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說這件事,隻好避重就輕:“我有不得已的苦衷,這些年沒有迴來看你們,是我的錯,好春雨,原諒我吧。”蘇錦像往常一樣拉著她的胳膊搖晃著撒嬌。


    春雨看著她的動作,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便是這些年過去了,姑娘還是當初那個小姑娘一樣,每次做了壞事的時候總是會用這種小把戲哄自己高興。


    “笑了就不生氣了對不對?”蘇錦連忙說道。


    春雨抬手擦了眼淚:“誰生氣了?姑娘就會冤枉人,我這是看著姑娘迴來高興的。”


    蘇錦連連點頭:“好好好,是高興的,高興的。”


    她現在終於看到跟二夫人一起站在身後的陌生麵孔了,二夫人從未出過趙家大門,自然不可能認識陌生人,所以她伸手指了指銀杏問:‘姑娘,這位是?’


    蘇錦過去拉了銀杏過來,笑道:“這是銀杏,我在外麵這些年是她照顧我的。”


    春雨點頭表示問好。


    銀杏很懂事地見了半禮,叫她“春雨姐姐”,畢竟這是從小跟著姑娘的人,自己就算跟了姑娘幾年,想來也沒她與姑娘更親近。


    春雨本能地是不喜歡銀杏的,雖然她看上去人畜無害,但是她跟姑娘走得那麽近,以後又哪裏來的自己的立足之地呢,好在銀杏還算懂事,自覺地表示了對自己的尊重,所以春雨也就同樣迴了半禮,叫了聲“銀杏妹妹”。


    蘇錦看了忍不住笑道:‘好了,你們兩個姐姐妹妹的,倒是把我給丟在一邊了。’


    兩人互相見過禮之後,春雨便帶著銀杏去放行李了,順便要好好收拾一番,姑娘迴來了,可就不同往日了,要收拾地幹淨妥帖才好。


    蘇錦就留在外麵陪著母親說一會兒話。


    隻是她也知道自己這個母親,對趙家的情況肯定是什麽也不知道的。


    所以她隻問了大夫人的情況。


    她聽了連連歎氣:“大夫人最近是越發不好了。自你大姐去後,精神就時好時壞的。”說起梅兒,連她也忍不住歎息的,這位大姑娘做人可算是做到極致了,就連大夫人做不到的,她也都照顧到了,她在的那些年不僅勸著大夫人不要針對自己,就連對杏兒也是真心實意的好,誰能想到這樣的好人竟然落得那樣的下場呢。


    但是當著杏兒的麵,她不敢說的更多了,她知道自己這個女兒向來跟她姐姐關係好,所以連忙轉了話頭:“這幾年,不清醒的時候比清醒的時候多。去年冬天的時候,不知為何非要去看梅花,誰也勸不住,在寒風大雪裏站了半天,迴來就病倒了,這病纏綿許久,到現在也沒有好徹底,大半時間在床上躺著呢。”


    蘇錦點頭:“母親也經常陪在大夫人身邊吧?”


    她點頭:‘家中你也走了之後也就剩下我們兩個了,可不是要彼此照應著。何況,我也沒做什麽,就是陪著她說會兒話而已,免得兩個人都寂寞。’她長長歎氣:‘但是隨著她清醒的時候越來越短,有時候一天連話也說不了幾句,就默默地坐著,有時候我跟她說話,我都覺得她根本沒聽到我在說什麽。’大姑娘的去世對她的打擊是致命的,何況是在那樣的情況下采取那樣決絕的方式離開,作為她的生身母親,怎麽受得了。


    自己設身處地,便是女兒離開家,已經日也落淚,夜也落淚了,若是也遇到這樣的事情,想來她還不如大夫人呢。


    “大夫人便是這樣,還是要時常看看趙家的賬簿。”她其實有些心疼大夫人,要強了一輩子,中年丈夫去世,沒幾年女兒也走了,若是她,她也受不了,但是她還能支撐著殘破的身軀掌管著趙家,她是從心底佩服她,同為女人和母親,也是真的心疼她,所以她去陪著她,真是自己自願的。


    蘇錦有些驚訝:‘母親還知道生意上的事?’


