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啦!”

    蔣棟幾乎是剛剛坐在飯桌前,廳外就傳來一名老嫗撕心裂肺一般的喊叫。坐在廳中準備用飯的眾人都聽出,這聲音出自傅憶竹的奶娘,再加上她自幼體弱多病,許多仆役也都湊到了門外。

    奶娘進了大廳,臉色一片蒼白,沒等她說話,蔣棟已經開口:“快進城請汪大夫,無果不在,也隻有他了。”

    “不...不是。”奶娘渾身顫抖,氣兒都要接不上了一般,話就更說不出。

    傅荊似乎想出了什麽,“憶竹不是留書出走了吧?”

    “是...是,是...”奶娘見終於有人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心一寬,暈了過去。

    “無果走了幾天了?”

    “十天。”

    蔣棟轉念一想,問:“陶梅人呢?”

    蔣朝陽立刻出去找,半晌後靜靜的又迴了前廳,“爹,她也不見了。”

    “憶竹昨晚說是不舒服,晚飯後就迴房了。”傅荊迴想起昨天的情況,“我給洪家寫封信請姑奶奶留意,憶竹有可能去她那兒落腳。”

    山海關外,三個人,三匹馬,策馬而去直奔寧遠。

    “沒想到啊!沒想到...”白辰騎在馬上,不停的感慨,“本來以為北邊打仗,我要偷偷摸摸的翻牆越戶才能出來,沒想到我現在是堂堂正正的走出來的。你給那個城門官兒看的東西,是什麽啊?”

    無果笑而不答,隻是繼續專心騎馬。

    在京城與白辰與慕容羽相遇後,無果與陶玉鞍就被纏上了。白辰纏了幾天,終於知道兩人是要去關外,更是對了他的脾胃,一定要跟著。但在通關時,文牒上卻隻注明了兩人。最後,是無果拿了件東西,才使得白辰能順利出關,慕容羽被他打發迴了京城等著。

    “你的人脈老哥我是比不過,但若說這禦馬之術,你還要多跟我學學啊!”白辰催了幾下馬便超過無果兩個馬身繞了一圈到了他另一側,陶玉鞍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白大哥見笑了。這騎馬我一直都學不好,所以就更不能分神和你說話了。”無果坐在馬上,背直挺挺的,雙臂也僵直的前伸,兩腿雖能緊緊的夾著馬肚子,但看樣子應該是已經僵的有些麻木了。

    “吳叔,咱們先歇會兒吧。”自從出了關,雖然路程不長,但因為無果堅持騎馬,陶玉鞍已經戰戰兢兢了有一陣子,勒馬的同時他也伸出手扯住無果的韁繩,兩匹馬一同停住。

    “那邊有河,我去打水。”陶玉鞍解下水囊,斜刺裏突然伸出隻手直抓他手腕。

    “江湖傳聞,陶遠的兒子不懂武功。”白辰一臉嬉笑,“看來是真的啊!啊?”他一把搶過水囊,“我去打水,順便看看這關外的魚和關內的魚有什麽不同,我那個徒孫沒能一起來還真是可惜啊!”

    無果朝陶玉鞍輕輕擺手,後者雖仍微微皺眉,卻也沒說什麽。

    遠方,目力所及的最遠處,一座城池變的漸漸清晰——寧遠。

    “十多年前,這裏有一場大戰。”無果站在城門前,看著城牆上往來不斷的守軍,不似印象中那般軍紀嚴明,還帶著散漫。

    “看這樣子還真被我這快作古的人給說中了。”白辰翻身下馬,揮了揮手中的馬鞭道:“我要是再晚下山個幾年,興許就要變天了。”

    “前輩說的是。”陶玉鞍很讚同的應和著,想想自己幾次悄悄來過寧遠,都不似今天這般景象,倘若此時敵軍來犯,大明的氣數也就到頭了。

    突然,空中傳來一聲鳴叫。城牆上的士兵紛紛仰頭觀看,“快看!”

    一隻毛色純白的巨鷹在空中徘徊,它似乎看見了什麽東西而不斷的歡鳴著,然後它越飛越低,最後緩緩的落在無果麵前。

    “好鷹!”白辰讚歎一聲,無果來不及阻攔人就已經靠了上去。

    看有生人靠近,白鷹雙翅一振帶起勁風,身子輕巧的離開地麵,兜了一圈落在白辰身後。

    “雪兒過來。”陶玉鞍喚了一聲,白鷹撲著雙翅落在他麵前,他俯身解下鷹爪上係著的竹筒,拔掉蓋子,抽出一卷紙展開默讀。

    “城下何人?”因為一隻突然而來的白鷹,城上的士兵也才注意到城門前站著的三人。

    “請守將金大人前來一敘。”無果上前對問話的人說。

    問話的人也算是個頭目,正猶豫間,身旁的一位有些年紀的人在他耳畔說了些什麽,他立刻派人去找了守將都督同知金國鳳。

    無果看已經說服了那小頭目便轉身問道:“信上說了什麽?”

