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夢舟徑直跑過了湖麵上的石板路,站在竹屋前整了整衣衫,小心翼翼的跨過門檻,那撲麵而來的青意,讓他的情緒平靜了少許。


    竹屋內隻有薛忘憂一個人。


    他微微抬眼,說道:“外院裏除了江子畫那混小子外,你是唯一能夠多次進入內院的人,如此毛躁,成何體統。”


    李夢舟很是詫異,他明明在門外已經放緩了腳步,平穩了心情,怎麽薛忘憂仍舊知道他是一路跑過來的?


    因為薛忘憂是高手啊。


    李夢舟隻能這般解釋,這貌似也是唯一的解釋。


    他訕笑一聲,認真地欠身,行了一禮,說道:“老師莫要逗趣弟子,知曉看不見氣海的問題可能得到解決,難免會有些激動,以後絕對不會了。”


    薛忘憂微微點頭,說道:“的確隻是可能而已。”


    “你因看不見氣海,自然也無法理解氣海,而你的氣海確實與常人不同。別人的氣海,就算資質很差勁,也終究能夠看到一片水窪,亦或是溪流,而你......氣海內卻是一片荒蕪,如同幹涸的沙漠。”


    李夢舟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倒不是殺死張崇時眼睛受傷落下的後遺症,而是因為薛忘憂最後那句話。


    他的氣海內是一片荒蕪。


    氣海又怎麽會如荒蕪的沙漠?


    這在他的認知裏是很難理解的事情。


    看著保持沉默認真思索,卻並沒有什麽過於不堪表現的李夢舟,薛忘憂默默點頭,說道:“很多事情都是講緣分的,你的氣海被封禁,也許在表麵上看,是一件很壞的事情,但如果換個思維,說不定也是你的機緣。”


    李夢舟皺著眉頭,疑惑的看著薛忘憂,說道:“老師此言何解?看不見氣海,氣海內又是荒蕪一片,這算是哪門子的機緣?”


    薛忘憂沉默不語。


    如果是一開始,他的確也不能理解這件事情,但自從聽過江聽雨的懷疑後,他大概已經能夠知曉,到底是何人封禁了李夢舟的氣海。


    這一切的關鍵都在於李夢舟究竟是不是來自不二洞。


    若這件事情被證實,那麽有能力也有理由這麽做的,就隻剩下不二洞的洞主李道陵了。


    李道陵當然不會迫害自己門下的弟子,更何況是在不二洞麵臨毀滅的時刻。


    不二洞的洞主李道陵是一個很強的人,至少在明麵的認知裏,他是強過江聽雨的。


    江聽雨隻是在五境朝暮中無敵,而李道陵卻是能夠破開朝暮,打開更高境界的大門,雖然最後失敗了,但在修行上,李道陵要比江聽雨走得更遠。


    薛忘憂是自認不如的。


    他當然也不能理解李道陵在臨死前,為何封禁了李夢舟的氣海,但這或許是李夢舟能夠存活下來的原因。


    薛忘憂把李夢舟當做不二洞的弟子,便很容易能夠推測出這個結論,雖然這個當做並非一定是事實,但薛忘憂可以認為這是事實,因為他實在想不到別的可能性,江聽雨也不會隨意去懷疑李夢舟,終究是有些依據的。


    按照這個邏輯往下推算,李夢舟當年拜入不二洞的時候,年紀還很小,雖然不能推測出他到底有沒有接觸過修行,但很快不二洞便消失了,所有人都死了。李道陵想要保下這個不二洞唯一的傳承者,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薛忘憂能夠想到李道陵封禁李夢舟氣海的最接近事實的原因便是,李夢舟的修行資質很高,若稍有意外,便會被那些導致不二洞滅門的幕後黑手察覺,從而斬草除根,而若隻是一個毫無資質,且懵懂無知的孩童,便有很大的幾率能夠逃生。


