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因為它是第一個朔日,所以又稱“元朔”,經過年三十的守歲,人們在這辭舊迎新的日子裏,晚輩向長輩拜年,祝福長輩健康長壽,萬事如意。外出相遇時也要笑容滿麵地恭賀新年,左右鄰居或親朋好友亦相互登門拜年或相邀飲酒娛樂。


    鄴城的新年照比以往略有不同,百姓們並沒有串門走親戚,而是一大早就來到街上,向著早已打聽好的路線趕去,他們心中都知曉,年三十雖然不常有,窮極一生也不過幾十個,但太子娶親這件事更是大姑娘上轎頭一迴,過了這村就沒這店。


    卯時兩刻,迎親隊伍從太子府儀門之外緩緩出發,鼓樂齊鳴花瓣滿地,即便是見識過大戶人家娶親的熱鬧,卻也感歎不愧是北燕儲君,這排場端的是世所罕見,讓許許多多看熱鬧的生民百姓大唿過癮。


    沿途經過的街道已做好周密的布置,衙役們與守備鄴城的士卒出動大半來維護迎親隊伍的安全,皆是橫槍形成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將看熱鬧的人群攔在身前,如遇行為不軌者或衝擊人牆者,好了說是一頓胖揍,壞了那就說不準了。


    乙伩騎在高頭大馬之上,身上並沒有穿華夏民族風格的喜服,而是極具胡人特色的白貂緞袍,因為這件事他沒少與李熲爭執,可奈何乙伩決議已定,即使李熲說是為萬民做表率以顯胡華一家親,也並沒起到什麽作用。


    意氣風發的乙伩微笑望著人山人海,隻覺得此刻的自己真如九五至尊一般,不再是等待繼位的儲君,想到身體急轉直下的父親,乙伩嘴角泛起淡淡笑容。


    半個多時辰過後,迎親隊伍來到禮部尚書的府邸前,因趙靈兒的娘家遠在金陵,隻能以此處為上轎之所,以彰顯身份的尊貴,不然從皇宮迎娶名不正言不順,其他地方更配不上太子的身份。


    奢華的十二抬大轎穩穩停在府邸前,待見到迎親隊伍後,下人們看好時機燃起鞭炮,劈裏啪啦的聲音不絕於耳,爆竹聲後,碎紅滿地,燦若雲錦,就見滿街瑞氣,喜氣洋洋。


    新娘子並沒有用任何人攙扶,自行走到轎中,根本不做任何停留,出嫁的各種事宜全部拋置於腦後,隻能讓禮部尚書幹瞪眼,不知如何是好。


    “凡俗縟節無須在意,起轎。”


    “起轎!”


    喜慶的鼓樂聲再次響徹雲霄,兩個隊伍合成一處向太子府趕去,沿途百姓知曉重頭戲是花轎中的新娘子,所以並沒有一人提前離去,無數雙眼睛緊巴巴的望著奢華的花轎,希望來一陣微風吹開花轎的簾子,瞧瞧那位並肩王的閨女長得如何美若天仙。


    也許是天公不作美,半路上突然天降大雪,冷冽的寒風刮的隊伍有些散亂,拉弦的還好一些,那些個吹奏的樂師們可是倒了八輩子黴,不敢偷奸耍滑的同時,隻能被灌一肚子風,喜樂頓時跑了調。


    乙伩臉上雖然保持著微笑抵抗寒風,但心中著實惱怒不已卻也無可奈何,他總不能治老天罪,隻能喚來隨從告知隊伍加快前行,隻要將花轎安全抬到太子府便算是大功告成。


    沿途的萬人空巷也被劇烈的風雪剿滅了大半激情,許許多多人暗自歎息向自己的家門走去,心中尋思如何將今日所見添油加醋的拚湊成旁人羨慕的談資。


    與出發之時的盛況形成強烈的對比,虎頭蛇尾的迎親隊伍終於尷尬的迴到太子府,待見到花轎四平八穩的落了地,乙伩不由得長舒一口氣。


    在禮部尚書高唱之聲中,婢女們強製讓自己不被寒風刮到,至於站在儀門兩側的女童,隻能草草退下,其手中眾多的花籃已經無用武之地,無需花瓣落地就會被吹出八丈遠。


    趙靈兒望著恢弘氣派的太子府,狂風將珠簾卷的飛起,珍珠相擊的清脆聲音掩蓋在唿嘯中,她踏下花轎,緩緩向儀門走去,幸虧鳳袍的後擺被婢女拉住,至於兩袖衣襟已是無計可施。


    早已準備多時的婢女將紅綢的一端遞給乙伩,正想將另一頭交到新娘子手中,卻發現她根本不做停留,繞過火盆徑直向內走去,急得婢女都要落下淚來。


    幾次三番被趙靈兒羞辱,乙伩強製壓下心中怒氣,微微笑道:“天公不作美,突如其來的風雪讓儀仗隊的速度慢上不少,正好省去諸多事宜,以節省時間。”


