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蜂妖豔,雷獸風行。

    夢幽微紅著臉坐在蜂背上看著一身訣雪的悵晚。

    那晚悵晚不過隨口一說,卻被細心的她抓住空隙,認定了非要悵晚陪自己一起遊曆大荒,直到她“迴到家”為止,於是,一個白水台又休息又遊玩,足足花了十天時間。

    悵晚也不鬧,隻是席地而坐,淡淡的看著她光著腳丫在淺淺的流水中蹦來蹦去,嬉笑玩耍,偶爾咳上幾聲,眉心倦意微微。

    “有什麽好皺眉的。”夢幽撅著嘴跑過去,用食指輕輕揉開他額心的倦怠,“給人家笑一個啦!”

    悵晚依舊是不說話,隻是輕輕的拉住了夢幽的手,握著,修長纖細的五指中傳出絲絲溫暖。

    “悵晚公子……”就這麽呆呆的被他拉了好一陣,夢幽才愣愣開口,“我們,走吧?”

    “好啊。”淡淡的聲音輕輕淺淺,不過兩人都沒動地方,依舊保持那個姿勢,望著白水台的潺潺流水。

    “悵晚公子……”想了想,夢幽又說,“不介意的話,陪我把巴蜀、中原、江南、燕丘、幽州的美景都遊遍,再送我迴家好嗎?”

    “好啊。”依舊是,淺淺淡淡的聲音。

    “悵晚公子……”他今天到底是怎麽了?什麽都是好啊!夢幽大惑,忍不住開口,“陪我遊完天下美景之後,送我迴家,向我父親提親如何?”

    “好啊。”悵晚公子依舊是波瀾不驚。

    “公子,你知道我剛才說的是什麽嗎?”比起歡喜,夢幽更多的是感到震驚,“你……真的知道我剛才問的是什麽嗎?”

    “你要我娶你。”疲憊的眸子半睜半合,悵晚淡淡迴答,“我同意。”

    “為,為什麽?”不解的看著悵晚,夢幽問,“你愛我嗎?”

    “我知道,你是愛我的。”暗不可聞的歎了口氣,悵晚笑笑,將夢幽拉入自己的懷中,“走吧,我們去,周遊大荒。”

    九黎的建木,巴蜀的紫荊穀,中原的應龍湖,江南的桃李花林,無一不是風景如畫的好去處。

    當兩人來到燕丘時,遇見了一隻深愛著幽州王子莫邪的鮫人公主星鈴,在兩人的相助之下,星鈴成功治愈了莫邪的眼傷,容貌盡失之後歸隱從及淵。

    “我真的不明白,是什麽能讓星鈴如此情癡。”迴來的路上,由於好奇,夢幽強烈要求悵晚與莫邪王子一起再度前往幽州,“她隻是一隻小人魚而已。”

    “是的,僅僅是因為她是一隻小人魚而已。”感歎著撫摸著雷獸,悵晚閉上眼睛,“她不是人類,又是人魚族長的幼女,心地仿若一張白紙,沒有那麽多複雜的愛恨與計較,她隻知道,自己愛的,就一定要付出……至於那傾盡天下的容顏,對於她來說,不過一張表皮而已……若是人類,即使是我,恐怕都做不出來這樣的事情吧。”

    “她真的那麽愛莫邪?”夢幽不解。

    “不……她隻是深愛那個孤獨的自己而已。”

    “我不明白。”

    “星鈴所愛的莫邪,隻是莫邪性格的冰山一角罷了。”修長的手指緩緩拂過天逸雲舒,悵晚歎息,“其實她愛上的,是活在她心裏的莫邪,是那個孤獨臨風的男子,也是她自己心裏最孤寂的一麵。”

    “可是……”長久的遲疑之後,夢幽抬眼看著走在最前麵的莫邪殿下,“莫邪殿下,他什麽都不知道……”

    “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嗎?”又是一聲歎息微不可聞,“如果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的話,為什麽從未問過,是誰治好了他的眼睛?”

