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於沉下去,才能浮上來。

    ——題記

    在那幽州大軍於華夏王朝對峙的時候,有這樣一個人,不,說她是人其實也並不恰當,她的父親雖然是冰心堂一代長老,她的母親卻是桃溪一隻花妖。

    可是就是在那樣一個動亂年代出生,身份又是如此尷尬的她,卻嫁入了華夏王朝四大家族之一的步家,後期與妃鳳曉公主平起平坐執掌步家事務,沒有人不知道她的身世,可是也沒有人不覺得她的地位理所當然。她不張揚,不浮華,完完全全安閑在她身邊人的光芒之下,可是,在當年的“亂世十絕”中,至少有七位都與她交情匪淺,甚至可以說是兩肋插刀。

    鳶尾鳳鳳帆澈的姐姐、幽州王子莫邪之義妹、傾城公主妃鳳曉的嫂子、獨步公子步戩寒之愛妻、公子悵晚的弟妹、窮蟬門主鳳君逸是她的表妹夫、無情國師鳳莫漓稱她為至交和最為尊重的女子……放眼望去,天下之大,像她這般交情之廣,名聲卻毫不顯赫的,又有幾人!

    我站在白雲觀之外,望著滿山的茂林修竹。

    “請問這位姑娘……”觀內一位新手弟子見我在門外佇立甚久,不由有些遲疑的上前來問,“你是……”

    “啊……”從自己的思緒中抽身出來,我不由微微一笑,“我是來找人的,莫漓前國師他可在觀內?”

    “前國師大人他的確在觀內不假……”聽到莫漓的名字,少年的臉馬上嚴肅起來,“隻是……”

    “芷夫人!”一個溫和的男聲打斷了少年的話,我一愣,不由轉頭望去,現任國師莫言正披著寬大的三公袍向我們走來。

    “原來是小言啊……”調皮的伸出手去輕點他額心的朱砂痣,我眨眼,完全不理會一邊驚呆的新手弟子,“今個怎麽有時間來白雲觀?”

    “有一些事情,莫言不好抉擇,隻能麻煩師父與夫人了。”微微的低下頭,細膩的白發遮擋不住那明亮的雙眸,我明白他指的是什麽事情,這個莫言,雖然是心思剔透,卻就是做不出毒辣的事情來。

    “我曾經說過比起莫漓來你更像悵晚……其實我錯了,莫漓絕情、悵晚無情……否則也不可能登上亂世十絕的位置。”歎息一聲,我終是搖頭,“莫言,這身三公袍服,對你來說,實在是太厚重了啊。”

    “莫言慚愧未能躬奉其盛。”淡淡一笑,唇邊一抹自嘲化為虛無,“夫人這邊請。”

    “芷沁你終於來了。”剛走入前任國師的幽居,就聽見鳳莫漓誇張的聲音,“自別後,憶相逢,幾迴魂夢與君同!”

    “莫漓大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好像我們前天剛在試煉之地見過一麵。”話是這麽說,我還是坦然的接受了他的擁抱,因為我知道,對於他來說,寂寞的,實在是太久了……

    如果說我的擁抱能給他一絲溫暖的話,我完全不介意。

    “你們兩個。”身為一派掌門的宋尚影第一個看不下去,輕咳了一聲才說,“我真好奇,獨步公子就從未有過異議?”

    “宋掌門可曾戴過手套?”鬆開莫漓,我在一邊的石凳上安然就座,仰起頭來,讓那斑斕的陽光通過茂密的竹影落入我的眼中。

    “呃?”略一皺眉,宋尚影並不能明白我的意思,“尚影願聞其詳。”

    “戩寒於我,我於戩寒,都好比左手握住右手,沒有手套的舒適,沒有手套的溫暖。”雙手交握,我深深的看著他,緩緩的補充下去,“但是,我不知道我的左手,對於我的右手要承擔怎樣的義務,履行怎樣的責任,我隻知道他們是一個整體,為了彼此的快樂而快樂,因著彼此的痛苦而痛苦。”

    一時間,整個幽園陷入一片沉默,玩世不恭如莫漓,都隻是頹然一笑:“縱使那江山如畫,怎敵你額心一點朱砂?”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誰,那綠倚樸素的幽影,那不染凡塵的訣雪,額心皆有一點朱砂勝血。是誰眉心殷紅的朱砂成全了他的繁華一世,他金戈鐵馬的江山贈與誰一場石破驚天的空迴憶——我隻知道,得不到的東西,永遠都是最好的,得到了,就沒了那遙不可及的美感。熱戀就像火焰,熾熱而瘋狂,卻是最容易燃盡,而我跟戩寒之間,不灼熱也不熾烈,卻是源遠流長。

