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天一大早,葉青還在唿唿大睡,徐友亮眯著眼,仔細捏起枕頭邊上的一小塊點心渣,糾結的不知道說什麽好……


    下床洗漱,徐友亮去找曾少剛,一起吃過早飯上班。


    葉青醒來時已經上午九點多,洗漱過坐著發呆,星期三,又是無所事事。


    屋子打掃一遍,開始揉麵蒸饅頭,十一點剛到,女科長就來找她去食堂打紅繞肉。兩人說說笑笑結伴同行,到食堂又遇到部長老婆,三人打好菜,聊了好大一會兒才分開,各自迴家。


    中午徐友亮又帶著曾少剛迴來,他還沒走……


    幸好饅頭蒸的夠多,葉青又跑去食堂打菜,剛出門不遠就遇到齊嬸。


    “小葉,中午小曾還在這兒吃啊?”


    葉青忙點頭:“是啊!我蒸了一大鍋饅頭,紅繞肉也打了,再打兩個菜就夠啦。”


    齊嬸笑道:“今天食堂有羊雜湯,小徐和小曾都愛喝那個,你迴家拿個大湯盆,多打兩份。”


    “哎!”一聽徐友亮愛喝,葉青沒猶豫,迴身就跑迴屋拿鍋。


    徐友亮正在洗手,見葉青跑迴來,忙問:“怎麽又迴來了?忘記什麽啦?”


    葉青忙著找湯盆,沒抬頭道:“中午有羊雜湯,你不是愛喝嗎?我找個大湯盆。”


    曾少剛趕緊湊上來搭腔:“小嫂子,我也愛喝!”


    “好好……知道啦!”葉青看了眼櫥櫃上的湯盆,都不算太大,頂多就裝兩份……想了想幹脆拿起鍋,直接抱著出門。


    徐友亮看葉青抱著鍋急匆匆離去,好笑不已。


    葉青跟著齊嬸到食堂窗口打湯,三分錢給了滿滿一大鍋!濃白的骨頭湯,裏麵是小半鍋的羊肝羊肚羊頭肉,上麵還漂著翠綠的蔥花香菜,真實惠!又買了兩個食堂的大鍋菜,今天還是炒土豆絲和炒白菜條,齊嬸幫忙端著,兩人說說笑笑迴來。


    徐友亮趕緊迎出來,先把齊嬸手中的菜盆接過放好,又把葉青手裏的大鍋湯接下放桌上。


    “齊嬸好!”曾少剛忙站起來打招唿。


    齊嬸笑眯眯看他:“好好!快坐下吃飯吧!”


    說完轉身迴屋,不大一會兒又迴來,手裏端著個搪瓷盆,裏麵是小半盆蘿卜條鹹菜,不用人接手,親手給他們放桌上擺好。


    曾少剛眼睛瞪得賊大:“辣蘿卜條啊!齊嬸,我最愛這個啦!”說完直接下手抓起一條就往嘴裏塞。


    徐友亮不肯落後,趕緊下筷子,兩人爭先恐後的大口吃起來。


    葉青看著盆裏沾滿辣椒粉的白蘿卜條,也好奇夾起一根放嘴裏,蘿卜條縮水皺巴巴的,鹹鹹的五香味道,外麵又辣又酸,搭著饅頭咀嚼滋味十足!


    “齊嬸,真好吃!”葉青由衷誇讚。


    齊嬸笑道:“他們哥倆小時候都愛吃這個,下午沒事我教你做!”


    “嗚……好啊好啊!”葉青嘴裏塞著饅頭忙點頭。


    “你們快吃飯吧!我迴屋了。”齊嬸離開。


    三個人嘴裏都吃著,含糊不清衝齊嬸道別,馬上又埋頭悶吃。


    一頓飯吃完盤幹碗淨,鍋碗瓢盆都一滴不剩!


    三個人吃光十幾個大饅頭,連葉青也吃下兩個,蘿卜條太好吃啦!下飯!


