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等我迴去想想。我有些猶豫。


    明天我剛好輪休,咱倆一起去個地方。


    哪兒?


    還是那片雨林。


    徐勇的話讓我頓生疑慮,他扭過頭瞅了眼餐館外街道旁,白天一直跟著我的年輕民警仍在路旁蹲守著,看來得再加一個人。


    天光穿不透這厚厚的綠色,雨林中依舊一片生機盎然,長出的新葉遮蓋了所有踩踏過的痕跡,一切像是從來沒發生過什麽。我不明白徐勇為何會特意帶我迴到這片充滿惡意的雨林,在我印象裏在這裏就沒發生過幾件正常的事兒。


    第二天,我跟著徐勇再次前往雨林。那片燒焦的黑色像是雨林的傷疤,徐勇站在那片焦地的邊緣並沒要走進去的意思。


    前天我來查看過,也沒留下什麽特別的線索,除了這些黑漆漆的樹枝和樹幹,當時的越野車也被拖走了。我實在猜不出徐勇迴到這兒有什麽用意。


    那輛被燒毀的越野車是我派人拖走的,後來我們徹底查看過這片焦地,沒什麽留下什麽有用的線索。徐勇虛著眼眯成一條縫像是已經洞悉了什麽,就算是沒留下什麽,但從整件事想還是有些蹊蹺。


    蹊蹺?


    嗯,你還能迴憶起之前迴到越野車附近中槍時的大概時間麽?徐勇用很沉的語氣問道。


    時間?我倒沒特別注意到時間有什麽問題,從日出警戒到追擊兇手再到遭遇伏擊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再從林中撤迴到這片焦地。大概上午十點左右。


    那時通訊不暢,我們一直聯係不上你們,等到行動幾乎尾聲已經快到中午十一點,那時我們才發現你們警戒的位置附近濃煙滾滾。


    也就是越野車被點燃了?


    沒錯,我們很快就趕了過來,那時發現了重傷昏迷的你和已經陣亡的六子。


    六子最後一幕他恍惚的眼神至今我都無法忘記。


    屍檢結果呢?那個從越野車上跌下來搖搖晃晃的影子,那樣子的六子根本不像是一個臨陣拿槍的士兵。


    屍檢結果?不是中槍陣亡的麽?並沒做屍檢。


    我將那時的細節重新講述了一遍。


    這點我們倒是都沒注意過,槍擊陣亡好像並沒做屍檢的必須流程。徐勇握著拳單手撐著下巴思考著,總之我們並沒在附近找到柳毅和康劍虎的蹤跡,至少在你中彈至我們趕到這裏的時間裏,柳毅和康劍虎還活著,而且在盡他們的力想辦法救你。


    一股潮悶的空氣吸入我的肺,壓得我難以唿吸。車是他倆點燃的,為了吸引你們的注意。


    會不會他倆還沒死?我的心不由得一緊,像是終於尋找到僥幸的蛛絲馬跡。


    我手下可沒孬兵,沒理由被幾個人壓著打,你們都是好樣的,柳毅和康劍虎更是好樣的。徐勇用拳頭敲了敲一旁的樹幹轉過身朝林間深處走去,一排彈痕在他敲過的位置隱隱約約,歲月幾乎抹去了過去的硝煙,但卻抹不去我們的記憶。


    這附近本來信號就不好,那時無線電被幹擾也沒引起我的警覺。可是我翻出手機,右上角的信號欄是空的。


    徐勇在前麵踩踏著樹葉,背影還和曾經一樣挺拔,我也沒反應過來,可事兒就已經出了,在我們最想象不到的地方。


    這是要去哪兒?我迴頭張望,那個年輕警官依舊盡職盡責的跟著我們。


    一個你受傷後發生過激戰的地方。徐勇稍稍加快了步伐,似乎要去的地方並不在附近。


    雨林中一處不起眼的茂密之地,一塊凸出的大石快橫在了我們經過的位置,左右的參天榕樹和附近茂密的芭蕉樹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像是故意為了前方遮擋視野組成的樹陣。


    從我們剛才的方向過來剛好就能看到這塊石頭。徐勇停下來叉著腰指了指,你當時中槍後憑你對柳毅和康劍虎的了解你猜他倆除了會救你還會有什麽反應?


    出離的憤怒吧。柳毅還好,那小子雖然平時愛嘚瑟,但人卻很機靈,遇到事兒又超乎尋常的冷靜,愛動腦子。可康劍虎從來不是什麽冷靜的主兒,真要惹急了那就是一根筋。


    我是讓你猜他們會怎麽做?


