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剛剛下午一點多鍾,還沒過午休時間,縣委大院文化室,此時還正吹拉彈唱一派熱鬧景象。


    文化室就在會議廳樓上,幾間屋子打通的大開間,一排窗戶大敞著,寬敞明亮,平時不愛睡午覺的老幹部都愛聚在那裏打牌下棋唱戲唱曲。


    中午幾個年輕人進屋後,客氣問好寒暄一番,等著老幹部們過足癮,馬上搶了位置,二胡單弦接過來,話筒也打開。


    靠窗戶處有個幾米見方的木地板小台子,上麵立著話筒。對麵牆跟一排木頭椅子,葉青坐在那裏,看著曾少剛和黃蕊搶話筒,哈哈直樂……


    最終曾少剛沒臉沒皮的獲勝,趙科長台下拉二胡,幾個老幹部湊熱鬧,敲鑼打鼓伺候著他唱智取威虎山。


    “穿林海……跨雪原啊啊啊啊,氣衝霄漢!”曾少剛唱的情深意切。


    葉青捂耳朵,啊啊!五音不全啊?難聽死!


    “抒豪情寄壯誌麵對群山……


    願紅旗五洲四海齊招展!


    哪怕是火海刀山也撲上前!


    我恨不得急令飛雪化春水,迎來春/色……換人間!”


    一個重音,曾少剛唱的比鑼聲還響,嚇得大家集體一哆嗦!


    葉青連連翻白眼,這調門跑的……還不如她呢!


    曾少剛穿著軍裝唱的陶醉,老幹部們勉強支撐著繼續彈奏。


    一段西皮快板,曾少剛忘乎所以完全入戲,臉上五官猙獰,晃著大腦袋伸手抬腳走台步……鏘鏘鈦,鏘鏘鈦!


    “黨給我智慧給我膽,


    千難萬險隻等閑。


    為剿匪先把土匪扮,


    似尖刀插/進威虎山!


    誓把座山雕,埋葬在山澗!


    壯誌撼山嶽,雄心震深淵。


    待等到與戰友會師百雞宴,


    搗匪巢定叫它地覆天翻!啊啊啊啊——”


    一段唱完,老幹部們都呲牙裂嘴深受刺/激,險些集體犯了心髒病!


    “下去吧!”葉青忍無可忍,拍手喝倒彩。


    鏘鏘鏘,鏘鏘鏘……再一段西皮流水,徐友亮穿著白製服端著架勢上台救場!


    “今日痛飲慶功酒,


    壯誌未酬誓不休!


    來日方長顯身手,


    甘灑熱血寫春秋……哦哦哦!”


    哇啊!好好聽啊!葉青咧著嘴熱烈鼓掌。


    屋內掌聲一片!


    兩人又合唱,徐友亮帶著,曾少剛總算是找到調門!


    綠軍裝和白製服攜手齊唱最後一段。


    “來日方長顯身手,


    甘灑熱血寫春秋……”


    門外裏三層外三層將文化室圍個水泄不通,鼓掌聲久久不斷!


    二胡三弦鑼鼓撤下,曾少剛厚著臉皮鞠躬謝幕,徐友亮好半天才把他轟下去。


    騰出位置,周梅坐下奏起手風琴,黃蕊端莊站台上,雙手相握放在胸口。


    “紅岩上紅梅開


    千裏冰霜腳下踩


    三九嚴寒何所懼


    一片丹心向陽開向陽開……”


    葉青震住,呀哈?小黃花還有這兩下子啊?唱的不錯啊!真不錯!


    一段手風琴開場後,隨即響起悠揚的口琴伴奏……


    “紅梅花兒開朵朵放光彩,昂首怒放花萬朵香飄雲天外……”


    窗外綠柳絲絛,春風和煦,徐友亮穿著白製服斜依在窗前,眉目含情,口琴吹得宛轉悠揚……


    屋內黃蕊亭亭玉立,穿著粉紅毛衫,女中音唱的字正腔圓,時而輕吟時而高揚,一句都沒跑調……


    葉青兩眼發直,這畫麵……還他媽的能再美好些麽?


    舉案齊眉,琴瑟和鳴……


    不對不對!葉青使勁兒晃掉腦子裏的錯誤用詞,應該是奸夫淫/婦,狼狽為奸!


    唱完一遍又一遍,直到下午上班時間才結束。


    黃蕊麵色紅潤,正和徐友亮竊竊私語……


    周梅趙洪文興奮談論,曾少剛咧著大嘴傻樂嗬,葉青心裏極度鬱悶!