    曾少剛仰著脖子打飽嗝,葉青歪在椅子上拍肚子。


    徐友亮還和平常一樣,看兩人吃沒吃相坐沒坐相的德行,無奈搖頭,起身動手收拾碗筷。


    剛要倒水刷洗,何淑敏來了。


    曾少剛腆著肚子熱情招唿,“小何妹妹!哥哥正想你呢,快來,陪我消消食……”


    何淑敏笑笑,也不介意曾少剛開玩笑,搶過徐友亮手裏的碗筷動手洗刷起來。


    “徐大哥,我來吧。”


    徐友亮把鍋碗交給何淑敏,坐到一旁抽煙沒說話,臉色不悅。


    葉青也納悶,道理不是說的挺明白麽?曾少剛這個團長可是拿命換來的,小白花也說了不耽擱他前程的話,那你還往跟前湊什麽啊?


    何淑敏利落洗好碗筷,剛要到曾少剛身邊坐下來……


    “小叔子,過來過來!”葉青召喚,成心不給倆人機會。


    曾少剛忙湊過來:“小嫂子!啥事?”


    葉青眼珠子賊溜溜亂轉,低聲問道:“你參加過解放石家莊的戰役沒?”


    徐友亮旁邊低聲悶笑。


    曾少剛一本正經:“參加過!”


    “台兒莊戰役呢?”


    “也是我幹的!”


    葉青翻個白眼:“你還頂過手榴彈吧?扛大炮的事也是你幹的吧?”


    曾少剛握拳捶腿:“哎呦喂!小嫂子哎!我的那點英雄事跡你都知道啦?亮子跟你說的吧?”


    葉青無語,站起身往外推他:“快去快去!你抽空把台島也解放了吧!”


    徐友亮哈哈大笑,曾少剛連連討饒。


    正笑鬧著,老牌友又來了,周梅趙洪文兩口子和黃蕊,都齊啦!


    葉青擦幹桌子,拿出撲克就要開戰。


    “曾大哥!我幫你看著牌。”何淑敏主動湊過來。


    曾少剛咧著嘴笑的春光燦爛:“來來!小何妹妹……你,你還坐我前麵!”


    “哎!”何淑敏高高興興搬來小凳子。


    大中午,屋門敞著,門前人來人往,不能像晚上關著門隨意。


    年輕人在一起不講究,可是外邊那些半大老頭和中年婦女不是什麽都能看得慣……


    葉青此時規規矩矩坐在馬紮上,隻是和徐友亮挨著,就連周梅和趙洪文,正經的兩口子也保持距離,不像晚上時候那樣親近。


    徐友亮陰下臉:“小何!”


    何淑敏停住,怯生生地望著徐友亮。


    曾少剛瞪眼:“亮子!喊啥呢?招你惹你啦?”又迴頭衝何淑敏溫柔道:“小何妹妹,別怕他,過來……我看他能把你咋樣!”


    徐友亮臉色陰沉,趙洪文也皺起眉頭,黃蕊周梅眼神不善的望向何淑敏。


    葉青笑嘻嘻站起來,扔下牌道:“我不玩啦!你倆玩兒,我們看著。”說完拉著徐友亮從小馬紮上站起來,坐到寫字台跟前的椅子上。


    另外兩個女人這次沒跟葉青唱反調,紛紛響應。黃蕊輕輕放下牌站起來,遠遠坐到一邊,周梅緊緊跟隨,搬了把椅子坐過去和黃蕊悄聲說話。


    趙洪文也站起來,坐到徐友亮一邊,徐友亮遞給他一根煙,兩個男人又開始吞雲吐霧。


    一屋子人,唯獨把曾少剛晾在圓桌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瞪著眼睛不明所以。


    何淑敏滿麵通紅,站在那兒手足無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徐友亮隻裝沒看見,轉頭笑著隨意道:“黃蕊,勞動節匯演的事你們部門定了麽?怎麽安排的?”


    黃蕊輕笑:“今年表演新版本的紅岩,還是我的獨唱,可惜人總是湊不齊,伴奏也找不到,到現在都沒排練過幾次。”


    “簡單啊!周梅不是會手風琴麽?小趙二胡也能來兩下,我吹口琴,咱們草台班子先搭起來,給你練練?”徐友亮建議。


    黃蕊頓時眼神放亮:“太好了!”


    葉青一聽也來了興致:“徐友亮,我要聽你吹口琴!”


    徐友亮笑著打開抽屜,摸出口琴。


    周梅馬上道:“我好陣子都沒摸手風琴了,以前在學校,黃蕊獨唱我伴奏,可是壓軸節目!”