    柳毅心細,他會怎麽做我不好判斷,但康劍虎肯定會想著複仇。我在腦海中盤算著。


    也就是說康劍虎很有可能會去追那些兇手。


    我點點頭,但還是不明白跟這塊凸起的大石塊有什麽聯係。


    你到這邊來看。徐勇側著身手指著那凸起的大石塊背麵。


    石塊的背麵的凸起上被密密麻麻彈坑覆蓋著,經過歲月和雨水的洗禮後那些泛黃的彈坑看起來更像是馬蜂窩,上麵敷著綠油油的青苔,但還是清晰可見。


    這些彈坑之前我們仔細調查過,是手槍子彈打出來的,深度較淺。徐勇離開大石塊朝不遠處的一棵參天榕樹走去,這邊的樹幹曾經有幾個更深的彈坑,我們取出了彈頭,正好就是我們步槍使用的子彈。


    那些彈痕如今早已模糊,但坑坑窪窪的樹皮表麵仍舊留有曾經激戰過的痕跡。順著樹皮上的彈痕,再將石塊上的彈痕連起來,從我們來的方向可以看出的確是柳毅和康劍虎在追蹤那幾個兇手。


    能用手槍壓製住我們的自動步槍的火力,對方到底是些什麽人啊?徐勇一邊感歎,一邊重新返迴來用大拇指在青苔遮掩的彈坑上剮蹭著,若有所思。


    我也想知道答案。忽然有一種深深的挫敗感向我襲來。


    但這兒沒有留下任何血跡。說完徐勇轉過身再次大踏步的朝雨林深處走去,那邊有一個類似山坡的傾角,低雲壓著的雨林被劃出一道弧線像是綠色的地毯輕輕朝天際卷了起來。


    臨走前,我再次扭頭注視著那塊布滿彈痕的凸起石塊,穿過時間的間隙我仿佛看到了那雙躲在石頭後麵的銳利眼神。柳毅,那時候他正握著手中的槍拚盡全力與這些兇手周旋著,眼中透著寒冷的殺氣。


    臨近山坡的頂端再迴頭望來時的方向,鳥群時不時從樹頂掠過,遠處蜿蜒的溪水像是一條藍色的繩子將兩片綠色劃分開來。我從未深入到雨林的這個方向,在不遠處山坡的另一側就是界碑,通常部隊是不允許在邊界附近進行拉練的。


    還繼續朝那邊走?我朝距離數米前的徐勇問道。


    怕我把你帶丟了?徐勇站住了腳步扭過頭反問道。


    那邊就快到邊界了吧。


    沒錯。他絲毫沒有要休息片刻的意思。


    越往上雲霧越濃密,水汽加上茂密的叢林視野不足二十米。凝結的露珠掛在榕樹的木須上反射著晶瑩的彩光,陽光似乎已經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又走了不足一刻鍾,天光終於刺穿了這厚厚的水霧,帶著清澈的湛藍迎著綠蔭朝我們襲來,環顧四周整個覆蓋著茂密林蔭衝出雲海的山頂像是鋪在連綿雲端上的綠寶石,心情仿佛也隨之敞亮了許多。


    撥開眼前的翠綠,山頂的美景即將盡收眼底,懷著一絲期待抬起樹枝從中鑽出的刹那,我的心不得不為之一震,那感覺像是在眼前一錘將這綠寶石砸得粉碎。


    山石堆砌和林木燒焦的廢墟,一片焦土,半個足球場大小的麵積被曾經的烈焰焚毀得徹徹底底,陽光灑在這黑色的焦土上與藍天白雲翠綠形成巨大的反差。


    這裏是?其實在我心裏已經猜到了大概。


    一片被燒燼的林子。徐勇站住中央環視四周。


    什麽時候?


    你受傷之後的四小時後,通訊恢複了,山頂的濃煙終於引起了我們的注意,就是這兒。徐勇垂下眸瞅著這片焦土,眼神中留有一絲傷感。現場共留下六具被燒焦了的屍體,其中兩具體型與他倆相似。


    什麽?我還是不敢相信。


    徐勇仰著頭望向虛無的藍色,靜了兩秒,還有一架空客超級美洲豹h225直升機的殘骸,排除掉飛行員的屍體,共五具無法辨識的屍體,無法提取dna,徹底燒化了。


    我的身體像是突遭雷擊,寸步難移。


    失蹤隻是無法確定的假設,我們無法確定是否陣亡,但一個人失蹤了四年,如果還活著怎麽可能完全杳無音信?


    有可能的,有可能的我還是不願相信。


    他不再言語,緩步走近幾乎感受不到周圍的我輕輕拍了拍我的肩,那架直升機的殘骸上有一台電磁幹擾儀器,所以


    他們還活著。我攥緊了拳頭。


    也許吧~徐勇不再言語。


    時間仿佛靜止了,天空隻剩下空洞的湛藍,黑色的焦土被綠色包裹著,空氣中仿佛還留有未燃燼的硝煙,生命在流逝,時間在流逝,隻剩下模糊的記憶。


    碧海,藍天,沙灘,曾經在我身後追逐的身影漸漸停歇了奔馳的腳步,朝著波濤漸漸淹沒了倒影,浪花不停拍打著彼岸,永不停歇,就像是喪鍾迴蕩在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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