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州城北麵的官道上,二十幾名官兵按刀拄槍,正簇擁著三輛馬車徐徐而行。


    眼見那風雪中,已然影影綽綽露出個城郭的輪廓,忽聽得前方馬蹄悶響,卻是前出的探馬折了迴來。


    那探馬先是湊到打頭的都事劉坤麵前,同他耳語了幾句,隨即勒轉韁繩,與第一輛馬車並轡而行,拱手稟報道:“啟稟守備大人,現如今滄州大小官吏,都已在北門外恭候。”


    “嗯。”


    聽到馬車裏那淡淡的迴應,客串探馬的內衛卻是不由得一愣。


    蓋因之前遇到州縣官員出城相迎,守備大人都會命自己前去傳話,請當地官員各返其職,無需迎奉接待。


    不過仔細一琢磨,也就釋然了。


    那都是沿途路過而已,名不正言不順的,守備大人又是個謹慎的,自然不願騷擾地方官府。


    可眼下既已到了辦差的所在,就不好再低調行事,而是該立一立威風了。


    王守業的確是這麽想的。


    不過他眼下的心思,卻並沒有放在這上麵。


    趁著還有最後的一段路要走,他正抓緊時間,將這一路上的見聞以及發現的問題,進行初步的總結歸納。


    倒不是什麽吏治民生方麵的問題——當然,這方麵的問題也不少,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王守業眼下主要關注的,還是與靈氣複蘇、以及山海監有關的問題。


    這一路行來,他發現隻要偏離了運河兩岸的樞紐城鎮,民間的消息閉塞,就呈幾何式的增長。


    即便是地方官吏,對於京城,乃至整個北方正在悄然發生的變局,也多是一知半解,甚至茫然不知。


    至於山海監麽……


    絕大多數官吏,都將其於錦衣衛混為一談,以為山海監和南北鎮撫司一樣,都是隸屬於錦衣衛的分支機構。


    這讓王守業頗有種錦衣夜行的挫敗感。


    不過這也不能全怪地方官吏孤陋寡聞。


    畢竟山海監倉促成立,正式掛牌也才幾日光景,就算是在京城裏,也有許多人不知道山海監的存在。


    但……


    北鎮撫司大劫、鬼指病肆虐、乃至僧道渡劫,這些在京城人人皆知的奇聞軼事,在地方上竟也極少有人聽聞,就實在有些不正常了。


    這背後折射出的,是朝廷掩耳盜鈴的心態。


    一方麵迫於事實,不得不正視這天地異變,甚至專設山海監以作應對;一方麵又拋不開‘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固有觀念,或有意或無意的,壓製了這一類信息的傳播擴散。


    這種狀況對自己來說,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兒?


    好處是悶聲發大財?


    壞處……


    這沒個紙筆把利弊羅列出來,總覺得不夠直觀。


    罷了~


    以後再研究也不遲,先辦妥滄州的差事要緊。


    車轔轔馬蕭蕭。


    約莫又行了半刻鍾的功夫,山海監一行人終於到了滄州城外。


    王守業在馬車上挑簾張望,就見六七十名官吏差役,將城門外的關廂堵了個嚴嚴實實。


    為首兩藍一綠,想必便是從五品知州蒲友仁、從六品同知項文山、從七品通判馬興毅等人。


    就在王守業探頭張望之際,連同都事劉坤在內的八名內衛,忽地在車前左右一分,雁翅排開按刀而立。


    單論刀頭舔血的本事,他們比起後麵那些精挑細選的外衛,其實頗有不如,但這立規矩擺威風的套路,他們卻是精熟至極。


    待馬車緩緩停在這雁翅陣正中,王守業立刻掀簾而出,卻並未急著下車,而是在馬上拱手笑道:“有勞諸位遠迎,實是罪過、罪過。”


    嘴裏告著‘罪’,可這站在車轅上,居高臨下的態度,卻明顯透著倨傲與無禮。


    但在那一身大紅飛魚服的映襯下,滄州官吏們不約而同的選擇了包容,然後毫不吝嗇的在寒風中,擠出了菊花般的笑容。


    知州蒲友仁帶頭,項文山、馬興毅緊隨其後,三人品字形的迎到車前,依次恭聲通名:


    “滄州知州蒲友仁——”


    “同知項文山——”


    “通判馬興毅——”


    “——見過上差。”


    王守業這才跳下馬車,拱手還禮道:“諸位大人無需多禮,在下王守業,忝居山海監守備一職,此次奉命來貴寶地公幹,還要請幾位大人鼎力相助才是。”


    守備也是常見的地方武職,不過若是個尋常的守備來此公幹,莫說是知州蒲友仁了,怕是通判馬興毅都未必肯屈尊來迎。


    但對王守業這般,兩旁被錦衣衛拱衛環繞,身上又套著飛魚服的五品守備,誰又敢等閑視之?


    當下蒲友仁忙陪笑道:“上差言重了,我等自當一切聽憑差遣。”


    說著,側身往裏一讓,道:“蒲某已經命人備下了接風的酒菜,還請上差登車入城,容我等稍進地主之誼。”


    “這……”


    王守業故作為難皺起眉頭:“諸位的盛情,本官心領了——但本官這次雖非欽命差遣,卻也是徐閣老親臨山海監,當麵鋪排下的差事,因此實在是片刻不敢耽擱。”


    頓了頓,又用商量的語氣向蒲友仁道:“蒲知州看這樣如何,咱們進城之後,先把正事兒鋪排下去,等晚上王某再向諸位大人賠罪。”


    這雷利風向反客為主的,當下就讓對麵三人的笑容有些發僵。


    但王守業既然扯出了徐階的虎皮,區區幾個地方濁吏又怎敢抗拒?


    當下蒲友仁忙又賠笑道:“上差如此一心為公,實令我等汗顏,要說賠罪也該是我等向上差賠罪才是。”


    “既如此……”


    王守業迴頭指了指馬車,拱手告罪道:“王某就先行登車了。”


    “上差請便。”


    王守業再不同他們客套,手在車轅上一撐,利落的翻到車上,挑簾子鑽了進去。


    車簾放下的瞬間,他下意識的迴頭望去,就見蒲友仁正愁容滿麵的扶著胡須,不知為何,那畫麵印在腦海裏,卻總覺得有些怪異。


    可具體是什麽地方不對,王守業一時卻又說不清楚。


    不多時,那蒲友仁幾個也都各自上了官轎,顫巍巍的頭前帶路,將山海監一行人引入滄州城內。


    【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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