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無聲,冰心堂深處花園的墨罌粟,妖豔而肆意的盛開。

    還記得,從八歲到十歲的那些日子裏,我天天勞碌在這片地裏,竭盡全力,照顧這些至美而且至毒的花兒,以及那墨罌粟極深處的一顆靈芝。

    冰心堂的事情,其實是不想迴憶的,從小受到的那些譏笑與嘲諷,使我早早的就明白了自己身份的與眾不同。

    但是,最有權怨恨我的兩個人,卻都沒有怨恨我,我的繼母——鳳家那位嬌柔纖弱的女子憐憫我的無辜,將我視同己出,我的異母妹妹——我父親名正言順的女兒將我視為同胞手足,從未冷待過。

    世人皆說鳳傲步獨,卻不知,鳳的傲,傲在心懷天下,傲在大氣恢弘,那絕非是其他世家可以比擬的一種胸懷與典雅。

    沐浴在這樣一種光耀之下,我長到了八歲,之後的日子仿佛一場夢境,幽州入侵,我的父親與繼母戰死沙場,冰心堂立即將失去了靠山的我軟禁,在死亡和管理罌粟花園中我選擇了後者,因為隻要活著,就有希望。

    在冰心堂最後的那兩年是我一生中最為黑暗的兩年,但即使在那層層苛待與艱苦之中,我也從未放棄過希望,那兩年我辛苦勞作,卻也是抓緊一切機會學著那些醫毒針係秘術,澈兒向我許諾過會有一天將我救出,當那一天到來的時候,我並不想做她的累贅。

    在我十歲那年,澈兒兌現了她的許諾,她用自己的智慧換來了我的自由,她奉命去輔佐夜蓮小姐,而我被留在魍魎門,美名曰保護我的安全,其實也是一種監視和對澈兒的牽製。

    為了確保夜蓮的繼承權,澈兒很辛苦,同時我也在盡力做著我力所能及的事情,當七歲的妃傾城被送到魍魎門學習時,我毫不猶豫擔起了教導她醫毒的任務,與妃家的交情無論如何也會讓魍魎門有所顧忌,我若是想在這個世界上立足,可以站在別人的光輝下,但是絕不能永遠站在別人的土地上。

    時間就這樣過去,平淡,卻是安逸,然而我知道這種安逸的日子是過不了多久的,天下的淪陷,早晚要波及到雷澤。

    當那樣一位劫火的男子出現在我麵前時,我就更加肯定了我的想法。

    “夜蘿小姐將組織魍魎門撤離雷澤。”他望著我,俊美的臉孔嚴肅而執著,“但是,我希望你能跟著我走。”

    沒有任何異議的,我站起身來,默默的開始收拾東西。

    “你不懷疑我?”打量我許久,他終是問。

    “若是夜蘿想抓走我,大可不必費此周折。”並沒有看向他,我平靜的說,“何況,我相信澈兒的能力。”他的武藝很是高強,劫火傲然,一頭白發高高束起,他將我帶離雷澤,輾轉江南。

    桃李花林外,一地的桃花絢爛。

    “真美嗬。”我站在一片桃林之中,藍色的經娥上鋪滿落花,向他微微一笑,“原來桃花是這樣的美。”

    “你有一半的桃花精血統吧?”他用一種不相信的目光看著我,“怎麽可能沒有見過桃花?”

    “……在我出生後,我就離開了桃溪。冰心堂中草藥豔極,卻是沒有這桃花,我又被軟禁。”默默的拈起一朵桃花來,我苦笑,“雷澤更是沒有桃樹……可笑我枉為十幾年的半桃花精,今天才第一次見到桃花的樣子。”

    他沒有迴答我,長長的睫毛忽閃,宛若掛霧。

    從那以後,他帶我行走時,並不一味求速度,反倒像是遊山玩水一樣,專門挑好的風景走。

    “其實,我們並不需要……”遊山玩水倒不是錯誤,隻是這個時候實在是不適合遊山玩水,在不知道第多少次擊退夜蘿派來的殺手後,我終於忍不住開口,“戩寒……”

    “沁,你看這蒼茫天下。”望著連綿不絕的天機營,他終於開口歎息,“幽州入侵,所到之處,血染山河……我又豈不愛這風景如畫的大荒!隻怕這一去,就再也見不到了。”

    長風招展,劫火獵獵。他站在天機營的至高之處,長長的白發隨風飛揚,連動著我的心。

    不該動情的,他來自於步家,雖然不是長子,也未任職天機營,卻是這一代的步獨公子,我們兩個人之間的身份,相差太多。

    然而,他迴身,卻是握緊了我的手。

    我無力掙開。

    其實,現在迴想起來,和戩寒在一起,是我一生最為正確的選擇。

    夜蘿說我心機深沉,其實並不是這樣,我隻不過是每一次都幸運的在正確的時間遇見正確的人罷了。

    因為我是半人半妖,所以我的每一步都比其他任何人走的瞻前顧後,小心翼翼,也比其他任何人,都走的穩當的多。

    啊,當然,也不是沒有毫無把握的時候,就像這次,雖然對莫漓說我能全身而退,我自己的把握卻是不大,就算是莫邪能放我一馬,卻又怎麽能肯定他一定就會知道來采靈芝的人,是我?

