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穆永江分析的是有道理的,也怪不得他在布行裏麵混了那麽多年。


    有過生活常識的大明歸德府人都知道,布雖然大家都用,可真正大戶人家穿的是絲綢。普通的小門小戶一般家庭穿的都是棉布、麻布!


    自從宋元時期棉花傳到中國,洪武皇帝為了推廣棉花還專門下過聖旨令民間種棉花。從明初以來,棉花的種植在中國大地上已經是很普遍的事情了。


    所以,棉布逐漸取代了麻布成為老百姓穿衣的主要原材料。


    但賣布這個行業和很多其他行業一樣,他也分為旺季和淡季。


    一般來說,春夏是淡季、冬天和秋天是旺季。


    為什麽這麽說呢?


    因為布的價格很貴,普通老百姓穿衣有個迷之習慣,那就是過年了買布做新衣服。


    當然了,中國的大年都在冬天,買布做了棉衣這無可厚非。


    可冬天過了怎麽辦?


    春天溫度逐漸升高,你不能整天穿個棉襖不是!


    別急,老百姓本著能省一點是一點的心態,對破舊物品盡可能的綜合利用。


    冬天不是置辦的棉襖麽?


    不是暫時穿不著了麽?


    拿來,拆掉將棉花套子和外麵的布分開。


    棉花套子洗洗曬曬來年再用!


    外麵的布去了裏子直接簡單縫合一下,就變成春夏的衣服了。


    到了秋天天冷的時候,那會兒地裏麵的莊稼收成也都有了,賣一點換成銅板,再去布行裏換兩匹布,基本上一家人一年的衣服從裏到外就都有了。


    年複一年,一年一個輪迴,周而複始。


    所以,老百姓的穿衣習慣造成了布匹生意出現了淡季和旺季。


    在穆永江的眼中,蘇白衣現在急急忙忙像個要出嫁的小姑娘開始收購棉花,想要生產布匹。但這又哪是一時半會就能產的出來的呢?


    別的不說,你紡線的車子織布的機子有麽?


    就算是現在去買,可哪裏又能供應那麽多呢?


    另一方麵,即便你有幾十個機子,總的找人幹活吧?


    總的找熟手吧?


    總的彈棉花吧!


    可眼下再有二十天的時間就到年關了,別說是你蘇白衣,就是神仙老爺也不可能大批量的生產出來布匹衝擊市場。


    一旦年關一過!


    嗬嗬,你生產出來布也賣不出去。


    “也甭讓老商迴鬆江府了!”穆永江笑嗬嗬的擺擺手,對身邊的刀疤臉道:“刀子,我記得咱們家庫房裏,好像還有不少棉花吧!”


    “還有兩百石!”


    “現在棉花價格怎麽樣?”


    “四分銀子一斤!”刀子迴答道。


    四分銀子,也就是四十文的一般稱唿,明朝一兩銀子=一百分銀子。


    穆永江嘴邊露出淡淡的微笑。


    四分銀子,這可比棉花新上市的時候貴多了,當初他從鬆江府進入的時候,也就三十文錢一斤而已。


    “再過幾天咱們家的機子就停了吧,那些用工也要迴家過年了。庫存二百石棉花全部對給榆院,嘿嘿,我倒要看看這個剛入行的愣頭青怎麽處理這些棉花!”


    二百石棉花可也是一千兩銀子的。


    雖然一千兩銀子對於兩家來說都不是很多,可正好借此機會打壓一下蘇白衣,讓他也知道知道,歸德府的布行生意,沒有那麽容易幹的。


    “老爺,這……這……我們這不是在……”刀疤臉想了很久沒想到用什麽詞語來將“資敵”的深刻含義表達出來,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反正他就覺得這麽幹很不好。


    穆永江哈哈大笑,道:“這裏麵的道道你也不是很明白,去吧,將二百石棉花都賣給榆院!”


    刀疤臉很想建議老爺收迴命令,可是作為下人,他又沒有足夠的勇氣去參與這些生意上的事情,隻能感覺很憋屈的跑到庫房,告訴庫房管事打開門,然後將裏麵的棉花弄出來,送到了鬆江老板老商的手上。


    然後,再通過老商的手,轉給了蘇白衣。


    突然之間就有了這麽一大筆原材料,蘇白衣自然是高興的,也沒細問棉花到底是怎麽來的,很爽快的便給了銀子,將所有的棉花裝入庫房中。


    織布的第一步,是要彈棉花!


