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一行百十人前唿後擁的到了州衙,王守業果然是片刻沒有耽擱。


    一麵命葛長風帶領半數人馬,前去封禁沈立在城中的兩座宅院,並對其進行初步的搜查。


    一麵向蒲友仁商借了內衙大堂,傳喚相關人等依次詢問。


    這期間紅玉是滿心期待,可最後卻未得差遣,她倒還不至為此就使了小性子,隻是與李如鬆守在大堂門外,頗有些鬱鬱寡歡。


    正琢磨著,等晚上四下無人之際,再向王守業討來口供一窺究竟,卻忽覺東側廊下,似有人正在向這邊兒窺探。


    紅玉隻當是誤打誤撞,發現了什麽可疑之人,因此心下不驚反喜。


    裝作若無其事的,抬手理了理頭上的鬥笠,從指縫裏順著那視線追索過去,心下的喜意頓時就消弭了大半。


    蓋因對方滿臉赤裸裸的貪欲,直似要將她生吞活剝一般。


    原來是個登徒浪子。


    不!


    應該叫他色中餓鬼才對!


    雖然紅玉已經極力喬裝打扮了,但天生麗質又如何能遮掩的全?


    這一路上,也不是沒被人看穿過。


    但她一直都跟隨在王守業身邊,隻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與其關係非同一般,故而看穿其實女兒身之後,就全都選擇了視若無睹,甚至是刻意避嫌。


    時至今日,敢如此大膽窺視她的,這還是破天荒頭一個。


    而且……


    這人貌似還是一名綠袍小吏。


    身在官場,怎得如此不知進退?


    紅玉正皺眉沉吟,要不要揭破此人的行徑,身前忽地一暗,卻是李如鬆橫身攔在前麵,手按腰刀怒視那登徒浪子。


    對麵那人吃這一瞪,也終於清醒了些,忙訕訕的縮進人群當中。


    隻是他在滄州城內,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忽然擠進人群裏,頓時引來一陣騷動。


    “孔吏目。”


    內中有人小心翼翼的問道:“您莫不是有什麽吩咐?”


    孔楽鵬剛要張嘴胡扯些理由,肚中又是一陣悶雷似的雞鳴,於是就坡下驢道:“我這餓的實在是受不住了,你們先支應著,我去前麵隨便填補些再迴來。”


    不等幾個書吏應下,他便匆匆趕奔前院。


    臨過二門,卻又忍不住止步迴首,垂涎欲滴的望向紅玉。


    “這不知死的東西!”


    李如鬆見狀大怒,提刀就要趕過去給孔楽鵬個教訓,可不等他發作,孔楽鵬就已經匆匆出了院門。


    李如鬆猶豫了一下,想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就算自己追出去,也多半尋不見那賊廝,隻好悻悻的把刀掛迴了腰間。


    轉頭向紅玉請示道:“那……那個,這事兒要不要稟報義父?”


    王守業雖然比紅玉隻大了一歲,卻生的麵黑老成,看上去像是二十出頭的樣子,十三歲的李如鬆稱其為義父,倒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之處。


    可紅玉卻是實打實的二八嬌顏,再說也算不得正經義母,因此麵對她時,李如鬆反倒不知該如何稱唿了。


    卻說紅玉聞言略一沉吟,便搖頭道:“老爺眼下正忙著查案,些許小事還是別打攪他了。”


    “可那廝要是賊心不死……”


    “怕什麽?且不說我從未落單,便真是被那廝尋到機會,我也定讓他占不得半點便宜。”


    說著,紅玉將腰刀倉啷抽出半截,又緩緩壓迴了鞘中。


    李如鬆撓了撓頭,也便沒再計較此時。


    畢竟來的路上,他也見識過紅玉的身手,單以武藝精熟而論,怕還在他這將門虎子之上。


    當然,真要是動起手來,憑李如鬆這一身銅皮鐵骨千鈞蠻力,便十個紅玉也未必能奈何的了他。


    …………


    且不提門外如何。


    卻說那內衙大堂裏,王守業與司務呂泰合作,已經審結了數名人證,將其與之前滄州上呈的案宗,進行了簡單的對照之後,也對沈立其人有了更多的了解。


    此人仗著身為刑房主事【無品胥吏】之便,慣在滄州城內包攬獄訟,初時還隻是吃了原告吃被告,後來欲壑難平,就開始無事生非,挑的東家爭產、西家鬩牆。


    近來甚至不拘於刑名,幾乎方方麵麵都要過一層油水。


    也正因此,他才得了個‘渾沈是手’的綽號,並最終得了天譴,死於那怪異的鬼指病。


    “大人。”


    司務呂泰是從刑部調撥的積年老吏,深入一線尋蹤覓跡的本事,未必能趕得上趙奎,但分析供詞推敲案情,卻絕對是一把好手。


    他將新舊供詞仔細對照了一番,皺眉稟報道:“這兩份口供大體上沒什麽出入,卻多了不少沈立貪贓枉法的細節,可其中相當一部分肆意妄為之舉,怕不是區區一個刑房書吏就能做到的。”


    “你的意思是?”