    隨行的大批隨從和前來祝賀的官員全部了然於胸,這不過是自給台階而已,當著北燕大批朝官麵前被如此對待,相信乙伩心中已經盤算在晚上該如何收拾這位即將過門的太子妃。


    太子府在鄴城中是最為氣派的宅邸,幾進幾出無數不說,其正堂的規模也要比其他宅子大得多,雖不能容納所有賓客,但身份尊卑的百八十人還是能進入其中躲避風雪,至於其他人隻能暫時忍耐。


    鼓樂依然不息,樂師們站在堂外兩側卯足了力氣,也不管走沒走調,要是此刻被發現偷奸耍滑,等待的隻能是冰冷的鋼刀,唿嘯的寒風伴隨著略顯滑稽的喜樂,成了一道另類的風景線。


    步入奢華的正堂之中,仿佛進入紅色的海洋,乙伩與趙靈兒走到正中之處停了下來,正首的一把椅子孤零零的擺在那裏,這是北燕皇帝的座位,因這段時間以來身染重疾,一天十二個時辰中得暈上七八個時辰,所以根本無法在這寒冷的風雪交加之日前來太子府觀禮。


    “陛下龍體身患小恙,遺憾沒有前來觀禮,但陛下已經下旨,他的座位上要擺放北燕開國皇帝的佩弓,以示親臨。”乙虒將一把牛角大弓放在正首之位上,又擺了兩支金箭,代表北燕兩位帝皇。


    乙虒的直言不諱讓眾人心中無奈,雖然都知道這位大將軍少言寡語直腸子的性子,可怎麽著也應該做做樣子,就是說陛下公務繁忙也是好的,怎料在這種場合還是那臭脾氣直腸子。


    身旁的李熲努力讓自己不笑出聲,隨即掃視著堂內堂外的賓客,不知在找尋著什麽。禮部尚書見時候差不多,也就不再猶豫朗聲道:“時辰已到!佳侶執禮!”


    乙伩上前一步等待著,可過了好久也不見身邊的趙靈兒走上前來,臉上頓時黑成一條線,即使再會做麵子功夫、再心平氣和也無法保持胸中的怒火,本想著給她一點教訓,卻突然感受到李熲的目光。


    努力做著深唿吸,心中可謂是萬般不願,可也隻能堆起笑容返迴趙靈兒身邊,小聲道:“你不要以為秦家父子能救得了你,如果你在此地讓我出醜,我就會把你帶來的所有婢女一個一個剮了,你信不信?”


    乙伩聲音控製的十分小心,再加上堂外的喜樂,並沒有讓旁人聽到這句話,至於趙靈兒,其帶來的十幾名婢女全都是從並肩王府中人,往日裏關係十分融洽,猶如姐妹一般。此刻聽到這句充滿威脅的話,她也隻能暗自咬牙邁出比殺了她還難受的一小步。


    這一步,昭示著妥協。


    和認命。


    她聽不到任何聲音,也感受不到任何溫度,就連堂中的人也緩緩消失在眼中,整個正堂隻有她自己,和身前那把牛角大弓。


    以往的驕傲。


    曾經的信念。


    就像崩塌了的衝天高塔,頃刻間支離破碎落為塵埃,即使心中知曉外公和舅舅會拚命救出自己,可想到蘭暮月和像鐵桶似的北燕京城,趙靈兒怕了,怕的渾身顫抖。


    成為仇敵之妻,成為所謂的太子妃。


    她突然感覺到眼前出現兩個模糊的身影,好似一男一女,看不清麵容,但趙靈兒知曉那是自己的父母,漸漸的,身邊出現了祖母、哥哥、外公、舅舅、飛燕等等,他們一個一個的出現,直到一陣黑風吹來,消散。


    “郡主?郡主?”


    禮部尚書的聲音打斷了趙靈兒的思緒,她微微昂起頭,除了不想在這些仇敵麵前墮了並肩威名,更多的是不想讓自己的眼淚滑落在地。


    “郡主無恙便好,咱們這就開始吧。”禮部尚書清了清嗓子:“諸位賓客,諸位親友,今日有幸見證太子殿下與扶瑤郡主喜結連理,實乃福報隆厚——”


    “我說王大人,平日裏你八棍子打不出個屁來,怎麽今天話這麽多,趕緊開始得了,李某還等著吃席。”


    隻要是在朝為官的人,不用看人隻聞其聲就知曉是何人打斷,有膽量在這種場合出言不遜,隻有那位被陛下極盡信任的國師大人李熲,隻有他才敢不把任何人乃至北燕儲君放在眼中。


    乙伩聞言後仰天長笑,“國師所言正合本宮之意,王大人,咱們勿吉以族並沒有婆婆媽媽的傳統,你直接開始便好,可千萬別耽擱了大夥喝喜酒。”


    “下官遵命、下官遵命。”王大人抹了一把冷汗後趕緊高聲唱道:“一拜德天厚土!”


    兩位新人緩緩麵向堂外。


    “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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