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可不管,跑出去繞了幾圈,掐著時間迴來,手裏已經多了一條兩斤重的五花肉。


    “呀!真買迴來啦?還這麽多!”田婆婆不敢置信。


    “噓!小聲點兒!來我屋,咱們包餃子。”葉青道。


    田婆婆喜滋滋地跟著一起迴屋,一會兒賈工敲門,手裏托著顆大白菜。


    “還真買著了?怎麽賣給你這麽多?”賈工也驚奇。


    葉青笑道:“我老鄉在礦上副食店。”


    屋子裏煤油爐不鏽鋼鍋和調料倒是都齊全,就是空蕩蕩的,桌椅板凳什麽都沒有。


    賈工一看,迴自己屋把椅子搬了過來,田婆婆也迴去拿了案板。


    葉青把賈工帶來的白菜洗淨,拿出小口袋二斤多白麵給他。賈工揉麵,葉青哐當哐當切白菜剁肉餡。田婆婆指揮著,一會兒讓賈工放溫水和麵,一會兒讓葉青往肉餡裏調花椒油。


    餡料調好,三個人把案板放椅子上,盤腿坐地上一起包餃子。


    “葉啊,以後工業券我都攢著,迴頭你先去買張桌子,這麽湊合總不是事兒。”賈工包著餃子說。


    “我的也給你,我床底下還有幾塊以前他們撬下來的地板,讓小賈給你做張凳子。”田婆婆說。


    葉青正為家具的事發愁,好不容易盼到領票證,居然自己還沒資格領工業券。


    “哎,不急,慢慢添置就是了。”


    不大一會兒,餃子包好,白白胖胖的三大篦子。不鏽鋼鍋裏燒開水,賈工端了一篦子下進去,熟了先給田婆婆和葉青盛出來。


    “你們吃,我等第二鍋。”


    葉青和田婆婆也不客氣,端起碗沾上醋就吃了起來。


    “嗚……好吃。”


    “香!”


    賈工笑嗬嗬地看著田婆婆,這時候第二鍋也熟了,拿自己的碗盛了大半碗,坐過來一起吃。


    “嗯,真香!”


    生的熟的最後還剩了一篦子多,葉青分成三份,給田婆婆和賈工裝到碗裏。這時候已經上凍,放在窗台外麵跟速凍餃子差不多。


    晚上鎖好門,葉青對著一堆花花綠綠的票證直犯迷糊,找了個大夾子給夾在客廳牆圍上對著研究,大半夜才睡。


    第二天一早,還沒清醒,就聽到外麵敲門聲。


    葉青穿著睡衣睡眼惺忪的去開門,“田婆婆,早啊。”


    “不早啦,趕緊洗漱跟我出門。”


    葉青一怔:“這麽早去哪兒?”


    “去買糧啊!”田婆婆還是笑嗬嗬的,就跟邀請葉青一起逛街似得。


    葉青摸不著頭腦,打開門讓田婆婆進來。


    “麵口袋,鹽袋子,油瓶子都要帶上。”田婆婆囑咐。


    葉青頭腦發脹,暈暈乎乎的洗漱好換上衣服。


    “糧本糧票呢?”田婆婆問。


    葉青指了指牆:“在那兒,帶哪個?”


    “都帶上。”


    折騰半天,葉青拎著麵口袋,裝著鹽袋子油瓶子,跟著田婆婆全副武裝的出了門。


    出了巷子口,七繞八繞來到糧站,葉青一看嚇一跳,烏央烏央的全是人,長長的隊列排了好幾行。


    “葉啊,油票撕下來,對對,就這張,還有油瓶子,你去那邊排著,給你我的鹽票……”


    葉青手忙腳亂的聽田婆婆指揮,兩人各排了一列。


    隊伍裏不少半大小子和小丫頭,拎著麵口袋占著位置等家長,陸陸續續的有大人過來接過麵袋子。昨天發糧票,今天開支領工資,領了錢趕緊過來買糧,這個月的日子就又續上了。


    到十點多鍾才輪到葉青,白鐵皮大桶裏的玉米麵已經見了底。每人按照糧本上的限量夠買,買完她和田婆婆的,後麵的人就沒了。


    “玉米麵賣完啦,下次等通知!”糧站工作人員站在椅子上大喊,引起後麵一陣抗議,不過誰也沒走。玉米麵沒了,紅薯幹還有呢,這次不趕緊買了,下迴還不知道供應的是什麽。


    玉米麵九分一斤,兩斤花了一毛八。


    紅薯幹六分一斤,五斤花了三毛。


    半斤鹽三毛,二兩豆油一毛六。


    快中午時候,葉青肩膀扛著一口袋紅薯幹,手裏拎著玉米麵,抱著一袋子半斤粗鹽跟一瓶剛見底的二兩豆油,氣喘籲籲往迴走。


    總共幾毛錢的東西,花了一上午才買迴家!


