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兒竟將那桃核丟進了嘴裏,還“咕咚”一聲咽了下去。


    眾人皆目瞪口呆。


    於兒轉頭問那小人:“我自何處來,又將往何處去?”


    “人間。”


    “此處至人間多少距離?”


    “少說也有十萬八千……好啊,聰明!”


    那綠衣小人開心得手舞足蹈:“她已把那核拋去了人間。老金,這番卻是你輸了!”


    那紅衣小人也跟著大叫:“人間,人間!老金輸了,輸了!”


    老金總覺得哪裏不對,卻還未想明白:“不算,不算。她明明就站在這裏,怎麽便是人間呢?”


    “此刻她是在這裏,但一炷香、一盞茶或者一個時辰之後呢?她的桃核便會與她一同迴去人間。”


    “你的桃核呢,一天、一月、一年,不管多久之後,不過被這魚吃了、被那魚再吃,無論多少魚吃,吃來吃去終歸還在這片海裏。你們隻說誰拋得遠,並沒有說是立時、馬上、那一刻,對吧?所以,老金,你輸了。”


    “那便待我將那桃核撈迴來,再送到九重天外去。”


    “你去撈啊,撈啊!我就不信了,你老金上天入地,還敢下海。”


    “你怎麽抬杠啊?”


    “你才抬杠!輸了便是輸了。”


    “你……”


    “這樹有病!”便在三人吵吵嚷嚷不可開交時,一個聲音傳來。


    “什麽?誰有病?”眾人皆吃了一驚。卻見那彭大嘴仰著頭,眼睛直瞪瞪盯著那樹。


    “我說這桃樹有病!”他又重複了一遍。


    “你怎知道?”那綠衣小人鼓起眼睛,看著彭大嘴。


    “這樹結的桃可是一年比一年少?”


    “確實。前些年我們怎麽吃都吃不完。近些年卻往往不夠吃。我還以為被他偷偷吃掉了。”


    綠衣小人指了指紅衣小人,紅衣小人怒目圓睜、突然暴起,揮動拳頭在那綠衣小人身上如風般死捶:“我都說了不是我,不是我,你就是不信——我叫你不信,叫你不信!”


    那綠衣小人卻隻讓他捶:“今年的桃更少了,而且變得好難吃。我好懷念以前那棵樹,能結出那麽美味的桃——”


    那紅衣小人竟也停了下來,撲閃著眼睛拚命點頭。


    “你說它有病,你可能治?”綠衣小人問。


    “對啊,你可能治?”紅衣小人也跟著問。


    “我試試看。”彭大嘴展翅飛起,繞樹數匝,翩然落下。


    “此樹傷蟲了。”


    “笑話!傷蟲了我會看不出來?當我老金幹什麽吃的?”老金在一旁憤憤然冷笑。


    “若是那厲害毒蟲,您老金雙目如炬,它焉能藏身?這蟲卻稀鬆平常得很,在您看來不過浮雲芥子,懶得理會而已。”彭胖子陪上笑臉。


    那兩個小人卻不理老金,隻與彭大嘴說話:“你可能找到那蟲子?若能找到,我們兄弟定會好好謝你。”


    “我方才察看,那蟲便在離地十數丈高樹芯之中,待我將它取出。”


    彭大嘴再次一躍飛起,以雙翅頻頻敲擊樹幹,最終落在一處,以兩腳與尾翼支撐,小嘴如搗蒜般“篤篤篤”鑿了起來。那桃樹木屑紛飛,片刻間竟被鑿出麵盆大一個空洞。


    “我說了沒有吧。好端端一棵樹,硬是被他搞得七零八落。”


    那老金見彭大嘴已將那樹鑿出一大洞卻一無所獲,不免有點幸災樂禍。


    彭大嘴並不理會,兀在那使勁鑿。


    又過了半炷香工夫,那彭大嘴整個身子已經鑽進洞裏,隻剩個尾梢在外。兩個小人麵上漸漸泛起焦灼神色,於兒也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便在此時,“撲通”一聲,一截小兒胳膊粗細、尺餘長白乎乎物件從那洞中飛出,將兩個小人嚇得往後一跳。


    再一看,那物猶在地上蠢蠢蠕動,頭頂一張金色鉗形大嘴,不正是一條肥白蟲子。


    “果然是它,呲溜……”彭胖子翩然落地,雙眼亮,咽了口口水。


    “它是誰?”


    “世上最美味之——蝤蠐。看樹中蛀蝕出的坑道,它蟄伏於此隻怕已有十數年之久了。”彭胖子一把提起那蟲子,十分開心,“此物你們可要留下?”


    兩個小人一邊搖頭一邊往後躲,彭胖子笑嘻嘻將那蟲盤成一團,裝了起來。


    老金不再吭聲,躲在一旁呆。


    於兒遞上那青綠色小瓶:“爺爺,給。”


    綠色小人眼尖:“快,答應了人家便要做到。”


    “你卻要爺爺做什麽?”老金神情委頓,恰是隻鬥敗的公雞。


    “爺爺,您隻需給我們一根尾翎便是。”


    “哈哈,你們莫非是專門過來羞辱老夫的?你見不到老夫現在是什麽樣子嗎?”