    當然,在薛忘憂想來,能夠做到一夕間讓不二洞消失的勢力,必然心狠手辣,絕不會在最後生出惻隱之心,就算是一個毫無資質的孩童,也斷然不會留下活口。


    不管是出於什麽原因,或許是李道陵有先見之明,早有安排,又或許純粹是李夢舟的運氣夠好,他終究是活了下來。


    這便已經足夠了。


    所以薛忘憂覺得氣海被封禁或許是屬於李夢舟的機緣,倒也並非是胡說之言。


    越是被壓製的天賦,待得解封的那一刻,必然厚積薄發,不說一鳴驚人,也必會大放光彩。


    看著對麵李夢舟疑惑的目光,薛忘憂並不打算解釋太多,隻是說道:“這件事情需要你自己去理解,我能做的,便是給你找到機緣的鑰匙,至於能不能成,便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薛忘憂也動過直言探聽李夢舟身世的念頭,但後來想了想,他選擇了放棄。


    不二洞當年的事情牽扯太大,李夢舟的身世若暴露,容易引來預料不到的軒然大波,這件事情最好還是裝作不知道,靜觀事態發展的好。


    且薛忘憂也不能確定這件事情,他不僅擔憂會打草驚蛇,在李夢舟拜入離宮的那一刻,離宮劍院便已經很難從當年那件事情裏抽身,他同樣也擔憂會得到不一樣的答案,那樣會顯得他很愚蠢。


    換句話來說,如果李夢舟的身世被確定,那麽他出現在這裏,對於離宮劍院而言,有好處也有壞處。


    好處是,李夢舟能夠被不二洞看中,必是驚世之才,日後所能達到的成就,都不能與離宮脫離關係。


    壞處便是,那些隱藏在暗處,覆滅不二洞的勢力,一旦察覺到李夢舟這個人的存在,必將會給離宮劍院帶來滅頂之災。


    但薛忘憂覺得,這應該值得一賭。


    ......


    細雪依舊飄著,相比於白天,雪色已經完全覆蓋了大山,殿宇上也仿佛被鋪了一層晶瑩剔透的雪色幕布。


    江子畫蹲在湖麵上的石板路中心,想著自己要不要進屋,他不知道老師在跟李夢舟說什麽,但沒有老師的召喚,他也不敢隨隨便便闖進去。


    在老師讓他去找李夢舟的時候,就已經叮囑他了。


    薛忘憂很清楚江子畫的脾性,若不事先提醒,他必然不管不顧,一定會來湊個熱鬧。


    所以此刻的江子畫頗有些鬱悶,想著隻是看不見氣海的問題,又有什麽不能聽的?


    “你在這裏做什麽?”


    湖泊岸邊的小道上,站著一位身穿月白色長衫的姑娘,雖然是劍院女弟子統一的服裝,但是穿在這位姑娘的身上,卻另有一番脫俗的氣質。


    她白皙的麵容上,沒有塗抹半點胭脂,隻是描著淡淡的細眉,薄薄的嘴唇透著微微的紅潤,仿佛看淡一切紅塵俗世的眸子望著江子畫,哪怕是疑問句,她的臉上也沒有絲毫表情出現。


    江子畫轉過頭,隻望了一眼,便好像受到驚嚇,慌亂的站起身,朝著那女子跑過去,很是恭敬的行禮道:“見過三師姐。”


    女子微微頷首,再一次出聲問道:“你不在外院好好修行,蹲在這裏又在打什麽鬼主意?”


    江子畫很是冤枉的說道:“我沒有啊,隻是老師要見一位師弟,我好不容易把人找來,所以在外麵等著而已。”


    聞聽此言,她的眉頭微蹙,眼中罕見的露出一抹異色,靜靜地看著江子畫,說道:“這個時辰,除了內院弟子,老師從來沒有見過其他人,那人是誰?”