    各自散去上班。


    葉青迴到宿舍,一個人捧著鏡子發呆,雖然心裏清楚徐友亮和黃蕊沒什麽,可是他倆站一起怎麽就這麽不讓人舒服呢?


    胡思亂想好半天,三點來鍾時候,齊嬸過來了,手裏還拿著兩根大白蘿卜。


    “小葉,沒睡覺啊?”


    葉青忙站起來,不好意思笑道:“沒有沒有,今天不困了!嗬嗬……”


    齊嬸也笑:“那咱們做鹹菜吧?我教你!”


    “好啊好啊!”


    葉青洗過手,放好案板,在齊嬸的指點下把蘿卜洗幹淨,切成手指粗細條,粗鹽配上花椒粉開始揉搓。直到下午五點多,一小堆蘿卜條才都搓完,拌上辣椒粉,裝到陶土罐子裏封好。


    “過個三五天就能吃了,越醃滋味越足!”齊嬸交代。


    葉青伸著兩隻五香醃漬的手直咧嘴,幹這活兒應該戴上橡膠手套,太傷皮膚啦!


    齊嬸見葉青苦瓜臉伸著細嫩淨白的小手,笑著直搖頭:“快去洗洗,多搓幾次就沒事啦!”


    葉青咧著嘴點頭,送走齊嬸忙去洗手,一遍遍的擦護手霜。


    晚上下班時候,徐友亮自己迴來的,看見櫥櫃上的鹹菜罐子忙過去打開,夾出一根放嘴裏嚐,剛剛醃上,蘿卜條還沒縮水,嚼在嘴裏脆生生的……


    “葉青,味道不錯啊!果然是齊嬸真傳。”


    葉青撇嘴:“你嚐嚐我的手?跟蘿卜一個味的!”


    徐友亮真的抓住她手親了一口:“真香!”


    誇我好讓我多幹活兒是吧?葉青腹誹,抽迴手憤恨瞪他。


    徐友亮笑眼彎彎:“剛子迴去了,今晚咱倆去外麵吃。”


    葉青精神一振:“好啊!”


    兩人鎖門出去,走路去了國營飯店。


    葉青還記得這裏,剛到這個陌生世界時候,為了喝碗熱湯她賣麵條認識老吳,拿著三塊多錢進來吃飯,因為沒糧票被服務員轟出來……


    “哎呦!徐公安,帶對象來吃飯啊?快坐快坐!”小朱迎出來熱情招唿。


    葉青嚇了一跳!仔細看眼前站著的圓臉兒服務員姑娘……就是當初那個!一年多時間沒見,服務意識咋進步這麽多?


    “小朱,這是葉青,你倆差不多大,就相互稱唿名字吧。”徐友亮介紹。


    小朱姑娘熱情伸出手:“你好小葉!”


    葉青趕緊堆起笑臉握住:“你好小朱!”


    “快坐快坐!我給你們倒茶!”


    “吃餃子不?有羊肉餡的!”


    “炸醬麵也不錯!五花的大肉丁!”


    “要不吃大米飯?有新鮮的西葫蘆,配著海米炒一盤,再來個燒茄子!”


    ……


    太熱情了!葉青感動至極,忙不迭點頭:“好啊好啊!我想吃米飯!”


    徐友亮也笑:“小朱,就吃你說的那倆菜,再給我們做個湯。”


    “好嘞!先坐著等會兒,馬上就來!”小朱笑嘻嘻的跑進後廚交代。


    不大一會兒,海米炒西葫蘆端了上來,滿滿一大盤!油都快流出來啦!兩大碗米飯裝的尖尖的,小朱姑娘遞過來兩雙嶄新的筷子!


    葉青有點傻眼,拿著筷子盯著一大碗米飯不知從何下嘴,這分量……


    徐友亮低笑:“快吃吧。”


    葉青點點頭,忙動筷子開吃。海米西葫蘆炒的滋味十足,裏麵的金鉤海米各個半寸來長!