    趙洪文笑嗬嗬說:“咱們就去文化室排練,那邊地方大!”


    “好啊!”一片響應聲。


    幾人聊得熱鬧,誰也沒搭理屋子中間傻愣著的兩人。


    曾少剛瞪眼:“不打牌了啊?這麽一會兒你們又改搭台子唱戲啊?”


    “我們去文化室唱戲,你去不去?要不你留這兒看門?”徐友亮問他。


    “操!你們都走了,我留在這兒幹啥?去去……我也去!我給你們來一段智取威虎山!”曾少剛馬上站起來。


    “曾團長還會唱戲啊?那咱們得好好欣賞!”周梅捧場。


    趙洪文張羅:“走走走,大家都去!”


    一群人熱熱鬧鬧鎖門出來,何淑敏茫然不知所措,傻乎乎的跟在後麵。


    徐友亮皺眉迴頭:“小何,你今天是倒班吧?時間還早,既然不用在窗口賣菜就趕緊迴家吧!”說完不等她迴話,轉身就走。


    何淑敏停下腳步,麵色尷尬。


    黃蕊迴頭望著她輕笑道:“文化室隻能幹部使用,普通職工不能入內。”說完還瞥了眼葉青。


    葉青才不理她,心想你是黃幹事,我還葉幹事呢!大家平級!白她一眼,照舊跟在後麵。


    徐友亮掃葉青一眼,嘴角含笑。


    何淑敏茫然站在門口,看著一群人熱熱鬧鬧走遠,眼神空洞。


    文化室隻讓幹部進去,普通職工不得入內,這就是出身!


    縣委大院最多的就是幹部,大幹部小幹部,他們出身幹部家庭,他們吃得好穿得好,上大學分配工作也當幹部。


    他們有大周末小周末,坐在辦公室看文件,不沾水不沾油不下車間,每月工資比工人高出一大截,這就是出身!


    大太陽底下曬得人有些發暈,何淑敏呆怔好一會兒才抬起沉重腳步離開。


    馬路上的人行色匆匆,夾著飯盒拎著皮包往返工廠和家裏,上半年生產任務正在抓緊完成,廠子裏都在組織加班。


    第一線車間工人中午家都不讓迴,從鍋爐房拿了飯盒在機床前吃,喝口熱水就接著繼續工作,工廠裏沒有文化室……


    迴到大雜院,家裏屋門大敞著,哥嫂和大弟弟都沒迴來,就何坤齊老兩口在家,正準備吃飯。


    “二丫,你咋今兒中午又迴來啦?也不提前說一聲,家裏沒做你的飯!”


    何媽不悅,姑娘家骨頭輕,剛給兩天好臉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今天中午輪到她賣菜,食堂管飯,好好的跑迴來吃家裏一頓做啥?還是得好好管教!


    “我在食堂吃過了,你們吃吧。”何淑敏低著頭小聲說道,拿起鐵壺給自己倒了半茶缸子溫水,咕嘟嘟灌進去,肚子裏的饑餓稍稍緩了些。


    何坤齊沒有看女兒,坐下開始吃飯。


    何媽也坐下,拿起一個淨麵玉米窩頭遞給男人,自己拿一個,籠屜上就幹幹淨淨的什麽都不剩。


    “二丫,不是我說你,家裏什麽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這麽大姑娘了咋就不知道操心呢?你中午在食堂吃的啥?又是你姑父給的好東西吧?你說說你咋就這麽饞嘴?光顧著自己吃獨食了?虧得前兩天你姑姑還跟我誇你懂事……你說你懂啥事啦?”何媽嚼著窩頭絮絮叨叨。


    何淑敏低著頭小聲辯解:“姑父讓馬上吃了,不能讓人看見……”


    “你就不能偷偷裝起來?”何媽敲著筷子厲聲嗬斥。


    何坤齊聽不下去,替女兒說話:“啥地方有啥地方的規矩,她姑父都交代了,被人知道不太好……”