    也許,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於求之不得,得之不惜,惜之已晚。

    三丫頭的事情我隻是聽說,而公子悵晚的離去,我親眼目睹。

    還記得幾十年以前,在楚夢幽剛剛嫁入步家的時候,在我還沒有遇見過莫邪的時候,鳳曉曾經問過我,亂世十絕中的男子,如果可以讓我隨意選擇的話,我會嫁給哪個。

    我告訴她,亂世十絕裏,在我認識的人中,最讓我動心的是莫漓和悵晚公子,但是最終,我還是會選擇步戩寒,因為婚姻的基礎,不止是動心。

    步戩寒守諾執著,待我又溫柔體貼,步家的身世和魍魎門的地位讓他跟我一樣亦正亦邪,是我最好的選擇。

    如果為了發展,莫漓的確是我最好的選擇,可是縱使不論莫漓的心裏是否有別人,光是鳳家的超然和國師的地位,也不是我能高攀得起的——就算這一切都不是問題,莫漓其人,若是做朋友,絕對會兩肋插刀在所不辭,可若是做夫妻,在那千萬寵愛的幸福之下,深深的埋著一層虛假的孤獨。

    “那麽悵晚呢?”好奇的支起手指,鳳曉調皮的問到。

    “像那樣一個飄逸出塵勝卻世間一切色相的男子,誰不會被他吸引啊。”聽著外麵聲聲入耳的喜樂,我苦笑,“隻是,他愛誰?他又可能愛上誰?他的心裏隻有疲倦和歎息,他隻不過是按著道理對待所有人罷了!”

    所以,在結婚後三年的時候,他能極其平淡的抽身而去,就像隻不過是普通的離別一樣。

    那一日,從來嬉笑怒罵玩世不恭的鳳莫漓,第一次在眾人麵前流露出自己真正的感情,而素來敢做敢說活潑驕縱的楚夢幽卻是一言不發。

    縱使再在乎悵晚,莫漓依舊放不下身上的責任,而夢幽不同,她悄然的消失在那一片忙亂之中,去了幽州。

    我是所有人中最適合追她迴來的人,燕丘幽州,妖魔叢生,我這半妖的身份不需要過多的掩飾就可以輕易混入,然而,當我趕到的那一刻,隻看見從及淵的萬丈寒冰之中,楚夢幽合眼而臥,好像,僅僅是睡著了一樣。

    我忍不住悲從心起,輕輕伸手,隔著萬年不化的寒冰撫摸著她唇角那靜靜微笑,我背後的風聲似雪,緩緩的迴過頭去,我看見那樣一位男子,北落師門飄飄揚揚。

    “莫邪?”我驚訝,但是也僅僅是那一刹那,我就想到了他是誰。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他皺眉,雪白的短發有些蓬亂。

    “你不覺得夢幽她很可笑嘛?”轉過頭去看那寒冰之中的女子,我苦笑,“她也好,星鈴也好,她們來到,她們深愛,她們努力,她們說:‘得之是幸,失之是命’——可是年少輕狂的她們,如何肯相信這世界上真的會有絕對得不到的宿命!”

    “我跟她完全沒有可能啊……”緩緩的,我聽見身後的聲音,很低沉,略帶一點沙啞,“她幻想中的我和我這人完全兩碼事。”

    “你怎麽知道她幻想中的你是什麽樣子的呢?”他的迴答,讓我驚訝,其實,我是完全沒有指望過的。

    “我不知道……”遲疑良久,他才迴答我,“我隻知道那不是我。”

    我無話可說,是的,沒錯,星鈴愛上的那個你,的確隻是她幻夢中的你,可是她幻夢中的你,難道不是通過與你的接觸所得來的嘛?那個你,依舊是你嗬,莫邪!

    我不相信這份愛會禁不住現實的考驗,既然星鈴願意為了你舍棄容貌常住從及淵終老一生,那她還有什麽,承擔不起呢?

    隻不過,你們的確沒有可能,不是因為她不適合你,而是因為你不愛她。

    這並不是你的錯,不是。

    正如夢幽之於悵晚、正如妃媚之於輝夜、正如輝夜之於帆澈。

    四場錯愛,四種不同的性格,四個不同的結局,我不敢說其中哪一種是最好,但我相信他們沒人後悔過。

    天池池畔的彼岸花,鮮紅一片。

    “莫邪。”不知怎地,我突然開口,這個男人身上,總是有一種讓人控製不住自己情緒的魔力,“你做我哥哥吧?”

    “嗯。”他點頭。

    “你有幾個妹妹?”說實話這實在不像我聽聞中的莫邪,溫順的簡直令人驚訝,還是說,他根本就不在乎?

    “隻有一個親妹妹,墨姬。”他老實招認。

    “那你以後不許再認其她的妹妹了哦,我要做唯一的那一個。”我趁機得寸進尺,“你要寵我哦。”

    “嗯。”依舊是淡淡的迴答,肯定的答案,卻是很像敷衍,我皺起眉,想了又想,終是歎息。

    這個男人,畢竟不比戩寒,不比莫漓,實在是難以看透啊……

    算了,就把今日的話,權當做一場玩笑罷了。

    剛要離開從及淵,我就看見了那個熟悉的劫火身影,歡快的撲入他的懷裏,我抬起頭來微笑:“怎麽想到來接我?”