    “你的意思是,他知道!”夢幽大駭,“那位什麽,他不——”

    “他又能做什麽呢……”悵晚的笑容,疲倦的讓人忍不住落淚。

    “殿下。”迴到月影灣之後的某一日晚上,夢幽在高台上看見了那個負手而立的北落師門男子。

    “恩?”淡淡的蹙起眉,莫邪顯然有點不愉快。

    “我想知道,星鈴在你心裏,究竟是什麽地位呢?”望著他那孤寂的身影,夢幽忍不住開口。

    轉過身去,莫邪臉色不變,依舊是遙望著滿天的水色。

    “是月影灣一段可笑告白?是碧波中一隻人魚?還是……”還未說完話,夢幽的衣襟,就被仙鶴淺淺銜住。

    “悵晚公子。”不知何時,莫邪已經迴過頭來,淡淡開口。

    “莫邪殿下。”微微一笑,悵晚眉含倦怠,卻是眸光流轉,雪白的長發紛飛而起,“我們該迴去了,夢幽。”

    “可是……”夢幽欲言又止。

    “走吧。”他隻是淡淡的說。

    提親,聘禮,出嫁……之後的日子裏,夢幽忙的要命,隻是感覺迷迷糊糊的,就成了悵晚的妻子。

    芷沁和鳳曉兩位弟妹,無一不是聰慧至極的女子,在聽了星鈴的故事之後無一不搖頭歎息,對她們來說,這樣的愛情固然美好,但是,並不是她們會選擇的。

    “如果是我,我願意做他的侍女,在他身邊跟隨仰望……但是我不一定會用自己的青春去換。”芷沁搖頭,“他愛的畢竟不是我……我怕的並不是失去容顏,我怕的隻是不能留在他身邊。”

    “我同意芷沁的觀點,不過我要做他的左右手,做他的眼睛。”鳳曉也是淡然,她不比芷沁,生來就是妃家的大小姐,舉足輕重,做侍女對她,實在是無法想象。

    隻有一個人,隻有那天隨著鳳帆澈一起來步家探望芷沁的魍魎門夜蓮門主,在聽完這個故事之後,微微而歎。

    “萬水千山隻為君,紅塵彼岸,淺唱低吟。猶記月灣幽影裏,誰人負手獨立。師門北落顏如許,傾此佳人,更辭佳期。三尺冰堅如鐵砌,殘雲夢中,從極望斷誰人泣,更別他鄉裏。”歎息聲中,一首麗詞緩緩而出。

    聽了這首詞之後,夢幽不由一愣,她沒想到這相傳中軟弱無能的夜蓮門主,居然能為這麽一件情事而歎,長久以來在鳶尾鳳看守下的她,怎麽也曾嚐過情滋味?

    對了,據說,步戩寒公子曾經是她的未婚夫,隻是,後來應形勢需要,改娶了鳳帆澈的姊姊芷沁……

    看見夢幽的眼神來迴在自己和夜蓮中不安遊走,聰慧如芷沁,不由一笑。待夜蓮離去後,她娥眉婉轉,若吟若唱:“是誰滿腔傷悲付之一笑把酒臨清風;是誰遙望月影長夜不眠盈淚在懷中;是誰千裏等待侯你歸來難忘一相擁;是誰耗盡青春傾了天下隻為你淺笑容……是愛是障是癡終究你不懂!”

    “芷沁,連你也不明白嗎?”鳳曉不由詫異,想要說明卻被悵晚接了下去,“不是莫邪他不懂,隻是不能懂;不是他不知道,隻是不想說出來;不是他不明白,隻是明白了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所以隻好保持沉默。”

    “就像澈兒跟蓮兒一樣?”芷沁的一句話讓夢幽不由大驚,正欲問時鳳曉卻又開了口,“澈兒跟蓮兒她倆琴瑟好合,怎麽能扯到這上麵來?”

    “鳳曉,難道你也不明白嗎,澈兒她隻能給蓮兒最好的照顧最深的關懷……”長長的經娥袍袖舒展,芷沁緩緩挽起耳邊一絲亂發,“其實她不知道,蓮兒想要做的,不是地獄裏那一朵純潔無邪的白蓮,蓮兒怕的不是墮落,而是墮落的時候,沒有人在身邊相陪。”

    “從這一點來說……就像莫漓哥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前承認自己和三丫頭的關係一樣……澈兒也不會。”沉默了良久,鳳曉終於歎息,“如果我要嫁的是別人,想必我也不會承認我愛著卓韌吧,因為,這不合我們的身份……”

    “你應該說,因為,一份愛情比起權傾天下的野心來說,根本就算不了什麽吧……”搖了搖頭,芷沁轉向一邊神情疲憊的悵晚,“悵晚公子你呢?對於你來說,天下權勢自然算不了什麽,可是愛情,又算什麽?”