    葉青穿過樓道,扛著東西上樓。


    宋招娣正在門口做午飯,大冬天的,樓裏人家大部分都把鐵皮爐子搬到屋裏,就她家還擺在外麵,屋子裏實在是放不下。


    見葉青扛著麵口袋從門口經過,宋招娣使勁甩上屋門,衝著外麵啐了一口。


    “你咋跟誰都能對上?人家新來的女同誌惹你啦?”招娣男人抱怨媳婦。


    “你榆木腦袋裏裝著疙瘩是不是?啥事都不經心,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怎麽我就嫁了你這麽個窩囊廢!”招娣揚著嗓子怒罵。


    招娣男人氣哼哼地轉過頭去,咬著牙暗想自己真是個沒氣性嗎?


    招娣男人叫葛三旦,爹娘死得早,鄉下的大姐把他拉扯大送到城裏來扛活,掙倆錢兒顧住自己吃喝。他解放前就在礦上做工,那時候的礦山還姓田。


    每天上工下工領工錢,渾渾噩噩的也沒什麽想法。突然就變了天,漫山的口號,滿城敲鑼打鼓□□。一打聽他才知道,解放了,人民當家作主了,這礦山成了工人的。


    這麽大的產業都是自己的了?


    忽然而來的巨大驚喜衝昏腦袋,葛三旦舉起斧頭跟著一幫人跑進工廠,砸!砸爛這些剝削人的鐵殼機器!


    後來解放軍同誌來了,攔住大家講了話,這才醒過味兒來,都是自家的產業,怎麽能砸呢?


    馬上又有更大的驚喜給他衝擊,田家的小洋樓也是他的!以前多少迴遠遠的看這座漂亮的小洋樓,心裏想著哪天能進去逛一圈這輩子就算值了,沒想到現在給他了!


    大家興衝衝的拆掉大門鏟了草地,砸爛馬房車房。一排排房子建起來,一間間屋子在小洋樓裏搭了起來。


    他如願以償住進來,還娶了原先這樓裏水靈靈的小丫鬟。可惜是個丫鬟,要是小姐就更好了。不過那時候田玉茹已經四十多了,白給他也不要,他還等著生兒子繼承家業呢!


    過了幾年,他總覺得有些地方跟當初說的不大一樣。


    既然都當家做主了,為啥還要幹活兒?每月領工資,少幹一天就扣錢,這跟以前幹一天領一天的工錢有啥區別?以前的少爺都是開洋車騎馬溜達,躺著吃喝有丫鬟伺候,如今自己也有產業,憑啥還得幹活?


    後來招娣一連氣給他生了仨孩子,都是帶把的,有了兒子就得給產業。他找過工會,找過街道,讓組織給兒子分房子,結果人讓以後再說。


    憑啥不給?生丫頭的都占著一間房,生了仨兒子你不給?一想起這個,葛三旦就覺得自己是有些窩囊。


    “就是個借住的,興許過陣子就走了呢。”葛三旦嘟囔。


    “我呸!你沒看見姓葉的在咱們這兒領糧票?那是田玉茹把房子給她啦!”招娣恨不得敲開男人的榆木腦袋。


    男人摸著後腦勺一琢磨:“不能吧?丫頭片子又不能摔盆打幡,給她房子做啥?你以前不是說把大臭過繼給田婆子嗎?”


    “過繼個屁!房子都給了人,大臭以後成親住啥?你家香火都讓人給斷啦,你還在這兒跟沒事兒人似得,但凡有點血性的早就找她去了!”招娣亂蓬蓬的頭發瞪著眼睛嗬斥。


    葛三旦嚇得一哆嗦:“不能亂來,你當還是以前啊?打架鬧事保衛科要抓人的!弄不好給開除嘍。”


    “窩囊死你,窩囊死你……礦上的房子分不著,這邊的房你也占不上,一家子跟著你擠在雞籠子裏,我這是過得什麽日子哦!”


    招娣瘋了般在她男人身上抽打,一不小心碰倒了洗臉盆,“哐當”一聲把睡覺的三臭嚇醒,二臭也跟著哇哇大哭起來。


    中午十二點一過,下班的人陸陸續續迴來,吵吵嚷嚷蓋住了招娣家亂哄哄的聲音。


    葛三旦一看,反正中午飯也吃不踏實,不如提早去礦上,今天他晚上的班。拿了一個菜團子出門,一路上遇到好幾個穿工作服的工友,都是單身的小青年。


    還是光棍漢好啊!礦上食堂吃喝,想睡覺的迴宿舍躺著。不想睡的出礦區在市裏溜達,那一身衣服最招姑娘的眼,湊過去搭訕都惹得大姑娘羞答答。發了工資還能幾個人去國營飯店搓一頓,要上一盤子豬頭肉再來瓶白酒,日子過得那叫一個滋潤。


