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山,靈峻險秀,香煙嫋嫋。

    總有信徒傳說,能在山間的小路上看見須發皆白的老者,他神態悠然的向山頂攀登,或者如飛一般的向山下而去。有人說,他有時偶爾會與人閑談,卻往往在你不經意的晃神,身後徒然隻留一片草木。

    淩亂的腳步聲從四麵八方而來,一個個武當弟子正向這不起眼的山坳裏趕來。領頭的正是掌門張柏,年逾花甲的他依舊步伐矯健,再加上卓絕的輕功,幾個起落就已經落下眾人。在他身後,隻有一名穿著道袍,腰間掛著代表三代弟子黃玉的青年跟在兩三步外。

    又向山坳深處行了半盞茶的時間,張柏終於開始緩緩向山坡上行進。

    “在這兒等我。”

    在一塊寫著“禁地”的石碑前,張柏吩咐青年,剛說完人已經在幾步開外。

    晨曦初露,透過葉片間的空隙,在一道巨大而厚重的石門上落下圓圓點點的光,它們,與門上繁複的花紋交雜在一起,隨著微風,這樣那樣紋飾似乎起著諸多變化,似雲一般詭譎,如夏花一樣瑰麗。

    喀嚓~一聲脆利的響聲,這道位於山陰的石門被從裏麵緩緩開啟,縫隙中漆黑一片,看不見絲毫光亮,直到可以容一人通過,門內還是寂靜一片。

    張柏今天並沒有穿代表著掌門的衣飾,而是穿了普通了道袍,腰間掛著一塊通體白如凝脂的玉片。他跪在門前,看著已經開啟的石門,神色有些焦急,終於禁不住出聲,“師傅……”隨著他這一聲,門內傳來一個人放浪形骸般的笑聲。這笑,因為是在門內傳出而顯得有些甕聲甕氣,直到一抹白色身影出現在門內。

    “為師就猜到,你會沉不住氣!”白辰隨手揮了揮衣袍袖擺,深吸了幾口氣,花白的眉發並不讓人覺得老邁。

    “師傅,請更衣。”張柏很了解師傅的脾性,並不理會他的玩心,隻是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衣袍替隻穿著中衣的師傅更衣。

    “薛峰那個假道學在幹什麽?”

    張柏麵色微僵,在心裏斟酌著該怎麽說,白辰已經發現他的異樣,“怎麽了?”

    “這……師傅!”張柏噗通一聲跪在青磚上,雖然他自己也已經是花甲老人,但在白辰麵前卻一如從前,“十七年前,師傅您閉關,也就大約是在第三年,薛前輩就因痛失兩名愛徒而……而……”

    “都說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更何況我這一呆就是十七年,我早該想到,早該想到。”白辰神色平靜,並沒有失去至交好友的哀戚。

    “薛前輩並沒有葬在杭州,而是葬在了嵩山,與無悔禪師同在一處。”“哦。”白辰輕聲應著,過了半晌才說:“為師早在三十年前就將掌門之位傳給你,現在我也不想留在武當了,明兒一早我就下山去。”說罷,一個閃身,繞過愛徒向山下而去,身法之快讓人難以置信,張柏隻得緊緊跟上,白辰很快就到了山下的石碑前。

    一直等在石碑前的青年看見有人下山,定睛一看當先之人並不是師傅張柏,立刻明白應該是師祖,“徒孫慕容羽拜見師祖!”

    白辰本已與跪在地上的慕容羽擦身而過,但卻如電般轉身,右手一探握住他手腕,“上山幾年了?”

    張柏從山上下來,看見自己師傅緊抓著愛徒不放,雖然臉上看不出怒色,但是因為白辰一向喜怒無常,也保不齊是不是被惹著了,“師傅,羽兒是您閉關後不久上山。”

    慕容羽被白辰製住,半邊身子都麻了,另一條腿還跪在地上,“徒孫當時三歲,無緣與師祖相見。”他咬緊牙關,雖難過卻絲毫也不表現出來,仍是抬起頭看了一眼白辰,才又低下頭以示恭敬。

    雖隻片刻對視,白辰雖仍未放手卻自顧自的笑了,“這孩子我喜歡,就讓他陪著我下山轉轉吧!”

    “也好,也好。”張柏忙不迭的答應,懸著的心也終於落了地。

    白辰終在這時鬆了手,慕容羽頓時覺得半邊身子一鬆,險些摔在地上,但還是站了起來。

    “那為師就先行一步了。”說完,白辰便施展輕功朝山坳外而去,有如一陣白色輕風,就連等在山口外的武當眾弟子都毫無察覺。

    看師祖已經走遠,慕容羽才開口,說:“師祖剛剛出關,要去哪兒?”

    “我四歲拜在師傅門下。”張柏緩緩說道,“雖為掌門,師傅他老人家卻一直是將武當的事務都交給師叔劉淼,然後帶著我雲遊四海,後來我接任掌門,他就獨自一人在外。直到十七年前,他老人家突然迴來,什麽也沒說,閉關不出。”

    “雲遊……四海……”慕容羽的目光落向白辰離去的方向,張柏看著自己的徒弟長大,傳道授業,自然是能看出他眼裏的向往。

    “你雖然不是初出江湖,但若能跟著你師祖一同遊曆,收獲是不能與之相提並論的。”

    “徒兒明白。”

    京師,大明的都城,地處通往關內外的咽喉之地,東麵臨海,西靠太行,足可見當年永樂皇帝遷都於此的用意。

    城門前,白辰換上了一件青黑的短褐,“小慕啊!”轉身看著身後同樣換下道袍,一身青色長衫的慕容羽,“我以為十七年後,外麵該已經變天了,沒想到還是這朱家天下,那些關外的蠻子還真是不濟!”