    說是要來,其實還不過是我賭一口氣,想要冰心堂對我愧疚罷了。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靈芝麵前,靈芝的香氣撲鼻,可是就是再愚鈍的人,都應該有所感覺了,我可不相信,我的武藝高強到了出入冰心堂宛若出入無人之境的地步。

    “哥哥?”遲疑了一下,我終是開口。

    “恩。”他的聲音依舊跟數十年前一樣,低沉而成熟,風動花落,不遠處的他依舊是一身白衣,容顏如舊——縱使時光荏苒,我們妖類的容顏卻是依然千年不變。

    “這位壯士,小女子有一事相煩。”既然他親自來了,不敢說拿走靈芝,至少我全身而退的把握是有了,放下心來,我調皮一笑。

    (

    ===============下麵一句是莫邪原型的原話====================

    “壯士是指耽美小說中懷孕生子的小受。”他板起臉來,神色有些不爽。

    ===============而我的迴答出自自己的yy======================

    “啊!怎麽哥哥結婚這麽多年了,依舊膝下無子?難道我哥夫沒有努力造人嘛?”我雙手合十,“還是哥哥,哥夫兩位的感情出了危機……”

    ===============我估計看見我那麽說他絕對會迴答的話==========

    “去死。”莫邪幾乎是咬牙切齒。

    =========但是文章不能那麽寫,所以請忽略括號內內容===========

    )

    “我不是壯士。”微微一愣,他迴答。

    “呃,那麽這位公子,小女子有一事相求。”躬身一禮,我做腔十足,“莫漓拜托我來這裏采靈芝。”

    “嗯,你是想讓我把靈芝讓給你。”他頷首,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這位兄台果然冰雪聰明。”差點沒笑出聲來,我繼續裝腔。

    “知道這顆靈芝的珍貴性?”唇角高傲的上挑,他問我。

    “呃……”好歹也在冰心堂裏呆了十二年,我又怎麽能不知道這種靈芝的寶貴與稀有!雖然說目前它對莫邪並無用處,可身為馳騁沙場的人,又怎麽不需要這樣一顆靈藥以防萬一呢!

    “可是我不在乎。”長袖一揮,靈芝便已齊齊斷裂,飛到了我手中,他依舊是漠然。

    “你這麽說不夠感人。”捧著靈芝,半響我才苦笑,“你應該說,這靈芝比起你來說,算不了什麽。”

    “一枚靈芝比起任何朋友來說,都算不了什麽。”他淡道。

    “你能不能不闡述事實?”挑起眉,我哭笑不得。

    “不好意思,是我不解風情,讓你失望了。”微微側過頭來,清秀俊朗的麵孔上,一抹微笑溫煦若風。

    “你還說。”一提到他的不解風情,我突然就想起了讓我來這裏的罪魁禍首,“紫靜那枚暗柱你安的好好的,怎麽說不要就不要了?”

    “啊,你知道啊?”有些驚訝的挑眉,他迴答我。

    “我們辛辛苦苦查了多年,就隻查出幾個而已,這個還是你拋棄她之後我們才發現她行為的反常的,不過紫家權勢較大,一時難以下手,她已是棄子也不能有什麽作為,才暫時沒有深究下去而已,沒想到她惹到了我頭上。”撇撇嘴,我迴答他,“她愛上了你,所以你拋棄了她?”

    “她一直都愛我。”莫邪迴答的坦然,“然而她除了愛我之外,除了地位之外,還有什麽?她的情報固然有用,可她的糾纏不休隻能帶給我困擾。”

    “……她愛你,隻可惜她不會愛你。”我隻能輕輕一歎。

    “是啊……”微微苦笑,他迴答,“天,亮了呢。”

    “嗯,我也該迴去了。”看那朝陽緩緩從東方升起,我閉目,“哥哥。”

    “嗯?”

    “你也是一夜沒睡,早點迴去休息吧。”那一刻,縱使心中有千言萬語,都說不出來,最後隻化成了這麽一句,“早安,好好睡。”

    “早安,睡覺了。”薄雲,花海,他沉聲迴答,風華絕代。

    看著他那俊逸無雙的臉和那亦正亦邪的笑容,我的心不由有點亂,突然之間,我仿佛明白了星鈴的感覺,卻終歸隻是苦澀一笑,轉身而去。

    靈芝是用上了,紫荊門主卻還是未醒來,於是目前執掌冰心堂大事之一的紫靜掌針又把矛頭指向了我,冰心堂代掌門甘草縱使玲瓏剔透,卻畢竟心慈手軟,壓她不住,隻好托了莫漓安排我們,於白雲觀內,進行對峙。

