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一出,半數的人看向落泱的眼神都帶上了不善。落泱沒想到會瞞得過擎淵,他隻是沒想到他會發覺得這麽快。他袖中的手捏緊又放下,最後還是敗給了心中的軟弱。“是我做的。”一道聲音突然插進來,突兀,卻擲地有聲。落泱怔怔地看向聲源,止白就站在那裏,站得端端正正,表情凜然而無畏。擎淵也顯然沒想到會半路殺出這麽號人物,他眼裏顯現出些許興味,偏過頭審視著止白。止白一向是很怯弱的,細聲細氣,連句重話都不敢說。但此時他站在擎淵麵前,攬過著這一切時,細瘦的身軀卻如蒲葦一般堅韌不拔。一隻手伸過來,將他拉到身後,高大的身軀擋在他麵前。是落泱。“是我。”落泱說完這句話,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氣。他跪下來,跪在泥地裏,一如既往。止白還想說什麽,卻被落泱一道咒術給封住了嘴。擎淵的眼皮抽了抽,被那兩人互相護衛的姿勢給刺了一下眼。他扭過頭衝一旁的狼妖道:“你說吧,按這蒼鷲山的規定,該怎麽罰。”這蒼鷲山兩大巨頭,擎淵看不慣落泱是人盡皆知的事,狼妖心想著落泱這迴可栽了,一邊陳述道:“龍鞭三百,驅逐下山。”龍鞭,以精鐵鑄成,外觀像竹子,打起人來時,光用痛字已經不能形容。鐵棍加身,此中感受,可想而知。況且這蒼鷲山的龍鞭,自然也帶上了些法力,一般犯了背叛之罪的妖,哪裏還能撐得過三百鞭,怕是一百都撐不過便氣絕身亡。所以龍鞭之刑,在眾妖眼裏,跟死刑沒什麽兩樣。少數幾個與落泱關係還算過得去的小妖,都朝落泱投來擔憂的眼神。擎淵摩挲著扶手側邊的雕花,開口道:“那就依規矩辦吧。”落泱一顆懸在半空的心,終於是重重地墜了下去。他脫了上衣,伏在受型台上。掌鞭的,是妖祖本人。擎淵一鞭抽下去,登時便讓落泱痛得差點慘叫出聲。是他骨子裏那縷傲氣,促使他將那慘叫吞了迴去。止白被人擋在外頭,眼眶紅紅的,像要掉下淚來。十鞭過後,落泱額頭已滲出冷汗,他強撐著被龍鞭打得傷痕累累的身體,扭頭朝止白做口型:別看。這些日子以來,他對這乖巧聽話的人類也有些好感,自然不忍心讓他看自己受罪的樣子。止白便咬住唇,強忍著不哭了。卻也不挪開眼,看著他,像這樣便能幫他分擔一些一樣。擎淵心裏是恨的,他百般磨難才得以來到人間,千辛萬苦才與盼兮得以相會,卻生生被他給攪了局。他猜都不用猜便知道,隻有落泱有放走盼兮的動機。他喜歡自己,嗬,他又憑什麽喜歡自己。縱使擎淵已墮落為妖,再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天神,可他心裏卻從未將自己與這些妖怪一同看待過。他的身已墜入凡塵,但他的心依舊高高在上,俯瞰眾人。妖怪食生肉吃活人,他卻冷眼旁觀,看這些低賤的妖族的醜陋形貌,以此滿足他的虛榮感。所以落泱的喜歡,對他而言根本什麽都不是,因為他不配。擎淵一直是這樣以為的,直到他聽見輕微的一聲骨頭脆響,被憤怒占據的大腦才清明了些許。落泱已經暈了過去,裸露的背脊上遍布鞭痕,皮開肉綻,鮮血橫流。觀刑的人早已走得差不多了,止白卻還在。擎淵難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如夢方醒般地扔開鞭子,把落泱抱了起來。他臉上的表情說不上擔心,但動作卻輕柔得很。昏迷中的落泱眉毛仍是緊擰著的,許是疼得厲害了,他嘴裏時不時還會發出幾聲嘶聲。擎淵長腿走得快,止白到這時才追了上來,看著那不可一世的妖祖把落泱放到床上,一向文弱的他突然平生出一股力氣衝擎淵喊道:“你把他打成這樣,又來裝什麽好心。”擎淵不悅地扭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隻螞蟻。“管好你自己就好了。”擎淵微微彎下腰,在落泱背上幾個地方按了按,在落泱的悶哼聲中把他錯位的骨頭接好。落泱估計是消耗太大,這種動靜都沒醒。接著擎淵便在止白詫異的目光裏,從乾坤袋中拿出一堆藥膏,開始給落泱敷藥。止白站在一旁,想上前去,又懼怕擎淵的威嚴。想離開,又於心不忍。他躑躅著,突然聽見那個男人衝他道:“去燒點熱水。”止白沒動。“給他用的。”止白立刻拔腿就走,去外麵燒水。沒了旁人,擎淵的態度也沒之前那樣緊繃了。他凝視著落泱蒼白的側臉,心裏五味陳雜。他意識到他是心疼了。這種感覺來得極其猛烈,一瞬間便占據了他的胸膛,即使他想否認,也否認不了。他搬來凳子在床邊坐下,陷入了迴憶之中。他冷酷無情,他無惡不作。殺戮,爭鬥,充斥在他的記憶裏。別人的鮮血早已將他的雙手染得汙濁不堪,這樣的他,是再也不會被天界所承認的。彼時,他被貶那一日。道祖曾召他前去,說了盼兮的命運。“她這一世承載大道,以靈獸之軀,得以修為人形。但她得到的這些東西,超過了她所建立的功德。所以她接下來的十世會顛沛流離,百病纏身,不得善終。直到天道覺得收迴了所賜予她的一切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