    “她就是饞的!要是想著家裏說帶迴來吃,她姑父還能不依她?別人知道能咋的?誰能說她啥?孝順父母天經地義!”何媽瞪眼。


    何坤齊想想,覺得確實也是這個理兒,到底是閨女粗心大意沒想著家裏,於是低頭喝粥,不再吭聲。


    何淑敏垂著頭沒反駁,一口吃的她也不在乎,又不是沒吃過好的,家裏的黑麵菜團子說真的她還有點吃不下去。隻是……身上的衣服還不夠穿,在外麵有些抬不起頭來,於是咬著牙猶豫片刻道:“媽,我姑姑給我的布料……”


    “你身上的衣服不是你姐才給你買的嗎?毛衣也新織的,你還想做新衣裳?你穿的過來嗎?不許做!”何媽一口拒絕。


    何淑敏無奈,手指揪著身上的紅格子罩衫神情有些恍惚,這件還是徐大哥給她買的。


    天氣越來越熱,曾大哥買的那件高領子的線衫穿不住,沒有裏衣,開衫的毛衣也不好穿,隻能天天穿這件罩衫。


    她知道衣服要經常換洗,否則一身汗味都不好往別人跟前湊,可是這件脫下來她穿什麽?以前那件舊罩衫她不想再往身上穿了……


    見閨女不吭聲,何坤齊歎口氣道:“二丫,這事我支持你媽,她說的有道理,你在縣委上班,哪能淨想著穿衣打扮呢?你看看人家那些大幹部穿的都是啥?衣服都破了洗白了,打上補丁還要穿,你就一個普通工人,穿著更要樸素!”


    何淑敏低著頭還是不吭聲,她爸說的也對,縣委的大幹部們穿的確實都樸素,尤其那些大幹部,衣服上還打著補丁。


    可是為什麽黃幹事周幹事都穿的那麽好看呢?還有那個女人,她不也是工人麽?每次過來衣服都不帶重樣的……


    何媽得意:“咱們工人家庭就要有工人的樣子,你看看前院那誰家,十來歲的小丫頭片子,整天穿的人模人樣,衣服破了還繡個花當補丁,瞎講究啥?去年夏天還做了雙花裏胡哨的繡花涼鞋穿,這麽小的丫頭就給這麽捯飭,指望她們勾引誰呢?沒家教!”


    話沒明說,何淑敏知道她媽說的是前院老吳家。


    老吳兩個閨女,小囡囡才六歲,大閨女排行老三今年十二歲,在縣裏上小學。她們身上也是舊衣裳,但是永遠都幹幹淨淨的,哪怕是打補丁也是同色的布料剪成花樣,還繡上花……


    那個女人剛來時也那樣,身上是打補丁的舊棉襖,毛邊發白,偏偏補丁打的針腳細膩左右對稱,都不是什麽正經人,難怪能說得上來。


    何淑敏垂下頭,不敢再提布料的事,等爸媽都吃完,拿起鍋碗去前院水池子跟前洗刷。


    正巧吳嬸也剛吃過飯,端著飯鍋到水池前刷碗:“二丫,刷鍋呐?你這孩子真懂事!”


    何淑敏抬起頭,看了眼吳家門口正在追跑打鬧的小姐倆,撇嘴嘲諷:“嬸子,大妹妹也十二歲了吧?你真疼閨女,從來不讓她幹活兒,以後好好學習,將來給你考個狀元迴來。”


    正經人家的的女兒,不洗衣服不做飯,有爹媽的跟沒爹媽一樣!


    吳嬸笑道:“我家的閨女都慣壞了,哪像你這麽懂事啊?你媽真是有福氣!”


    何淑敏笑笑沒有吭聲,低頭繼續洗刷鍋碗。


    吳嬸先一步起身,臨走前沒注意,笤帚苗上的水不小心甩了何淑敏一身。


    “哎呦呦!你看看我,老眼昏花的……把你衣裳都給弄髒了,真是對不住,要不你脫下來,嬸子幫你洗洗?”吳嬸連連道歉。


    何淑敏皺眉看著自己衣服上的飯粒泔水,心頭不悅,還是按耐住搖頭道:“不礙事的嬸子,你又不是故意的,我自己能洗。”