    她連忙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你是知道我的,笨得要命,怎麽會懂得這些?這都是我在大夫人跟前兒的時候偶然聽到的。’


    蘇錦點頭:她就說自己這位母親從不關心趙家的生意,怎麽可能忽然就了解這些了,要想真的了解趙家到底到了哪一步還是要去問大夫人。


    但是一來她不確定大夫人是否願意讓自己插手,畢竟當年她就十分在意父親會留多少商鋪給自己做嫁妝,如今便是大姐不在了,也不見得她就願意把東西都便宜了自己。二來,其實蘇錦心中也並沒有拿定主意,她此次迴來主要是替大姐看一看大夫人,也看看自己的母親,並沒有打算長久地待下去,自然也並沒有打算重振趙家。趙家雖是父親的心血,但其實蘇錦倒並沒有那麽在意,她既不覬覦趙家財產,也不覺得東西沒有了多麽可惜,隻要這些還能支撐趙家的人安穩度日便可。


    隻是話是這樣說,看到趙家衰敗成這個樣子,若說不心痛也是不可能的,何況看今日的情形,隻怕自己說要走也並不容易,首先母親這一關就過不了,難不成故技重施,偷偷逃走?既然短時間內不能離開,蘇錦倒也不是不想看看能不能為趙家做點兒什麽,算是對父母盡孝了。


    她瞧著蘇錦為難,連忙關心地問道:‘怎麽了?可是有何不妥的地方?’


    蘇錦搖頭:‘我隻是覺得大夫人還在病中,卻要兼顧趙家的家業,實在不容易。’


    她跟著點頭:“說的是呢,這樣下去,病可什麽時候才能好啊?”


    蘇錦想了想還是什麽也沒有跟她說,母親心思單純,膽子也小,一定會勸蘇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迴來了,就好好在家中待著。


    她打量了蘇錦許久,終於問出了口:“杏兒,母親有件事,不知該不該問?”


    蘇錦點頭:“母親想問什麽盡管問就是了。”隻是有些話她現在還沒打算說而已。


    “你,這些年在外麵是怎麽生活的啊?”她問的十分委婉,若是旁人聽來,定不會覺得她有什麽深層的含義。


    蘇錦卻知道,她這樣小心翼翼地問自己,其實是想知道自己有沒有成親。


    母親從小就沒有出過家門,唯一一次出門大概就是從自己的家來到了現在的家,她的整個人生中,除了在娘家生活就是在夫家生活,以她的經曆根本想象不出,女子還能有什麽謀生的手段。


    這些年蘇錦孤身在外,她仔細看過了,是姑娘打扮,心中其實是一直存著疑惑的,最怕是最壞的結果,她一直沒敢問,但又不能不問,若真的是不好的結果,她去求大夫人也好,瞞著她也好,總要先讓自己有個準備。


    蘇錦看著她笑了:“母親,你忘了,你交給我的刺繡的功夫,用這個我不僅養活了自己,還養活了銀杏呢。”蘇錦說的頗有些驕傲。


    她聽了鬆了一口氣,卻又有些懷疑:“刺繡就能養活兩個人?”


    蘇錦認真點頭:“還不是因為的刺繡的手藝好?”


    看蘇錦不像是開玩笑或者哄騙她,她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蘇錦現在自然不敢讓她知道李玉書的事,以母親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定不會怪自己,但是自責歎氣是少不了的,蘇錦不想她為難,還是先瞞著她的好。


    春雨帶著銀杏收拾好臥房,請蘇錦去看了看,蘇錦瞧著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床,熟悉的梳妝台,連帷幔好像也是自己離開時候的樣子,笑著誇讚:‘春雨真細心。’


    春雨笑著接話:“姑娘還記得這簾子是不是?”


    蘇錦點頭:‘怎麽能忘呢?’這是當年她與姐姐一起做的紗簾,她的這件是鵝黃色的,姐姐的是紫紅色的。


    春雨看著蘇錦低下的頭才反應過來自己一時高興又說錯話了,但是也不知該如何挽迴,隻怕越說越是勾起她的傷心往事,所以隻得沉默不語。


    銀杏不知個中原委,看得出來些許不對勁,也不知從何說起。


    還是母親看蘇錦難過,連忙岔開了話題:‘今日你第一天歸家,按道理總是要在大夫人那裏用飯的,你也已經陪了我這些時候了,咱們還是過去大夫人那裏吧。’


    蘇錦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春雨跟在身後暗自責怪自己,因為姑娘迴來一時興奮過頭了,竟然戳到了姑娘的痛楚,待會兒姑娘迴來之前一定要把這帷幔換掉。