    莫漓也是欣然答應,我又如何不知他的心思,通過一次一次慢慢打壓紫靜,讓她完全失去紫家的聲望與地位,最後再來算總賬。

    “你當時又何苦攬下這件事情。”陪我一同入白雲觀,戩寒歎息道,“又不讓我陪你去……”

    “冰心堂深處罌粟至毒,你若去了,現在也就坐不到這裏了。”心滿意足的窩在他的懷裏,我隻是冷笑,“我真不知道冰心堂這群人是怎麽想的,當真以為我無權無勢軟弱好欺?她這一對峙,可是惹上了兩大家族,三大門派。”

    “所謂冰心堂,施術以救人,施德以救魂當是門派主旨。”陪在我身邊的鳳帆澈聽了我的話,不由冷哼一聲,高聲開口,刻意讓身邊的人都聽清楚,“可笑現在,連自己的良心都不複存在,又何以救人!”

    “鳶尾鳳你不要血口噴人!”臉色青白,紫靜跳起身來,伸手指著帆澈,不斷發抖,“你,你……”

    “紫靜。”歎了口氣,我緩緩開口,“按紫家的輩分來說我還得稱你一聲姐姐——你任百煉坊掌針這麽多年,冰心堂始終沒有什麽起色,加上前不久又大病一場——我知道現在的你是急於想拿出一番作為來,所以你才會為紫荊門主求藥,你這個念頭是對的,即使是醒了,丈夫失蹤的紫掌門想必也無心冰心堂事務,多半會把掌門的地位給嫻靜幽婉疏於理事的甘草,自己浪跡大荒去,退一步說,就算她不願放手掌門地位,畢竟老一代冰心弟子已去,自也難以重新掌握門中大權。”

    四下裏一片安靜,沒有人想到在公眾之下一向少言寡語低調忍讓的芷沁今天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我一笑,繼續下去:“可是,紫靜,你救不起她也就罷了,偏偏不應該把責任歸結到我的身上來——你以為鳳家跟步家當真不會為了我一個半妖而得罪冰心堂?或者說,你以為我當初會去為你取靈芝,真的是因為鳳家與步家向我施壓?”

    “你,你怎敢……”氣的哆嗦著嘴唇,紫靜此刻,也隻有虛張聲勢的力氣了。

    “我怎敢,你說我怎敢?我既然敢出入江南在莫邪眼下采取靈芝,怎能不敢麵對你?”輕蔑挑眉,我刻意加重了莫邪二字的語氣,以讓她明白我早就什麽都知道了,再把目光投向莫漓,“莫漓國師何等身份,傾城公主何等地位,帆澈護法何等人物,皆對我禮讓三分,你說,我怎敢?”

    “芷夫人。”一片沉寂之中,我聽見莫言長長的歎息聲,“您韜光養晦五十餘年,今天又是為什麽,肯站出來了呢?”

    “甘於沉下去,才能浮上來。”經娥的長袖緩緩拂過桌麵,我淺笑,其實也不是說什麽甘於不甘於,我不比帆澈鳳曉,身後並沒有一個安全穩固的後台,我是桃花精,能活的年份要遠遠超過這裏的任何一個人,他們一去,我該如何?

    不,我不能指望我在步家的子孫,由於繼承了我的血統,他們未來的處境也不會太容易,我不能成為他們的累贅。

    這也是我之所以答應莫漓去江南的一個原因……江南處於妖魔的統治之下,如果我現在能夠輕易出入,那麽將來的某一天,也可以一樣,安心的躲在莫邪的羽翼之下,遠離世間一切糾紛。

    “你在想什麽,沁兒?”注意到懷中我的心思完全不在此間,戩寒不由皺了皺眉,“沁兒?”

    “我在想,月影灣的花……應該開遍了吧。”閉上眼睛,我唇角泛起一絲溫柔的笑容。

    沒有人注意,當我說這話時,莫言的神色。

    三年後的冬天,莫言辭去了國師的職務,他給莫漓的理由是:“那身三公服,實在是過於沉重了啊……”莫漓默默的接過了那一身厚重的衣服,我看見他的苦笑,站在那至高的台階上,高不勝寒,我看見他那斑駁的金發,映著他那傾城的容顏,唯有眼中,萬年的孤寂不變。

    “莫漓。”下了朝,我緊緊跟過去,拉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指冰冷而蒼白,讓人心疼,他卻隻是淡淡一笑:“浮生所欠隻一死,塵世無由識九還。”

    悵晚是讓我驚豔敬仰的男子,戩寒是讓我付托婚姻的男子,而莫漓,是讓我心痛如斯的男子。

    可惜,縱使是怎樣的男子,都敵不過那似水流年。

    他們活著,好像他們永遠都不會死亡,就像他們死亡,仿佛,他們從來未曾來過。

    宋尚影於他九十二歲那年溘然長逝,終結了華夏最後一個亂世十絕的故事。

    也就是那一天的晚上,我收拾行李,去了幽州,在那一片繁花似海,月影離散的地方,有一座行宮。

    我想我會在那裏永遠的住下去,伴著莫邪,看遍那春暖花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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