    “哎呦!我早就說啦,你這孩子就是懂事!”吳嬸誇讚著離開。


    何淑敏憋著一肚子氣卻沒敢發火,鍋碗瓢盆洗好放迴屋子,換下衣服,順便拿了爸媽換下來的一起去洗。


    餓著肚子忙乎半天,何淑敏把衣服洗過晾上才去上班。


    衣服一時半會兒幹不了,何淑敏不得已又穿上那件舊罩衫,走在路上羞怯的不敢抬頭,就像一下子被打迴原形一樣……路上遇到熟人打招唿,叫了她好幾聲才聽見。


    “你這孩子想啥呢?叫你好幾聲了!”大嬸嗔道。


    何淑敏見是印刷廠她爸以前的同事,忙搭話:“嬸子,今兒發了糧票,我正擔心我媽下午沒空去買糧食呢。”


    大嬸連連點頭:“真是好孩子,上著班還惦記著家裏。”


    何淑敏笑笑沒吭聲。


    大嬸看看四周,悄悄扯了下何淑敏袖子,示意她停下,有話要跟她說。


    何淑敏不明所以,還是跟著大嬸走到旁邊小胡同口,等著她說話。


    大嬸拉住她的手語重心長道:“二丫,我跟你爸當了大半輩子同事,也是從小看著你們姐幾個長大的,小時候你領著妹妹來我家吃飯還記不記得?”


    何淑敏臉紅了下:“記得,嬸子最疼我。”


    那段日子最難堪,她媽被叫迴去鬥,她們姐妹就跟要飯的似得,餓得受不了站在別人家門口看人吃飯……


    “那嬸子跟你說幾句貼心話行不?”大嬸又說。


    何淑敏點點頭:“嬸子你說,我聽著。”


    大嬸笑眯眯道:“印刷廠的馬姨你還記得吧?她家二小子今年二十三歲,是木器廠的正式工,工資四十二塊呢!每月三十五斤糧食,家裏就三個妹妹,都在念小學,老馬想撮合你跟她兒子處對象,托我來打聽打聽你啥想法,她家二小子你不是也認識嗎?你咋想的?”


    一聽是這事,何淑敏的臉頓時羞得通紅,低著頭諾諾道:“嬸子,這事我……我做不了主,我聽家裏的……”


    大嬸歎氣:“你這孩子!嬸子活了大半輩子了,這點禮數還能不知道?正式說媒能不讓你家長知道嗎?都知根知底的,你家情況我又不是不清楚,嬸子就是先問問你的意思,你要是有心思,我自然要跟你父母說!”


    何淑敏家的情況廠子裏熟人都知道,姥姥家是富農,有個大姨夫舊社會時候當警察,不過子女成分隨父親,幾個孩子出身可是根正苗紅的工人家庭!


    前幾年何家給大閨女張羅張對象,不是沒人動心,廠子裏的這幫老姐妹也有相中大閨女的,想說給自己家兒子當媳婦,可就是膩歪她那個媽!


    不就是個富農麽?家裏十幾畝地,雇了倆佃戶,以前她姥姥姥爺還自己下地和佃戶們一起幹農活呢!偏就何淑敏她媽,跟著她家那個大姐逛縣城下館子,沾染一身臭毛病,比資本家小姐的架子都大!


    沒念過書,不識幾個字,不工作不做家務活,連孩子也不會教!幾個兒子讓她養的手高眼低好吃懶做。


    大兒子找了個破鞋,當寶貝似得娶迴家,整天鬧的雞飛狗跳,反而把她這個婆婆給製住了。她爸老何也是個沒主心骨的窩囊廢,竟然由著兒子媳婦把大閨女給賣了!


    何家老大在木器廠上班,快三十歲的人了還沒正行,整天偷懶耍滑小心思算計,是個不成器的。二小子更混!一嘴髒話,整天打架鬥嘴不著四六,要不是這次交了好運,輪得著他接班?子女是可以接班,那也要廠子給你班上不是?


    何家辦事忒不講究,還好意思到處宣揚她家閨女認識這個認識那個的?說出來也不嫌害臊!人家憑什麽幫你?不知情的外人還以為你家賣閨女給兒子換工作呢!