    此話一出,慕容羽倒是沒有什麽,自從下了武當山,這位師祖給他的“驚喜”接連不斷,往往都是禍從口出。

    “老先生是何意?”開口的是站在不遠處,等待入城的一名白衣男子。

    白辰笑了笑,看著眼前白衣的男子,眉目清秀並不算出眾,而讓人難忘的是他周身的氣息。這樣的氣息,仿佛是沒有沾染世間任何汙穢,就如天池水般清澈見底。

    “我在山中隱居十七載,以當時大明的情狀,能苟延殘喘到今天實屬不易啊!”白辰說的一臉坦然,仿佛是在說一個在平常不過事情,神情中帶著難掩的篤定,但又好像對眼前的事實十分惋惜,“那現在的皇帝是誰?”

    “按老先生所說,您應該知道當年的信王?”

    “朱由檢?”

    慕容羽站在一旁,隻能小心戒備,從武當到京城這一路,他也算是了解師祖的脾氣,攔是攔不住的,隻能盡全力拉著他跑,京師重地,如此這般的直唿皇帝名諱,被錦衣衛纏上還真是大麻煩。

    “正是。”

    “那小哥你怎麽稱唿?”白辰突然轉了話頭。

    “老先生客氣,在下姓吳,單名一個果,叫我一聲吳果就好。”自從離開少林,無果獨喜白衣,現下也是一身白衣。

    “吳果……無果。”白辰口中小聲念著,突然抬手向無果抄去。

    這一下雖來的突然,無果卻也輕鬆躲開了。緊接著,白辰就幾乎手腳並用的和無果對起招來。

    “少林寺的淨空禪師是你什麽人?”白辰一掌直拍無果前胸。

    先前,無果隻是閃躲,腳下步法一直不停,偶爾使招擒拿手,並不還手。聽了白辰的問話,無果微有詫異,不知對方是敵是友,突然就變守為攻,使的竟是最簡單的少林長拳,雖簡單,卻讓人不能小覷。

    “好樣的!”白辰一掌拍空,就變掌為拳,使的竟也是少林長拳,一招招與無果拆了起來。

    “師祖!錦衣衛來了。”慕容羽突然上前,扯著白辰的手臂就走。而白辰卻也一把抓住無果,三個人就這樣練成一串向城門內逃去,無果身後不知什麽時候又多了一個作書童打扮的青年。

    “這是哪兒?”

    四個人在城裏一陣亂跑,早就不知道是在哪兒,錦衣衛被甩開了,而自己也迷了路。

    “師祖,您不是說到過京城?”慕容羽驚詫的看著白辰。

    無果微笑道:“老先生來時,應該是多年之前了,雖不至於滄海桑田,但是京城的變化也算是很大。”

    “你說的對,我上次來京城已經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要不是想到關外看看,我才懶得來這兒。”

    “師祖。”慕容羽行禮,然後道:“咱們還是先找個地方住下。”

    “無果啊,看你的樣子也該是剛到,咱們就一塊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怎樣?”白辰突然的一臉肅穆,無果才想起之前他提起自己的師傅淨空,“家師正是淨空禪師。”

    白辰與慕容羽祖孫倆幾乎是同時發出驚歎,目不轉睛的看著無果。

    “您就是當年在寧遠城上的那個無果?”慕容羽的驚歎是因為他自幼就聽過,天啟六年時,在寧遠城上以高深內力傷敵無數的少年。隻是,在那之後,這樣一個似乎已經被神化了的少年卻徹底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再無半點音訊。

    “我先說!”白辰拉過無果,“你是淨空的徒弟,那你也認識無悔?”

    無果點頭。

    “薛峰?”

    “薛前輩常住少林的幾年,見過。”無果神色一黯,複又道:“薛前輩臨終前,曾說,他這一生有三件憾事。”

    “什麽?”白辰與無果並肩前行,聽到此,他雙肩有些許顫抖。

    “第一憾,是王長年之死;第二是兩位愛徒慘死,自己不施救;三是對不起武當白辰。”說到此,無果側過頭看著白辰。

    “算他姓薛的有良心,知道對不起我白辰。”

    “不隻如此,他曾叮囑我,如果有朝一日見到白前輩您,定要讓我對您說一句,如果來生再聚,他還是不會讓著你。”無果並不明白這話其中的含義,隻是簡單的轉達。

    “先生,這家客棧怎樣?”書童出聲問,這時無果、白辰和慕容羽才注意到自己已經迴到了大街上,並且站在一間客棧前。

    白辰嗬嗬一笑,“這位小哥師承何派?”

    “不瞞您,他其實小侄玉鞍,扮作書童實是因為有著諸多顧慮。”無果壓低聲量對白辰解釋。

    而一旁的慕容羽卻再次吃了一驚,雙眼雖不著痕跡,卻實實在在的將陶玉鞍看了個清楚,心想:“難怪師傅說跟著師祖遠遊,往往有旁人所難遇的經曆。”

    ps:慕容羽這個角色,本來是沒有的。但是應一位朋友的要求,為了達成她的願望,我隻能在想了很久之後,想出了這麽一個人物。因為多了慕容羽,也就有了一個白辰,他該是一段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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