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元詠還沒有說話,整個內務府就被包裹得嚴嚴實實,一隻蒼蠅都放不出去,所有人都被看管起來,當時問,當時就水落石出了。內務府向來是結黨營私最嚴重的地方,這些個缺了根的男人,再沒什麽奔頭,所追求的也隻有權和利。他們越是覺得自己缺人一等,越是想要爬在健全人身上作威作福。這種淩虐別人所得來的快感是這些心身缺失的人唯一的快樂。這本就是個黑暗的地方,先皇又不是一個所麽清明的人,耳根子又及軟,當時內務府就變了味兒,現在這些被舒服的生活迷了心誌的人還沒有意會到天早已經變了。已經到了該清算的時候。背後使弄小手段的,是內務總管,他背後跟宗室一直有著聯係,這次太子歸來,一些宗室以為他們的時候終於到了,坐等看著太後這老妖婆和太子撕得兩敗俱傷。好讓他們漁翁得利——這起疏忽就是故意想拱穆元詠內心的火呢。哪裏又隻是沒送墊子和沒送飯呢?雖然是小事,但是一件接著一件,看起來不是大事,卻又讓你沒辦法,總覺得計較有點大驚小怪,不計較又令人惱火。那喊著救命的小太監是被拿來當作導火索的炮灰,他本不應該有命在。這條命的鍋最終會被扣在太後的身上,畢竟誰都能看出來太後和太子必有一仗——可真是讓他們失望了。穆元詠聽著那老太監哭得顫抖,抖抖索索的說出一切真相的時候,簡直是要被氣笑了。他在原地用力的踩住地麵,前後走了兩個來迴,總算讓那股無名火慢慢的熄了下來。“不能要他們的命。”孔稷聽到穆元詠嘴裏這麽低聲重複著。他不知道怎麽迴事,覺得心裏頭滾燙滾燙的——這本是個古代人,古代血腥皇室的當門人,他本應該是草菅人命的代表,畢竟天子一怒伏屍千裏,他有這個資本。那些看不起他的,戲弄他的,他都可以來個一殺了之。但是他努力的克服自己內心當中的暴戾因子,他努力的去做一個平和的人,用最妥貼的手法去達成一樣甚至更好的結果——他最終成長成一個合格的領導人。一個學會克製自己情緒的人,才是最值得尊重和倚靠的人。孔稷頗覺欣慰,他是一點點的看著穆元詠逐漸變成這個讓他喜歡的樣子。他也許還有許多不足,許多讓人覺得啞然失笑的地方,但是這完全不掩蓋他的閃光點。他真的很怒力的做到了,沒有跟他說空話。那個握住他手,努力平複他內心惶恐的穆元詠,確實如他所說能夠扛起所有一切。他的成長實在是太令人欣喜和感動了。穆元詠唿出最後一口氣,抹了把臉:“行了,我都知道了——說到底,還都是閑的。”“你以為這位置好坐嗎,我要不是真的找不著合適的,我至於……我是犯賤嗎?我坐這個位置,是沒辦法,誰不想天天閑散度日,偶爾遛鳥逗狗,再跟喜歡的人出去遊山玩水,誰他媽想天天跟著一堆公文打交道,跟一堆老頭為了芝麻大點的小事扯皮——吃飽了撐著沒事幹是不是!你們得感謝我這段時間被磨平的脾氣,否則……哼!”還是氣不過,穆元詠倒了一肚子苦水。他真的覺得委屈。接著腦袋一轉:“那些姓穆的不是想來坐嗎?好啊,我給他們機會。”他一下子就有了主意,頗有些損,那怒氣也跟著消散,臉上帶著笑:“正好我缺人缺得厲害,這種有野心的最好使了,不怕有野心,就怕野心都沒有。”他笑得跟偷腥的賊,仔細暢想了一下計劃實施的未來景象,最後目光落在那些腦子不清楚的老太監身上。算了——這些人過得也已經夠悲慘了,讓他們活著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報複。誰會想像太監一般活著呢,這個社會可一點都不包容。旁人的指點與異樣的眼光比真正的刑罰還讓人難以忍受。所以……“我也懶得再要你們的命,這個宮廷流的血太多了,死亡已經不能讓你們懼怕。”他用著有些蒼涼的聲音說道:“所以活著吧,活得久一點。”然後,他跟那老太監說:“以後宮廷不需要太監了,你們……就都迴去吧,迴家裏去。”那老太監停止了哭泣,這個在內務府作威作福的人,第一次露出極為茫然的眼神。這茫然又空洞的眼神反倒比剛剛那故作淒淒慘慘的模樣更讓人觸動——那一刻他好像失去了一切。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這宮廷是他一生拚搏鬥爭的一切,他為此洋洋自得,就算他是沒根的男人,但是卻比那些健全的男人走到了更高的位置。你們就算是健全又怎樣,還不是要像我這麽個身體缺失的人,彎腰作揖,低聲下氣,你知道我看著你們明明內心瞧不起我,卻不得不像我低頭的樣子,我就覺得心裏格外的暢快。但是太子殿下說,以後沒有太監了。那他算什麽?他這一生,又算什麽。沒有人會記得他,他與那些曾經敗在他手裏的,成為一捧黃土的人,又有何兩樣,沒人再會去在意他們的高下之分,也沒人會認可——他們隻會是不再存在的,太監。老太監呆呆的看向太子殿下,空洞的眼睛落下淚來,他發出一聲如同野獸的咆哮:“殿下!!!”“你殺了我吧!!”他匍匐在地麵,嚎啕大哭,寧願自己就此死去,來換得太子收迴前言。他不要活在沒有太監的世界,別人會怎麽看他,沒人會理解他為什麽要做太監。沒人會諒解他的苦衷,因為他們都可以健全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