    不一會兒,燒茄子也上來了,油汪汪的也是一大盤!兩人飛快下筷子,吃的不抬頭。


    飯店門口又有人進來,掃了眼他們桌上,走到窗口指明也要那倆菜。


    小朱熱情不變,幹笑道:“呦!真不巧同誌,那桌是最後一份,賣光啦!要不您來碗麵條?晚了可就也沒啦。”


    顧客猶豫下,馬上又點頭,交完錢坐下,等了好半天才見小朱姑娘在窗口召喚,顧客起身,過去端過來一碗顏色發黑的普通粉麵條……


    葉青瞥了眼,心裏不住慶幸,幸好自己剛才沒點那個。


    喝了碗濃稠的雞蛋湯,葉青有些撐到了,米飯還剩下大半碗,都交給徐友亮打掃幹淨,等著他去窗口結了賬,又和小朱親熱告別後兩人才出來。


    “徐友亮,你和那個小朱姑娘是熟人吧?”葉青還沒傻到以為自己月末中獎,能在國營飯店吃上這麽實惠的一餐。


    徐友亮笑:“小朱是縣裏供銷科朱科長的閨女,也住縣委大院,當然和我是熟人。”


    葉青心想難怪!跟新南市一樣,和售貨員服務員有關係的都能沾到好處。


    “咦?供銷科科長的閨女在國營飯店,那糧食局局長的閨女在哪兒上班?”葉青疑惑,國營飯店應該是和糧食局掛鉤的吧?你供銷科的把位置占住了,人家正主的人怎麽安排?


    徐友亮大笑:“你猜?”


    “當幹部?”


    “不對!”


    “當老師?”


    “不對!”


    “到底在哪兒啊?”葉青急問。


    “再想想!”


    ……


    徐友亮拉著葉青散步,兩人晃悠道惠安縣供銷社,馬上就到下班時間,裏麵的售貨員正準備關門。


    葉青也記得這個地方,這裏除了醬油醋什麽吃的都沒有。


    “胡同誌,還沒下班啊?”徐友亮笑眯眯打招唿。


    “哎呦!徐公安!咋這時間過來啦?你剛下班啊?”小胡熱情招唿,放下手裏的活兒也不忙著收拾關門了。


    “我們都吃過飯了,出來隨便轉轉。”徐友亮道。


    小胡見他沒介紹身邊的女人,也不多問,還是熱情招唿,眼神好奇的不住打量葉青。


    葉青突然想起徐友亮來買月事帶的事,不由得一陣尷尬,臉上表情開始別扭……


    看的小胡一臉納悶!


    徐友亮掃了眼葉青臉色,低頭悶笑,幹咳幾聲衝小胡道:“胡同誌,你們這月來那個……零嘴沒有?”


    “有有有!有五香瓜子,話梅,伊拉克蜜棗都有!”小胡說話間忙打開櫃台翻找,拿出幾包零食放在櫃台上。


    徐友亮掏錢包付賬,客氣道別,拉著葉青出來。


    葉青本來還在尷尬,看見一大包零食馬上就忘了這茬,高高興興抓過徐友亮手裏的塑料包,拆開一袋話梅,捏一個扔嘴裏。


    徐友亮看著她笑道:“葉青,你猜猜她是誰家閨女?”


    “糧食局局長的!”葉青篤定。


    “科長的!”徐友亮糾正。


    “局長家的呢?”葉青又問。


    “再猜!”徐友亮不說。


    ……


    兩人一路聊著迴到縣委大院,沒有迴宿舍,直接又去了會議室二樓的文化室。


    文化室晚上更加熱鬧,燈光通亮,音樂聲說笑聲不斷,一小撮一小群的聚在一起娛樂。


    “徐友亮!你怎麽才過來?”周梅召喚。


    葉青歎氣,陰魂不散啊?除了周梅兩口子,黃蕊也在。


    “徐友亮,宣傳部小董今晚不過來,你頂替他幫著排一段吧?”黃蕊邀請。


    “好啊!”徐友亮立刻答應。


    葉青抓過零食,自己找座位坐下,懶得理他,反正不是打牌就是唱歌,非要往一塊湊!


    人員按部就班,熱熱鬧鬧的開始他們的話劇排演……


    宿舍門前,何淑敏望著緊閉的房門,心裏一陣恐慌,等了好大一會兒才訕訕離開。


    大雜院的住戶都是工人,這陣子加班加點累得夠嗆,人們都早早沉睡夢鄉。


    何淑敏迴到家沒有馬上睡下,屋裏點著油燈,在燈下開始織毛衣。裏間的哥哥嫂子早就歇息,剛才傳出的一陣悉悉索索聲讓人臉紅又難堪!