    江子畫沒有絲毫隱瞞,乖乖的說道:“三師姐久居內院,或許不曾聽聞,咱們劍院今年的新生裏,出了一個奇葩,半日觀想入天照卻看不見氣海,但偏偏悟性很好,以最短的時間領悟了《融雪》,老師在幫他想看不見氣海的問題,似乎有了些眉目。”


    三師姐的臉上果然有著一絲疑惑,莫說劍院新招了什麽人,她連今年山門大開的事情都不知道,但這些她並不在意,點了點頭,說道:“我用的宣紙沒了,你幫我取一些迴來,直接送到我的院子裏便可。”


    江子畫恍然,怪不得如今稀奇的在這裏看到三師姐,原來是宣紙用光了,不得不走出屋門。


    三師姐是一個很酷愛書法的人,為了寫出一個好字,甚至可以不眠不休,練字時所用的宣紙數量自然是龐大的,在劍院裏無出其右者。


    要說在劍院裏,江子畫最尊重的人除了排在第一位的薛忘憂和僅此之的大師兄,便是三師姐了。


    他在寧浩然麵前,除了在重要的事情上,不敢妄言外,尚且能夠我行我素,但是在三師姐麵前,江子畫就真的變成了一個乖寶寶。


    倒不是說三師姐有多麽可怕,但江子畫總是下意識的感到有些發怵,這種感覺是莫名其妙的,或許是跟三師姐淡然的性格有關,總覺得不小心說出什麽話來,就會倒大黴。


    在江子畫的認知裏,三師姐的脾氣絕對不像是她的表情一樣溫和。


    尤其是在經過那件事情後。


    於是在三師姐的吩咐下,他絲毫不敢怠慢,答應一聲,便火急火燎的跑了出去。


    三師姐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抬頭看著老師的竹屋,緩緩移步走了過去。


    此刻的薛忘憂正看著李夢舟,像是隨意的提起了一個話題,舉起酒杯,低頭說道:“聽說你這些日子常常出入溫柔鄉?”


    李夢舟有些詫異,但還是迴答道:“弟子初到都城時便受過虞大家一些恩惠,算是關係不錯吧,所以有時間便去陪她說說話,弟子可絕對不是到裏麵找姑娘的。”


    薛忘憂黑著臉說道:“你是不是找姑娘,關老子什麽事。”


    有些訕訕的笑了一聲,李夢舟撓撓頭說道:“老師還是具體講講怎麽解決弟子看不見氣海的問題吧。”


    雖然李夢舟拜入了離宮,薛忘憂作為院長,幫助弟子解決問題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李夢舟還是充滿了感激,有仇必報,有恩必還,是他做人的宗旨。


    若薛忘憂能夠解決他困擾的難題,對於李夢舟而言,如同再造之恩。


    修行這件事情,對李夢舟意義非凡,能夠開通氣海,自然是打開了人生另一扇大門,仿佛獲得新生,所以他第一次真正覺得薛忘憂看著是這麽的順眼。


    幸虧薛忘憂不知道李夢舟心中所想,否則定要質問難道以前你這混小子都看我不順眼麽?


    李夢舟迴望著自來到都城後的所見所聞,整座雄城也貌似很平和,然而在這樣的看似平靜下,無數的勾心鬥角,不見鮮血的廝殺,最主要的是那些鮮血並不被人知,這種暗地裏的紛亂糾纏在一起,便使得這座雄城更似那饕餮之口。


    在這樣的大局裏,尤其是李夢舟要做的事情,毅然決然要踏入局中的堅定,哪怕是最小的一個卒子也很難幸免,沒有實力,便連一隻螻蟻都不如,總會有無數張網藏匿在看不見摸不著的地方,隨時準備施行一網打盡。


    李夢舟已經盡量讓自己很低調了,但一直低調下去絕不是辦法,必須在有限的時間,成長到超出有限的高度,才能在都城裏占據一席之地,不至於被人隨意抹殺。


    在他一開始的計劃裏,便是考入離宮,成為修行者,繼而開啟《蠶滅卷》,如今成功考入離宮,卻遭逢大難題,看不見氣海,不能成為修行者,他的後續計劃就隻能擱淺,甚至無法再施行。