    虧得廠子裏老工人都是看著幾個孩子長大的,誰也不會往歪處想,更不會說小姑娘家閑話。


    何家幾個姑娘都是好的,尤其二閨女何淑敏,人勤快又樸實,這次的事能看出來是個有主意的人,要是像大閨女那樣被她爹媽糟踐,實在是可惜。


    老馬看中何淑敏就是因為她這點,會持家過日子又有主心骨,慢慢教著將來也能撐起一家門戶。馬家大兒子和媳婦在外地落戶,老馬兩口子都有工資,二小子正派老實會心疼人,三個小姑子也都是乖巧懂事的。


    何淑敏要是同意處對象,將來和馬家二小子在木器廠分間宿舍結婚單過,不用貼補公婆,不用和妯娌小姑子擠一塊,小兩口自己掙錢自己花,多舒心的小日子啊!


    大嬸越想越覺得這是門好姻緣,熱心勸說道:“二丫,你究竟咋想的?你馬姨那人你也知道,說話痛快辦事敞亮,你要是同意了,她立馬就去你家提親,啥都照著老禮兒辦,絕對不讓你媽你嫂子說出話來!你和二小子按著你們年輕人的處事來,看電影逛馬路,怎麽談都隨你們!”


    何淑敏低著頭不吭聲,任由大嬸一個人說的熱鬧,好半天才紅著臉抬起頭。


    “嬸子,我……我還小,從沒想過這些……”


    “小啥啊!十八歲就能領證啦!馬家二小子可是個好樣的,有技術人厚道,年輕輕的就三級工,工資比幹部都多呢!這麽好的條件哪找去?嬸子跟你說,你要是有心思就趕緊占上!早嫁過來早享福!”


    大嬸工人出身,說話也直,那樣的娘家有什麽好舍不得的?工資一分不剩全上交,十八歲的大姑娘整天給穿的破破爛爛,沒日沒夜的讓幹活兒,早點結婚有啥不好?


    何淑敏還是低著頭:“我……我再想想吧,嬸子,你,你先別跟我家裏說……”


    “行!等你想好了給嬸子迴個話,我再去你家裏給你媽打招唿!”大嬸胸有成竹,知道姑娘家害羞,也不著急。


    “哎,我知道了……”何淑敏敷衍道。


    “走吧,快迴去吧!我也趕緊迴家做飯去!”大嬸喜滋滋離去。


    何淑敏收起臉上羞澀,嘴角露出嘲諷,三級工四十二塊錢工資,居然敢和幹部比……你們才見過幾個幹部?真以為幹部工資和你們一樣麽?


    同樣是縣委大院的幹事,工資就差著老麽大,黃幹事和周幹事是大學生轉正,四級辦事員每月工資五十六塊錢。


    總務科的小李小王是十二級辦事員,工資隻有二十三塊錢。還有中專生轉正的男辦事員,工資隻有三十七塊五,還沒黃幹事周幹事兩個女的掙得多。


    好多幹部都是當兵轉業的,當過兵的幹部和普通幹部也不一樣。


    公安局的張公安就從來舍不得買小炒,每次打菜都隻要最便宜的,一勺打不滿就得罪了他,臉黑的嚇人!姑父說他沒當過兵,是十三級民警,管街道戶籍的,每月隻有三十一塊錢,要養一大家子的人。


    徐大哥拿的是幹部工資,六十二塊五隻是明麵上的,她在錢包裏看見過工資條,上麵還有個七十五塊錢,實發工資是一百三十七塊。


    她問過姑父,知道那叫保留工資,軍人出身的幹部才有,有的幹部職位低,保留工資比職位工資能多出好幾倍!


    何淑敏暗暗搖頭,這些事情普通人怎麽能知道?還好意思說比人家幹部掙得多?他們要是知道曾大哥每月多少津貼多少票證,估計下巴都得掉下來!


    這就是出身,農民想進城當工人,工人以為自己和幹部差不多,幹部裏麵當過兵的吃香,退伍的不如在部隊的掙得多。


    家庭出身不由人,一生下來就注定了,幸好自己是女人,還可以第二次投胎……


    她知道徐大哥沒有騙她,部隊上的規定是規定,可是曾大哥的父親是省長!要是曾大哥自己願意,他爸還能看著不管麽?當初她嫂子名聲不好,做姑娘時候跟好幾個男的不清不楚,她大哥死活要結婚,最後她爸還不是到處借錢給辦的婚事?


    何淑敏長出了一口氣,踏實下心來,抬起頭快步往縣委大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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