    葛三旦突然覺得,其實新社會挺好,就是娶了老婆生了兒子組織不管給養。要是當初自己多等幾年,找個有工作的國家給養著的大姑娘,再生上一房頭兒子,那才叫好日子啊。


    家裏宋招娣和男人吵了一架有些氣悶,二臭三臭又嚇得直哭,好半天才哄好。


    屋子就丁點大的地方,生下二臭時候床就不夠睡,往外架了兩條板子,勉強湊合著能擠下。三臭生出來又不夠了,又多架了塊板一家子橫過來睡。


    男人個子高,晚上睡覺腿都要蜷縮起來,幹點兒啥都不方便。


    家裏就這麽大,再加板子也沒地方了,她原先當丫鬟時睡的床都比現在寬敞。


    二樓田婆子住的那個樓梯間就是以前她的屋子。


    當時的紅木床常春凳,還有洗漱的盆架妝盒,床底的柳條箱子裏裝滿了衣裳。好些衣服田玉茹沒穿過就賞了她,綾羅綢緞洋裝啥的都有。


    剛開始人說田玉茹是大惡人是大資/本家時候她還納悶,沒覺得她對自己多壞。


    後來抄家的人給她講什麽是剝削她才明白,原來自己一直是被她剝削壓迫!


    認真想想,田玉茹每天打扮的光鮮亮麗,坐著洋車到糧行車行礦區巡視,還跟洋人談生意。她呢?隻能在小洋樓裏沒日沒夜的打掃,跪在地上擦拭那些樓梯地板。


    田玉茹穿的是綾羅綢緞和國外的洋裝,不喜歡的不想穿的才賞給她。


    田玉茹每頓飯山珍海味,讓人分下去賞人時她才能嚐嚐。


    這不是剝削壓迫是什麽?同樣都是女人,憑什麽她坐著自己站著?憑什麽衣服她穿新的自己就要穿舊的?憑什麽自己隻能吃她剩下的?大家一樣都是兩個眼睛一張嘴的人!


    讓招娣最痛恨的是她一直過這樣非人的日子居然還蒙在鼓裏,虧她以前還以為田玉茹是個好人!


    解放了,她是主人了,現在要反過來啦!以後她一定要讓田玉茹跪著服侍自己!那些衣服珠寶山珍海味都給自己吃穿讓她凍著餓著!再讓田玉茹每天打掃完所有樓梯,還隻讓她一個人幹全部幹完!


    後來,解放軍同誌來了,攔住她不讓毆打田玉茹,說啥是民族的,不是壞人。


    不是壞人就不能打了?那她受了這麽多年的剝削委屈怎麽算?誰給她個交代?


    好在後來田家敗了,產業都交了公,田玉茹也成了打掃公廁的屎婆子,這活兒可比當年她的工作重多了。招娣這才覺得自己是大仇得報揚眉吐氣。


    再後來她嫁了人,是礦上的苦工,招娣心裏其實是不滿意的。都解放了,人人平等了,不講究門戶了,她如花的年紀長得也不差,應該嫁給四少爺那樣的,讓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轎的接自己過門,怎麽結果還是稀裏糊塗的配給了小廝?


    渾渾噩噩的過日子,生下大兒子,隻是日子跟她設想的又有些不太一樣。


    招娣也有過風光的時候,就是去礦上做工那兩年。


    開始一聽說讓她去礦上工作嚇了一跳,臭男人幹的活兒她怎麽能幹?戰戰兢兢的過去,那些大塊鐵機器嚇得她兩腿直發抖,她可幹不了這活兒。


    礦上還是安排了她做宣傳工作,裏麵好多女同誌。讓她沒想到的是,居然整天坐著說說以前罵罵田婆子,啥也不幹就按月給工錢!還有這樣的好事?


    新社會真好,她要更加賣力罵田玉茹才能對得起自己每月的工錢。


    後來有一陣,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婦又都穿起旗袍,礦上的女同誌也把以前自家的棉布旗袍穿到礦上來,小妖精似得各個爭奇鬥豔的。


    她把偷偷藏起來的那兩箱衣服找了出來,雖然生完大臭二臭腰身粗了些,但是改改還能穿。一天一件穿到礦上,讓那幫小妖精見識下啥叫好料子。


    沒想到後來風向又變了,穿旗袍成了落後思想,隨後不久,她就因為這件事被開除了。


    這一切都是田婆子造的孽!都是她坑了自己!一氣之下,她把兩箱衣服一把火都燒個幹淨。


    宋招娣看了看身上這件穿了好些年的藍布棉襖,補丁摞補丁,想起葉青現在住的房子和剛才穿的衣服,心裏的憤恨又多了幾分!


    招娣陷入迴憶愣神了好半天,直到二臭哭著喊餓才把她驚醒。


    “等著!餓不死的討債鬼,就知道吃!”招娣罵完還是起身開門,晌午的飯還在爐子上。


    一出來,招娣就傻眼了,籠屜空了!新蒸的菜團子一個都不剩,鍋也不翼而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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