    他隱忍了太長的時間,站在都城之中,在入局和出局的邊緣試探,難免會讓他偶爾有急切之心,雖然他每次都能極力壓製住,但若久久不能打開氣海之門,他的耐心必然會一點點耗光,到時必會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即便他接觸到了獨屬於離宮劍院的感悟神通,更身懷另外一門號稱最詭異的《蠶滅卷》神通,然而在尚且弱小的時候,他是不能見陽光的。


    在他的計劃裏,他需要更多的耐心。


    而支持他的耐心不會被耗盡的關鍵,就是看不見氣海的問題。


    這件事情必須盡快解決,為此,他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既然已經成功踏出了第一步,他便沒有了更多選擇,自然也不敢更加不能去想那些兇險和困難。


    他握緊拳頭,抬頭看著薛忘憂,讓自己的心情再度變得絕對平靜,然後等待著眼前這位能夠改變他命運的大人物如何安排。


    薛忘憂並沒有讓他失望。


    “我薑國有一處氣運聖地,名為千海境,乃是世間僅存的五大聖地之一,亦是唯一被皇室掌握的氣運。因氣運的爭奪,自修行者第一次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便從未止息。


    過往的黃金時期泯滅後,氣運聖地僅存五處,明裏暗裏的爭奪便更加嚴峻。但也因為氣運聖地的減少,反而給這個世間帶來了數百年的和平,畢竟沒有人敢隨隨便便打破這個平衡。


    你若能在千海境裏待上一段世間,說不定能夠找到屬於自己的一份機緣,感悟到天地氣運,強行衝破氣海的封禁。”


    聞聽此言,李夢舟很是意外的說道:“可是在入門測試的時候,四師兄曾經打開過千海境,我也在裏麵待了一炷香的時間,並沒有什麽效果。”


    薛忘憂挑了挑眉,說道:“千海境裏的氣運哪能隨隨便便就能領悟,那些出來後破入遠遊的人,隻是因為接觸到了天地氣運,便已經有此機緣。


    而你的氣海被封禁,便阻止了你獲得機緣,那隻是因為一炷香時間太短,你若想衝破封禁,便必須在千海境裏待夠數天乃至數月的時間,這主要看你的悟性和毅力如何了。”


    看著麵色不太好看的李夢舟,薛忘憂知曉他心裏在想什麽,接著說道:“距離上次千海境的正式開啟,已過兩年之久,所以下一次開啟千海境還不知道在什麽時候,你曾經進去過的千海境並非是真正的千海境,而隻是被傳送到了千海境的大門前,但對於你們這樣尚未跨過門檻的人來說,已經是莫大的殊榮。


    正因如此,一炷香的時間便是極限,想要在裏麵待上數月,乃至幾天都是不可能的,想要做到這一點,便是要多次進入千海境,時間累積起來便也夠了。


    但這件事情存著很大的危險,尚未開通氣海的人,是無法接收天地氣運長時間灌體的,所以進入千海境雖有可能讓你衝破封禁,但也有很大的可能暴斃而亡,至於進是不進,便看你自己的選擇了。”


    薛忘憂默默的喝了口酒,說道:“你大可好好考慮一下,畢竟看不見氣海,你最起碼能夠活著,若是出現意外,便是死定了。”


    平靜的看著薛忘憂,李夢舟沒有考慮太久,甚至根本沒有考慮,便堅定的說道:“我要進。”


    薛忘憂沒有說話,默默地倒酒,然後一口喝掉。


    李夢舟上前一步,端起薛忘憂剛剛又倒好的酒,送進了自己的嘴巴裏,長吐一口氣,說道:“正所謂富貴險中求,機緣總會與兇險並存,千海境,我必須進,且也必須衝破封禁,成為修行者。”


    薛忘憂錯愕了片刻,一把奪過李夢舟手裏的酒盞,惱怒道:“誰讓你搶我酒喝的?好大的膽子!”


    李夢舟也是愣了一下,撇嘴道:“喝都喝了,這麽小氣。”


    薛忘憂吹胡子瞪眼。


    他冷哼了一聲,繼續倒上一杯酒,放到嘴邊,說道:“你修行的目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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