    “這裏是妖魔的根據地,我怎麽能不擔心。”有力的雙臂摟緊我的肩膀,步戩寒低聲,卻是雙眼警戒的望著對麵的莫邪,悵晚公子離開的時候他還是在外執行任務,估計是一聽說我去了從及淵就馬上趕來。

    “你丈夫?”微微一笑,莫邪並不在意戩寒的敵意。

    “嗯。”按住戩寒壓在夜螟蛉上的手,我點頭,“你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

    “他對你很好。”他有些感慨似的歎息道,卻是淡然轉身,“誰笑起來的樣子都好看。”

    “你並不是他的對手。”望著他乘青鳥離去的背影,我苦笑著安撫住戩寒,“放心,他對我並無惡意。”

    “他是誰?”很明顯的戩寒完全不喜歡莫邪。

    “幽州第十三王子。”沉吟了一會我又補上一句,“我的義兄……誰知道呢?”

    “啊?”戩寒不解。

    “也許隻是認著玩罷了。”聳聳肩,我牽起戩寒的手,“走吧,我們迴家。”

    而在我們迴家的路上,我跟戩寒幾乎未受到任何妖魔阻攔,按理說,就算是我一個半妖,過來的路上也並不容易,何況現在身邊還多了一個魍魎門弟子!

    意料之外,卻又理所當然。

    “芷沁。”莫漓的唿喚將我從深遠的迴憶中拉出身來,“今天邀請你來,其實是有事相煩。”

    “嗯?”我不由得驚訝,莫漓說話一向多情調笑,我很少見到他如此嚴肅的樣子,“怎麽?”

    “我知道這個要求很為難……”漫不經心的對著十指指尖,這是莫漓心煩意亂時的最大表現,“畢竟,你……唉……”

    “莫漓,你我好歹也有幾十年的交情了。”皺皺眉,我輕聲道,“你什麽時候這麽婆婆媽媽過了?但說無妨。”

    “相傳在冰心堂的墨罌粟園中有一顆靈芝。”鳳眼忽閃避開我的視線,莫漓靜靜的開口,“據說在那顆靈芝到達第一百年的時候,將有起死迴生的效。”

    “當年離開江南,冰心堂沒有將那靈芝帶走?”當即就明白了鳳莫漓語下的意思,我挑眉,“為什麽?”

    “因為那靈芝隻能活在墨罌粟之中,若是帶走,必然死亡。”修長的手指心不在焉的敲著石桌,莫漓沉吟,“冰心堂藥人倒是不怕那毒,隻是,不止有一個人想要這靈芝,冰心堂深處妖氣過重,藥人難以堅持太久。”

    “還有誰想要這靈芝?”這才是整句話的重點。

    “莫邪。”情知瞞不住我,莫漓苦笑。

    “莫漓你也太看重我了,幾十年前的隨口調笑一次,之後就再也沒了聯係,靈芝一物又是貴重如此……”我微微一笑,原來如此,莫邪在幽州的地位不下於莫漓在華夏王朝的位置,江南現在又處於妖魔的勢力範圍,若是他想要的靈芝,別說幾個藥人,恐怕就是傾盡冰心堂,都很難到手罷!“何況冰心堂百煉坊掌針紫靜跟莫邪什麽關係,你別說你不知道。”

    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認,如果除去紫靜不說,冰心堂其他那些至忠死愚的掌針們,估計就是傾盡冰心堂,也會為紫荊門主一拚……身為前任國師,鳳莫漓畢竟無法讓整個華夏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修醫門派麵臨這種事情,所以,隻能是我,必須是我。

    “芷沁,你也知道,現在的紫靜隻是莫邪的棄子,雖然莫邪突然放棄對冰心堂掌控這一點來說很奇怪,但是情報卻是真的……我們倒不是不能拘留紫靜,隻是那樣無論對紫家,冰心堂還是華夏的打擊都太大,還是先監控著比較好。”莫漓又豈不知道我的心思,“我知道,紫靜從小就一直沒有放棄過對你的惡意,現在自己又被莫邪拋棄,自然選了你來發泄……而且你恨冰心堂,你若是拒絕,也是理所當然。”

    “算了,至少我去,就算拿不到靈芝,憑著那麽一點點的交情,莫邪他想必也不能對我怎麽樣。”這句話是實話,莫邪既然能坐到那麽高的位置,就應該有與之相匹配的能力和氣度,“何況,我的父親好歹也姓紫……冰心堂雖然對我不仁,但是以德報怨的名聲我可不介意擁有一次——何況,如果我平安迴來,於紫靜豈不是火上澆油?”

    “我跟你一起去?”深深的歎息,莫漓突然問。

    “你是為了幫我,還是嫌這個塵世過於寂寞了呢?”深深的看入他的眼睛,我輕笑,“不,不僅你,任何人都不能陪我去,包括戩寒。於情理上說,墨罌粟園中毒氣深重,不是你們可以接觸的。於私心上說,莫漓啊,你一心求死倒是無所謂,可若是我迴來了你卻沒有迴來,我豈不是要落人口實?”

    “……你想的太多了,這不好。”斂起沉重的三公袍袖,莫漓隻是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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