    將原本結實的棉花彈成絮狀,撇除其中的棉籽。


    然後由工人將絮狀物整理出來,製作成一定的形狀供紡織機紡線即可。


    過程和工藝都很簡單,那些從西北地區來的婦女基本上人人都會。也難怪,紡織在古代還是一個衡量一般婦女賢良與否的標準,這麽多人都懂紡織蘇白衣並不意外。


    珍妮機的使用和傳統的手搖車肯定是不一樣的,但既然是紡織用的東西,其實原理沒有太多的差別。


    當然了,蘇白衣也不要求那些婦女懂得珍妮機的原理,隻要能夠學會用珍妮機紡線,他巴不得這些女人什麽也不懂隻會機械的幹活呢。


    讓一批婦女去彈棉花,又組織了大約三十人左右來到珍妮機前,向他們演示這珍妮機的具體使用方法。也許是女人天生對於紡織類物品比較敏感,蘇白衣發現他們學起來都很快。至少,比那些孩子學寫字要快多了。


    半天的時間,拿來不少棉絮紡線,一方麵試驗紡車的性能,另一方麵傳授用珍妮機紡線的技巧,兩項工作都完美的收工。


    後世大不列顛帝國工業革命還沒開始,一個男人偶然間用腳踢了一下妻子的紡車,於是,珍妮機便產生了。這種黑科技剛剛問世的時候,一台機子能同時紡八個線錠子,當發展到了成熟之後,改造升級版的珍妮機最高記錄是同時紡八十多個線錠子。


    蘇白衣沒有盲目的追求紡線的速度。


    因為紡線的速度可以很好的提高,可織布的速度卻不能無休止的沒上限。他設計的這台珍妮機,隻能同時紡二十六個線錠子。


    即便如此,單純的從數量上來說,大明朝紡線這種工作不經意間已經被他提高了二十六倍。


    那飛梭織布機的速度呢?


    很遺憾,織布機不能像珍妮機那般創造無休止的奇跡,他雖然也能提高織布的速度,可飛梭織布機提高的效率終究不能那麽誇張,蘇白衣大概估摸了一下,大概八倍而已。


    但這也已經很誇張了。


    一個婦女專職織布的話,大約要八天的時間能織出一匹布,若是使用飛梭織布機,大概一天就能織出一匹布。


    這是什麽概念?


    明朝普通傭工的水準大約在三十文左右,一個月基本上不到一兩銀子。


    而婦女更少,一天隻有二十文,一個月也就六百文錢。


    那麽一匹布的工錢就含有織布的工錢、彈棉花的工錢、紡線的工錢,一般來說,織布的工錢占八成,那麽一匹成品布的工錢大約就有二百文。


    棉花成本是三十文到四十文一斤,一匹布四斤棉,大概就是一百四五十文。


    很簡單就能算出來,一匹成品棉布的成本價大約就是三百五十文左右。這還隻是直接成本,其中還不含管理費用、機械費用等等。


    所以穆家的布真正上市以後,售價在五百文也就不算太高了。


    五百文的價格多還是少?


    蘇白衣經過調查之後覺得真心不能算高,因為周邊無論開封府還是鳳陽府、亳州府,布匹的價格基本上都在五百文左右一匹。


    穆家之所以被歸德府老百姓罵成狗,主要的原因是偷工減料。


    他們家的布隻有三斤重。


    實際上穆家織布的時候,無論經線還是緯線,都比別的地方的棉布少四分之一!


    布太稀,所以在洗衣服的時候容易破裂。一旦破裂就又要購買。如此形成一個不良的循環,在坑害老百姓的時候,也給穆家帶來了巨大的利益。


    所以蘇白衣在出售肥皂的時候,穆家才如此的咬牙切齒。


    蘇白衣握了握拳頭!


    你們穆家咬牙切齒的還在後頭呢!


    因為紡線的工作效率提高了二十六倍,織布的效率提高了八倍,彈棉花不算,加上自己家的工人除了管吃管飯外根本就不用花太多工錢。所以他織一匹布的工錢大約隻是穆家的九分之一,最高也就是三十文左右。


    這就恐怖了,三十文的人工再加上一百六十文的原材料成本,一匹未染的白布成本價才一百九十文錢。


    這麽一匹四斤的白布,在市場上售賣三百文的話,會有什麽效果?


    穆家會不會哭他不管,蘇白衣此時坐在凳子上,眼看著蒼白的天空,突然心裏一冷:若是這麽幹的話,開封府、鳳陽府、亳州府的那些布行經銷商會不會跑過來打老子?


    那到時候他得罪的人可不是穆永江一家,而是整個大明朝全天下的布匹經銷商!


    可這又能有什麽辦法?


    曆史的車輪終究是要前進的,那些阻擋曆史前進的人,或許會得勢一時,但長遠來看,他們都會被碾壓在地!


    大英帝國工業g命開始前夕,珍妮機的發明者哈格裏夫斯不也被那些憤怒的手工業主衝進家裏搗毀了機器麽,甚至他們夫婦兩還被攆出了世代生活的蘭開郡小鎮。


    但最終呢?


    工業曆史不還是開啟了麽?


    曆史不還是滾滾向前了麽?


    這一刻鍾,蘇白衣覺得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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