    “要麽之前的口供被刪改過,要麽……就是有人想要禍水東引!”


    “嗬嗬,這倒把咱們當成刀子使了。”


    王守業原本並不是很想介入,這滄州城內狗屁倒灶的官場傾軋,但既然有人想趁機搞事情,那倒不妨陪他們玩兒玩兒,大不了上上下下一鍋端掉便是。


    不過這次來滄州,主要還是想查清楚,那鬼指病是因何而染的。


    目光掃過口供上的‘天譴’二字,王守業不由得眉頭微微蹙起,這要是出自虛無縹緲的天譴,自己這迴豈不是白來了?


    甩甩頭,將這喪氣的念頭拋在腦後,王守業偏頭問道:“接下來該問哪個了?”


    呂泰低頭看看名錄,恭聲迴稟:“接下來是吏房主事徐懷誌,據說沈立初入州衙的時候,曾在他手下做過兩年佐吏,後來關係也一直沒斷過。”


    “叫進來吧。”


    王守業吩咐一聲,呂泰立刻起身離席,衝著外麵揚聲吆喝:“傳,吏房主事徐懷誌入內迴話!”


    不多時,外麵走進個顫巍巍的半百老者,到了近前彎腰拱手,還未曾通名報姓,先就咳的死去活來。


    與此同時,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也在內堂裏彌漫開來——這味道似乎是混雜了藥味兒、熏香、脂粉,還有股遮不住的腐臭。


    王守業忍不住掩了口鼻,悶聲問道:“徐懷誌,你可是有病在身?”


    那徐懷誌卻還是幹咳著,壓根就沒空迴話。


    “來人啊。”


    王守業無奈,隻得揚聲招唿道:“送壺茶水進來,給這徐書吏壓一壓痰氣。”


    沒多會兒的功夫,就見一人拎著茶壺匆匆而入,卻正是伺機多時的紅玉。


    紅玉進門之後,便斟了杯溫茶,親自送到了那徐懷誌身前,順勢在他背上輕輕拍打了幾下。


    那徐懷誌身子一震,急忙閃身避開,連聲道:“不敢勞煩貴人、不敢勞煩貴人!”


    這一急,倒忘了咳嗽。


    不過那嗓音卻著實幹澀的緊。


    紅玉忙又把杯子往前一遞,勸道:“老丈快喝些茶水,潤一潤嗓子。”


    那徐懷誌連聲謝了,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又啞著嗓子拱手道:“小老兒已經好多了,大人請……請盡管發問。”


    王守業卻是先掃了留在原地,紋絲未動的紅玉一眼,暗道也虧得她離那麽近,竟不露半點嫌棄之色。


    隨即這才揚聲發問。


    和前麵一樣,主要是詢問沈立平時的為人處世,以及生病前後都有什麽異樣反應,或者去過什麽特殊的地方,接觸過什麽特殊的物品。


    比起前麵幾個來,這徐懷誌就油滑多了,避重就輕的講了些,幾乎沒有半句新鮮的。


    可越是這般,王守業倒越發認定,他與沈立必定關係不淺——否則旁人都想著落井下石、借刀殺人,怎得偏就他始終如一?


    不過這貪腐弊案,卻並非王守業真正想要追查的東西。


    要麽……


    幹脆直接把話挑明了?


    也免得這滄州官吏疑神疑鬼,為求脫身互相攻訐,反倒平白耽誤自己的時間。


    正琢磨著,卻見紅玉悄沒聲的,繞到了公案後麵,巧笑倩兮的斟了杯茶水,雙手捧到自己麵前:“老爺用茶。”


    這是搞什麽鬼?


    不是說了不讓使小性子麽?


    這當著外人撒什麽嬌?


    不對!


    即便是在家時,紅玉也從未露出如此媚態——呃,床上不算。


    再想想她方才忍著異位,在近處觀察了許久……


    王守業心中一動,不著痕跡的伸手去接那茶杯,同時壓著嗓子問道:“你莫不是瞧出什麽了?”


    紅玉背對著那徐懷誌,也悄聲答道:“這人背上似乎生有硬革,而且幾乎沒怎麽吸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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