    陶玉鞍將手裏的信遞到無果麵前,“憶竹在咱們走後和陶梅一起留書出走。”無果馬上拿過信,“蔣師叔估計她們倆應該是追咱們來了。”

    “真是因為此行兇險,憶竹擔心你的安危,她才跟出來的?”蔣棟在信中如此估計,無果像是不太讚同這樣的說法。

    陶玉鞍心中無奈,因為他知道,自己與憶竹是青梅竹馬,在天劍鏢局任何一個眼中,他們倆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但是,也隻有他知道,傅憶竹隻當自己是與傅荊一樣的兄長,而自己隻當她是妹妹一般。

    “原因有二。”

    “陶梅應該是其一。”無果眉頭緊皺,似乎頗為擔心。

    知道無果與自己想的一樣,陶玉鞍就繼續道:“其二嘛...”還沒說完,他就被突然飛撲過來的白鷹雪兒給打斷。

    原來,白辰看見鷹是送信的,對它就更加好奇,施展輕功追想要抓住它。而雪兒因為沒有等到無果的命令又不肯離去,隻能一直躲來躲去,最後隻得撲到了無果和陶玉鞍麵前。

    “雪兒,你可以走了。”無果伸手撫了撫雪兒。

    “怎麽能走呢?我還沒抓到它!”白辰想拉著無果央求,又想去追還沒飛遠、飛高的鷹,進退不得,最後隻能看著它變成空中的一個白點兒,消失不見。

    “第二個原因是什麽?”無果無奈的看了看如頑童一般的白辰,然後繼續問。

    這一次,還沒等陶玉鞍開口,城門突然緩緩開啟,雖隻開了一條隻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無果隻能暫且按下與陶玉鞍的話先不說,“可是金大人?”

    從城門內走出一人,體態不算壯碩,看穿戴應該就是寧遠總兵金國鳳。

    看著一步步走近的金國鳳,無果有一瞬的怔忪。在天啟六年,寧遠城下,開啟城門相應的是袁崇煥。那時的寧遠到處都彌漫著大戰之前的劍拔弩張,每個士兵、將領都用誓死的決心來保護這座城池,以及在他們身後的整片大明疆土。

    金國鳳約莫四十歲上下,長了一雙“牛眼”,這也使他普通的樣貌平添了許多讚歎的目光。

    “吳先生?”

    無果迎上去,施禮道:“大人叫我無果就好。”

    金國鳳麵上露初些難色,說:“這洪大人的手書還是先給我看看。”

    陶玉鞍今天仍是作書童打扮,他立刻從貼身的內衫中拿出一封信交給金國鳳。

    “敵軍這些日子開始在調動,還請先生見諒。”金國鳳接過信,確認上麵的字跡確實與月前薊遼總督洪承疇的所發官文字跡相同,“這位是?”金國鳳所指是白辰。

    “這位是武當前任掌門白辰,白前輩,我們在京城遇上的。”無果立刻介紹。

    “再請先生見諒,洪大人之前隻說是先生您和書童兩人。”金國鳳剛說完,就覺得眼前白影晃動,原本站在遠處白發白髯的老人已經到了自己麵前,拉著無果可憐兮兮的說:“過山海關的時候,就不讓我過來,你還把那東西給他們看看,讓我也入城吧!迴頭我讓張柏送你幾顆續命丹。”

    “老爺子誤會了。”金國鳳大笑著,繼續說:“我隻是要確認您老的身份,眼下又是大戰在即,要防止敵軍的細作入城。既然是吳先生說了,又有洪大人的信,天色已晚就先入城吧!”

    翌日晨,開始落起了雪粒子,雖然隻是十月,卻已經有了些初冬的景象。雪落即化,使地麵變得泥濘不堪。無果雖然一向喜潔,但仍堅持出城,騎馬一路向東北方向而去。

    “要去哪兒?”

    無果搖頭,道:“我是在找一個地方,找到那裏,有些事情是該讓你知道了。”

    “您和蔣師叔都有事情瞞著我,你們也瞞著彼此。這些事情都是關於我的,但是我卻偏偏知道的最少。”陶玉鞍弱冠之年,卻總就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一如當年的陶遠和無果,“我幾次出關,來寧遠也不隻一次,這裏已經沒有任何線索了。”

    無果像是沒有聽見陶玉鞍的質疑一般,繼續沉浸在自己的迴憶中,“當年,我因為擔心前往覺華島的少林弟子,從寧遠出來後並沒有直接去那座小林找你們。”無果一直因此兒愧疚,“當初我如果聽你傅師伯的話,早點兒來接應你們...”

    “您還救了我。”陶玉鞍記得,那天晚上自己還有母親,以及在記憶中樣貌已經變得模糊的玥兒姐姐,他們在那座小林內等了整晚,等到了天亮,時間漫長的像是已經靜止了,“您擔心自己的師兄弟們是無可厚非的。”

    “玉鞍,我說過嗎?你和你爹一樣,少年老成。”因為分神說話,無果的馬走的很慢。

    “蔣師叔說,我更像您。”陶玉鞍如無果一般,麵帶微笑。兩人的笑,都像是一股清泉,緩緩而來,靜靜而去。

    無果歎息,然後說:“因為少了你爹當年的意氣風發。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少林寺,那年他剛剛得到無名劍,是頭次離開杭州。在分別時,他曾邀我去杭州。但是等我終於去了杭州時,卻是為了吊念他。在寧遠,我知道他尚在人世的時候心裏的歡喜真的是難以言喻。”

    “又到這座樹林了。”

    “就是這裏。”無果如釋重負一般,然後輕拍了下馬疾奔起來。陶玉鞍見他在馬背上坐的險象環生,隻得緊緊跟上。

    “不遠萬裏來了寧遠,就是為了來這兒?”直到置身於這片樹林中,陶玉鞍才有機會發問。

    “那晚,當我按照約定趕到這片樹林時,我隻看見雪地上的血跡和雜亂的腳印,以及兩名金軍的屍首。”無果下馬,緩緩的向樹林深處走去,“還有尚來不及掩埋的,你爹和傅師伯的屍首。”

    “怎...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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