    “沁兒……你怎麽了?”看著這平時和鳳曉一樣溫柔婉轉聰慧的女子突然變得如此尖銳多刺,我不由差異,“你……”

    “我的出身比較低微,所以我的顧忌會少上許多。”悵然的笑了笑,芷沁低眸,“隻不過,身世所迫……今天看見了夜蓮,就仿佛看見了那個無所畏懼的自己,依稀從容、依稀純潔、依稀可以像星鈴一樣,為愛付出一切。”

    “可是更多的時候,我們都是,不是不明白,而是明白了,也不知道該怎麽做。”鳳曉淡淡的將話接了下去,“我隻是很慶幸,比起哥哥的生死兩隔,比起澈兒的無法給予,比起星鈴的肝腸寸斷……我與卓韌,門當戶對。”

    一時間,竟無人說得出話來,悄悄偷眼看著悵晚,幽夢突然感到很迷茫,那樣一個去留無意,閑看庭前花開花落的男子,究竟是為了什麽,才娶了自己呢……

    不會是愛情,縱使自己千迴腸的愛著他,可是,那樣淡然的他……怎麽可能會有愛情……

    可是嗬,她不想問,也不敢問。

    悵晚的離去,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那日早上醒來,紫檀木的書桌上,一方素箋,纖細的筆鋒,秀麗的文字,墨痕尤新。

    “你留不住他,你為什麽沒有留住他!”聞訊趕來的人中,反應最激烈的,居然是一向玩世不恭著稱的國師莫漓,修長的五指幾乎將素箋抓破,“可笑我名喚莫漓,卻留得住誰人!”

    緊緊的抱住自己的哥哥,妃鳳曉白露婉轉:“不要……他一定不願意看見你這個樣子……”

    “難道我就願意看見他的飛仙而去!他說他在塵世之間已經了無牽掛,那麽我呢?我算是什麽!”眼睛,終是無力的緊閉,“公子悵晚……你走的好瀟灑。可是我的心已經疲憊,你叫我怎能強顏歡笑……”

    據說,那是莫漓自擔任國師以來,第一次在眾人麵前失態,也是最後一次。

    “你真絕情。”從及淵上,星鈴雙手環膝,看著悵晚。

    “謝謝你能來送我最後一程。”仰臥在雪山之巔,悵晚苦笑,“我不是絕情,隻是不想看到離人淚罷了。”

    “所以就選擇了我?”星鈴不由失笑,“是啊,我的心就那麽小,全都給了莫邪,我怎麽可能還會為別人落淚。”

    “你倒是長情。”長長的白發鋪散在雪地之中,悵晚望著滿天星空,“可是縱使七海連天,也會幹涸殆盡;縱使是雲煙萬裏,也會黯然消散,不是嗎?”

    “是啊,但是既然我愛他,我就永遠都不會忘記。”思緒從遙遠的南方收迴,星鈴隻是微微輕歎,“難道你以為,莫漓會忘記?夢幽會忘記?”

    “師兄……有三丫頭在等他的,輪迴路上他不該寂寞。”沉默良久,悵晚才緩緩開口,“至於夢幽,我的確,對不起她。”

    “她是玄冥教主的愛女,嫁了你,玄冥與九黎的敵對,自然會少上幾分。”微微一笑,星鈴開口,“現在大荒疲憊,戰事自然是越少越好,所以九黎得有人娶她;公子悵晚不比別人,雖然是九黎中人,卻連幽都王提及,也會敬上三分,這樣的聯姻幽州不會拒絕……所以,隻能你娶她。”

    從及淵上愈發安靜,悵晚的唿吸聲在星空下淺淺淡淡,依稀可聞:“天……快亮了。”

    “我除了愛上他之外……並不傻的。”像是告訴悵晚,又像是自嘲一般,星鈴輕輕一歎,“但是我,又能有什麽辦法。”

    當夢幽匆匆趕至從及淵頂峰時,正好迎來清晨的,第一縷陽光。

    豔麗的紅色披灑在山頂那個雪白的身影上,她看見那永遠是略帶疲倦的熟悉麵孔,脫俗的容顏勝卻世間一切色相,眉心一點朱砂如血,眼角一滴淚珠緩緩落下。

    霞光之中,亦有一個火紅的彼岸花白發倩影對她迴眸一笑,那容貌,依稀年輕,依稀嬌豔,依稀熟悉。

    然而,刹間之後,峰頂隻剩她一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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