬頭看著某個屋簷上。


    那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了一道身影。


    ......


    第一次遭受襲殺的那條街道上,逃走的小販遺留下的無數瓜果蔬菜,全部被毀於一旦,導致整條街都是亂糟糟的。


    明亮的光柱囚禁著江子畫。


    他目光直視,平靜的持著手中長劍,靜靜地看著前方。


    那裏有兩名黑衣人。


    稍過片刻,那些受到驚嚇四散而逃的行人再度露臉,隻是遠遠的觀望,卻沒有一個人想到去報官。


    江子畫持劍而立,任憑飄散的煙塵淹沒自己。


    當煙塵緩緩散去,依稀可見,江子畫做出揮劍斬擊的動作,然後便是一聲清脆的響動,啪嚓一聲,光柱破裂,裂紋迅速蔓延,天地囚牢轟然傾塌。


    “區區承意下境也想困住本天才?”


    在天地囚牢被轟碎的那一瞬間,支撐著囚牢的兩名黑衣人似乎受到重創,紛紛吐血,接連倒退,臉色煞白。


    他們對視一眼。


    江子畫一步步朝著他們逼近。


    他們下意識的後退。


    暗想著自己兩人也算是拖延了一些時間,同伴應該已經完成了任務,若是能夠不死,當然沒有人願意去死,所以他們從各自的目光中都看見了退意。


    退意一生,便好像瘟疫一般迅速侵襲了他們全身。


    然後他們舉起了手中的樸刀。


    目標卻並非是前方的江子畫,而是那些在遠處圍觀的行人。


    江子畫眉頭緊皺,看著那兩名黑衣人各自斬出一刀便很果斷的逃走,他僅是猶豫了一瞬,還是選擇了救人。


    等到他再度迴身的時候,那兩名黑衣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而被他救下的那幾名行人臉色慘白的癱軟在地,仿佛癡傻了一般。


    江子畫沒有心思理會這些人,立刻便朝著李夢舟逃離的方向追了過去。


    ......


    李夢舟是一個很要麵子的人。


    所以看著那直指他的臉的鋒利樸刀,這無異於將他整張臉給撕破。


    縱使他的手心裏已經滿是汗珠。


    刺客的修為境界又遠遠高過他。


    但在多次逃跑無果後,他終於選擇了放棄。


    打不過就跑雖然是他生存的法則,但若連跑都跑不過,那就要拚盡全力打迴去。


    烏青色的劍帶出一道弧線,劃破長空,挾帶著唿嘯風聲。


    黑衣人那一刀,刀勢霸道絕倫,勢如破竹。


    李夢舟試圖攔下這寒冷一刀。


    但在絕對的高境界壓製下,卻是徒勞。


    由劍身傳遞而來的氣勁,令得袖口霎時粉碎。


    他的身體倒飛出去。


    黑衣人再度舉起了手中的樸刀。


    一刀直直劈下。


    那刀意撕裂了眼前的風雪。


    李夢舟無意間抬頭,看到屋簷上一抹白色的身影飄然而至。


    唿啦啦一陣瓦片亂飛,眨眼的功夫,那黑衣人斬出的刀意頃刻間崩碎。


    麵色微白,張口噴血,鬥笠被無形的劈作兩半,擦著臉頰掉落。


    一切風吹草動,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那黑衣人的目光下意識的放在了出現的白袍男子身上。


    淡然平靜的一張臉,看似平平無奇,僅有一些滄桑感,但那雙眸子裏卻仿佛存儲著星辰大海。


    恐懼。


    順著眼睛,傳遍全身。


    黑衣人的身體瑟瑟發抖。


    他有些歇斯底裏,樸刀已經脫手掉在地上,眼睛下意識躲閃,像是根本不敢直視白袍男子,口中含糊不清的道:“你......你......”


    白袍男子微微蹙眉,輕輕抬手,然後揮了揮。


    緊接著一道人影起飛。


    砰的一聲,那黑衣人重重的摔在幾十米之外,撞到一麵牆壁,癱軟下來,頭破血流,瞳孔無限放大。


    地麵冰涼,他身體的溫度也跟著涼了。


    街巷裏再度陷入寂靜。


    李夢舟艱難的站起身,握著手中的烏青劍,麵色平靜的看著那白袍男子。


    其實他的內心很顫抖。


    將他逼到末路,隨時可以抹殺他的刺客,隻是在白袍男子揮手間便死掉,這是何等強大的實力?!


    能夠這般隨意殺死承意下境修士的人,最差也是到達承意境巔峰,而李夢舟更加可以肯定,麵前白袍男子的實力遠遠不止如此。


    因為這個人他認識。


    天樞院的那位江司首。


    嚴格意義上來說,也是他的頂頭上司。


    江聽雨靜靜地看著李夢舟。


    “李夢舟,離宮外院弟子,天樞代號青九。”


    李夢舟眨了眨眼睛,連忙欠身揖手見禮,道:“多謝司首出手相救。”


    江聽雨微微點頭,說道:“自做了天樞院的司首後,我已經很久沒有殺過人,今天因你而破例。在你同意加入天樞院的那一刻開始,天樞院便會保證你的生命安全,所以今天發生的事情也算是天樞院的責任,我出手便也理所當然。”


    李夢舟的眉頭蹙起,他仔細思忖著江聽雨的話,然後很快便發現了一個關鍵,訝然道:“難道是因為當初青九讓我代為護送的那封信書?”