    那老金竟突然起狠來,一躍而起,憑一雙肉翅竟也可在半空翱翔,身上透出一股令人心寒的淩厲威勢。彭大嘴“嗖”衝過來,將於兒掩在身後。


    “尾翎,尾翎……你以為老夫這赤身露體,毫不尷尬?你以為老夫就不想時時皆有一身華麗衣裳,便似這呆頭胖子?”


    綠色小人悄悄來至於兒身旁,小聲奚落:“老金三百年方換一次新羽,三年之內便全部凋落,為此事他極是煩心,你們竟然不知?”


    此事於兒確實不知,心中十分歉疚:“那他上次換羽卻是何時?”


    “便是三年前。一身光閃閃舊羽一月前剛剛落盡。”


    “如此難得之羽毛,難道他從未想過保留?”


    綠衣小人搖搖頭:“他每次確是小心翼翼將那羽毛收好。不過那羽毛必得焚化成灰、吞食下去方才會有新羽生出。”


    於兒不禁十分失望,自彭大嘴身後走出,朗聲說道:“爺爺,晚輩實不知您換羽之事,方才多有得罪了。這瓊漿便當是我們賠罪之物,還望爺爺笑納。”


    老金哼了一聲,並不領情。


    見此情景,那彭大嘴心知不能再畏縮,鼓起勇氣挺身說道:“老金,不知者不怪,你何須對一個小姑娘動氣。你我間那點小小嫌隙,早晚也要說破,不如今日我便表明心誌。”


    “那《篤篤譜》不知何人所撰,實在無知荒謬得緊。誰人不知‘重明’乃我羽族翹楚?魑魅醜類,聞聲退伏。知時報曉,最是守信。五德兼備,又豈是我等草莽林間但知抓抓蟲豸的小小鳥雀所能企及。”


    “我燧鳥一族忝居那《篤篤譜》異鳥誌三甲,實是慚愧之至啊。”


    這大雞如此針鋒相對,原來竟是為了一本什麽《篤篤譜》上的排名,於兒心想。


    彭大嘴這一番話情真意切,又兼老友在場,老金臉上再掛不住了,自半空“撲棱棱”’落下,拍拍彭大嘴的肩膀:


    “胖子啊,你這番話甚是難得!老哥哥倒不是計較那名次,而是覺得那編撰之人混淆視聽,將我重明一族的功勞盡數湮滅,甚至算在別人頭上,心中不平。”


    “此番也不是老哥哥我不幫你,你都看見了,我是想幫也幫不上啊。哎,對了,許久未曾見你,隻怕西海那蟠桃林也要傷蟲咯,若那桃樹傷了蟲,你的麻煩可就大了。”


    “哎呀……老金,你看,你若不說,我竟渾將此事忘了。這一點薄禮,聊表對哥哥的思慕感激之情,定要收下,毋再推辭。”彭大嘴滿臉堆笑,將那青綠小瓶硬是塞給了老金。


    那紅衣小人見眾人已是一團和氣,拉著綠衣小人要走:“哥哥,此處無事,你同我去耍那拋足戲具去。”


    一邊自腰間摸出一物,於兒一看,卻是一隻五彩毽球,上麵活潑潑四支尾翎散柔光,幾乎與那小人身子一般長短。方才小人將它圍在腰間,還以為是一條斑斕腰帶。


    “這毽球……”於兒指著那球。


    那綠衣小人瞬即明白,一拍大腿:“哎呀,怎麽把它忘了。這可是老金偏心、悄悄送給我這兄弟的壽禮。哈哈,幸得有此物在,不然真不知如何答謝兩位呢。”


    趕緊自那毽球上拔下一支尾翎,遞與於兒,向兩位行禮:“多謝兩位,今日幫我們捉了那蟲子去,來年再請兩位過來吃桃。”


    那紅衣小人猶是不願,綠衣小人衝他一瞪眼:“想吃桃不,恁不曉事?”紅衣小人再不吭聲。


    於兒與彭大嘴拜別三人,轉身離開。彭大嘴突然想起一事,似乎極是歡喜:“於兒姑娘,你先行迴去,我還要去趟西海。若真有蟲子,孩兒們可就能飽餐一頓了。”


    於兒獨自迴到“食無味”,卻大大吃了一驚:在那桃樹下她前後不過呆了半個時辰,這人間竟已過去半月,中間又生了無數事情。


    //


    卻說陌離送走於兒與胖子,徑奔那察舉司。


    隻使了少許銀子,便弄清了那苗疆女子乃是由元益豐商行舉薦。


    這元益豐商行陌離常有生意往來,即去尋了幾個人麵廣的,請到“食無味”一坐,幾壺老酒下肚,一頓飯工夫問出個七七八八。


    那女子香卡乃苗疆望族之後,會長祁無傷多年前行商時結交,甚是神秘,從不與他人往來,也未曾到過商行。


    有人說,過兩日那大圍她會代表商行出戰。另有人說,如今她被祁無傷偷偷安置在商行的玄都別業之中。


    “那別業我倒曾去過許多次,還算熟悉,不如今日我便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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