    蘇錦再次來到大夫人的小院時,她已經穿戴整齊下床了,蘇錦過去行禮,她依舊不鹹不淡,不見熱情,但也挑不出什麽問題。


    蘇錦想,自己大概能理解她的心情。


    當初大姐離開沒多久,自己也走了,又是一走幾年,眾人都以為自己不會迴來了,跟死了也沒什麽區別,想來大夫人這些年也是這樣想的,也隻有這樣想著,她心中的難過才能稍微緩解,她沒有了女兒,另一個也沒有了。但是她今日忽然歸來,打破了她心中的平衡,別人的女兒還能迴來,但是自己的女兒卻是永遠不可能迴來了。


    所以蘇錦迴來,她不見得高興,連帶著對蘇錦的母親也冷冷淡淡的。


    好在她一直對他們都是冷淡的,所以蘇錦倒也並未覺得有什麽。


    好在她清醒的時候還保持著一個當家主母的風度,留了蘇錦他們在這裏用晚飯。


    吃飯的時候,她不開口,蘇錦也不主動找話,蘇錦的母親瞧著氣氛不對,雖說有意說幾句話稍微緩解一下,但奈何自己膽子太小,生怕惹了哪一位生氣,所以也隻好保持沉默。


    一頓十分壓抑的晚飯好容易用完,大夫人留蘇錦喝杯茶,蘇錦道了謝跟著她去了外間。


    蘇錦以為盤問就要開始了,對大夫人,她也自準備了一套說辭。


    但是大夫人隻是喝茶,竟然沒有主動開口問她。


    還是蘇錦主動說的話:“是女兒不孝,當年一聲不響離家,多年來杳無音訊,讓母親和姨娘擔憂了。聽說母親這些年身子不大好,女兒未能在跟前盡孝,請母親責罰。”


    大夫人淡淡地說道:‘這也沒什麽好怪罪的,迴來了便好。’


    蘇錦倒是有些不明白大夫人了,她不僅沒有主動盤問自己,當自己主動開口,給了她詢問的機會時,她竟然就這麽把話題岔過去了?


    但是大夫人既然選擇不問,蘇錦也不會主動說太多,兩個人又恢複了沉默。


    一杯茶喝完,大夫人都沒有再說話,沉默著坐了一會兒她才說:“天也不早了,舟車勞頓的,早些迴去休息吧。”她看向蘇錦的母親:“你也早些迴去吧,今日杏兒迴家,你去陪她說話吧,我這裏不用你伺候著。”


    蘇錦與母親行禮告退,迴到自己的院子中,蘇錦忍不住問母親:“母親,大夫人今日是不是有些奇怪?她竟然不問我這些年的情況?”


    她雖然也不大懂,但她覺得大夫人既然不問也好,雖然自己的女兒時清白的,但說了難免不信,不問也好。


    她怕蘇錦多想,忙著安慰她:‘大夫人這些年身子不好,好些事都不管的,沒有問你也是正常。’


    蘇錦倒是覺得大夫人此舉並不正常,隻是為了不讓母親平白擔心才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蘇錦當晚是跟母親一起睡的,自從她有了自己的院子之後已經很少再跟母親一起睡了,但大概是離開的太久了,蘇錦十分想念母親溫暖的懷抱,所以便纏著母親留在了她的小院陪她。


    接下來的幾天蘇錦在趙府過得十分平靜,大夫人確實沒有再問過她這些年的經曆,母親甚至以為她是不記得了,畢竟她精神不太好。


    如果忽略掉府中那些傳來的閑言碎語,蘇錦的生活一定過得更好。


    這些話從蘇錦歸家那日就開始傳起了,隻是母親不管事的,大夫人聽見了也不會特地告訴她,所以隻有母親還蒙在鼓裏。


    她們傳蘇錦是被當初一起私奔的人拋棄了才迴娘家來的,別看她現在還是姑娘打扮,其實不過是掩人耳目而已,哪有一個姑娘在外麵遊蕩這麽多年,還能保持清清白白的?


    蘇錦聽到了這些傳言,春雨跟她說的時候氣得發抖,蘇錦倒沒有她這樣生氣,反而勸她看開些,這些人就是這樣,總是以自己肮髒的心思妄自揣度別人的生活,你跟他們說什麽他們都不會相信的,他們隻相信自己想的,最肮髒的那一種可能。


    蘇錦懶得跟他們計較,也以為大夫人一定不會替她出頭,但是她沒想到,過了沒多久,那幾個傳的最兇的人都被趕了出去。


    蘇錦有些看不透這位大夫人。


    當然,很快她就會明白了,大夫人為何有這些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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