    在青一強迫讓他加入天樞院的時候,便說明了那些追殺青九的人必然會把目標轉移到李夢舟的身上,但是時至今日,李夢舟並沒有受到威脅,他幾乎快已經遺忘了這件事情。


    這當然在於天樞院暗中幫李夢舟解決了隱患,但巧合的是,因皇帝陛下要調查白袍劍客韓一的蹤跡,從而派遣出去了大部分天樞院的人,那些暗中幫助李夢舟解決刺客的人自然便出現了漏洞,從而才讓得刺客得到機會,埋伏在此。


    並不在都城的譽王殿下,派遣了大量死士攔截青九護送的密報,卻在抵達都城後,被李夢舟迷迷糊糊的半路截胡,密報已經到了天樞院的手裏,事跡已然敗露,但譽王殿下並不能咽下這口氣,因此,他勢要殺死這個從中攪局的人。


    因天樞院的暗中保護,刺客一直沒有機會出手,甚至平白送了許多人頭,這次大手筆,派出了三名承意境界的殺手,本以為萬無一失,甚至有些殺雞用牛刀的感覺,沒想到還是功虧一簣。


    江聽雨看著李夢舟,說道:“這些人殺不死你是不會甘心的,因為這場刺殺背後的主謀譽王殿下已經失了方寸,你帶著那封書信到了通明巷,嚴重破壞了譽王的計劃,在孤注一擲的時候,你這個攪局者,必然是他最痛恨的。”


    李夢舟覺得自己很無辜又委屈。


    莫名其妙多了一個勢要殺死他的人,而且還是個王爺,總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你的實力太弱了,天樞院可以保你一時,但保護不了你一世,如果你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我真要好好考慮是不是要把你驅逐出天樞院,免得你一再給天樞院找來麻煩。這次我雖然幫你擦了屁股,但這種事情有一次就夠了。”


    李夢舟默然不語。


    這件事情他沒辦法不去承認,縱然是成為了修行者,也是最弱的那一批。


    他抬頭看著江聽雨,說道:“這種事情我也不希望有第二次,我很討厭被人追著打的感覺,我喜歡追著人打的感覺,所以為了這個目標,我會變得更強,強到可以無視世間所有規則,將所有人踩在腳下。”


    江聽雨不置可否,他很認真的說道:“劍修在當今這個世上是很特殊的存在,整個世間僅有一位劍仙在世,也隻有那一位劍仙支撐著如今劍修一脈的局麵,要不然,現如今的劍修怕是已經行至末路。”


    “在三教修士中劍修一脈可謂一枝獨秀,而劍道一途,比不上那修行大路的坦蕩,反倒是布滿荊棘,寸步難行。


    但在同境中卻以劍修為最,劍修最看重的反而不是資質,而是站在這條道路上的倔強,不服輸的氣魄,所以就算資質普通,也能成就劍仙之位,雖然這樣的人並不多。”


    “我說這些話的意思是要讓你明白,永遠不要質疑自己,在劍道路上砥礪前行,然後你就會得到屬於劍修的精彩。劍仙乃是劍修的最後一境,劍仙的劍若要出世,三教修士的大能也要避其鋒芒,至強的劍仙一劍便足以斬落萬千星辰,崩裂山河。”


    “那位西晉的劍仙尚且不是至強,雖是成就了劍仙之位,但他的修行還未行至盡頭,若不然,當今修行的世界,劍修一脈必然再度君臨天下。”


    “既然你入了離宮,便是選擇了劍修一道,而在你拿起劍的那一刻,便永遠不要忘記當世這位劍仙的名字。他叫王乘月,是數百年裏山海清幽中的唯一一位劍仙。”


    江聽雨說了很多,李夢舟也聽了很多,他記住了劍仙王乘月的名字,然後,便沒有然後了,他隻是依舊看著江聽雨,並沒有什麽反應。


    他會尊敬乃至向往甚至要超越那位劍仙,但實則這個名字在他心裏並不是那麽重要,反而沒有某個同樣用劍的老頭子重要。


    雖然那老頭子並不是劍仙。


    麵對過於淡然的李夢舟,江聽雨眸子裏顯露出複雜的神采,他並沒有進行痛斥,因為他並不是劍修,李夢舟怎麽想,他管不著。


    他隻是由衷的說道:“但凡是劍修,最終的歸途都是登上那座劍山,西晉的劍山聖地便等同於我薑國的千海境,但劍山裏存在的天地氣運是隻有劍修才能領悟的,那是在劍修強盛的時期,由幾十位劍仙留下的真意。若沒等登上那座劍山,便算不上什麽劍修,就連那位劍仙,也是自劍山裏得道。”


    李夢舟的神色終於起了些變化。


    劍山啊。


    是個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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