    何淑敏輕蔑瞥了眼裏間,低頭加緊速度。


    又是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痰盂響動,緊接著又傳來稀裏嘩啦的水溜聲……


    何淑敏微微皺眉,將窗戶推開一點小縫,外麵的新鮮空氣灌進來,讓人精神一震,再嗅到屋裏的腳臭體臭各種唿吸混合的味道,何淑敏眉頭擰的更深。


    屋子裏鼾聲連連,踢裏踏拉的腳步聲傳來,何淑敏嫂嫂披著衣服走出來。


    “二妹,還沒睡啊?”壓低的聲音。


    “嗯。”何淑敏輕輕應一聲。


    何嫂嫂躡手躡腳的湊過來坐下,手裏攥著何淑敏織了半截的男式毛衣嘖嘖:“純毛的啊!這是徐同誌的?”


    “不是……”何淑敏含糊應了一聲。


    何嫂嫂眼熱:“我看著毛線富裕,織完毛衣還夠織一條毛領子的!”


    毛線織成長條,縫在容易油漬的棉衣領子上,裏外都包住,既方便拆洗又美觀,叫毛領子。


    何淑敏心裏鄙視,麵色淡淡道:“毛衣不嫌大,多少線都能織進去。”


    何嫂嫂撇嘴冷哼:“哎呦!二妹如今天天跟幹部處一塊堆,思想覺悟也進步了啊?還知道不拿人一針一線了,我和你哥整天省吃儉用扣扣索索的圖什麽?還不是因著你們姐弟四個?結婚上學哪樣不用錢?我可不是隻想著自己!”


    何淑敏語氣平平:“嫂子你多心了,我又沒說什麽。”


    “嫂子也沒說你什麽啊?說句掏心的話,別看當姑娘時候和哥嫂怎麽的磕磕絆絆,一旦出了門子,遇事還不得指望娘家哥嫂給撐腰?你看咱姑姑,嫁到那麽好的人家,不也好生敬著咱爸媽麽?婆家要是敢欺負姑姑,咱們娘家人就能做主!名正言順的打過去,姑父家再有勢力也說不出來什麽,這就是理兒!”何嫂嫂理直氣壯。


    何淑敏心裏煩躁,卻什麽都沒說,猶豫了下,放下毛衣,起身去床鋪下麵一陣摸索,掏出一樣東西。


    “嫂子,眼看天就熱了,毛領子一時半會兒也用不上,我這裏有張布票,你拿去扯布做件衣裳吧!”何淑敏將手裏的布票遞過去。


    何嫂嫂滿麵驚喜的接過,對著油燈細看:“呦!一丈七尺啊!省著點都能做兩身啦!”


    何淑敏忙打眼色示意她小聲。


    何嫂嫂看了眼床上正打鼾的婆婆,忙點頭,拿著布票愛不釋手,對著油燈看了又看。


    “二妹,這咋還是軍用的?曾同誌給你的?”何嫂嫂問。


    何淑敏笑笑沒說話,算是默認。


    何嫂嫂越發的來精神,忙低聲問:“曾同誌人可真好!他家幾口人啊?還有別的兄弟姐妹沒?他每月多少工資?”


    何淑敏淡淡道:“曾大哥是團長,一個月將近二百塊津貼,除了他父母,曾大哥還有個哥哥,在部隊當營長,嫂子隨軍,一個侄子一個侄女都在部隊。”


    “他嫂子是幹什麽的啊?”


    “農村的,沒工作。”


    “啥?省長家找的是個農村媳婦?”何嫂嫂吃驚。


    何淑敏點頭。


    何嫂嫂連連咋舌:“要不說呢,越是大幹部越不在意這些,人家啥都有了,才不指望著媳婦給長臉。”


    何淑敏低頭織著毛衣,也不說話。


    何嫂嫂將布票裝起來,臉上的笑容越發親切:“二妹,我還真不是胡說,你跟曾團長處處唄?沒準兒還真成了呢!”


    何淑敏搖頭:“我不行……”


    “你咋不行呢?人家不挑揀,農村人都能娶,你還城裏戶口呢!到時候讓婆家幫著轉了正,哪樣比人差啊?”何嫂嫂心急。


    “嫂子,你忘記咱媽咱大姨啥出身了嗎?部隊上有規定。”何淑敏輕輕歎息。


    何嫂嫂猛地一怔,好半天才醒過味,隨即恨恨啐一口:“呸!害人精!多少事都被她家連累了,她咋不死呢!”說完又心虛看了眼床上那邊的婆婆,趕緊閉上嘴。


    何淑敏眼神一窒,眸中閃過一道狠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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