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爹爹去世,大夫人覺得用不到這些人,裁減了一些,也還剩十多個,如今倒進了屋子才瞧見人影。


    趙老伯叫住那丫頭:“夏荷,快去告訴大夫人,二小姐迴來了。”


    夏荷這丫頭是認得蘇錦的,連忙去看她,待看仔細確實是蘇錦之後,連忙行了個禮:‘二小姐安。’


    蘇錦笑著請她起身。


    她一轉身進了屏風後麵,蘇錦聽到她在輕聲說什麽,卻聽不清楚。


    不過一會兒,翠環便出來了,她從屏風後出來便看著蘇錦,蘇錦也瞧著她,幾年不見,翠環看起來也老了,蘇錦衝著她笑了一笑,叫了聲:“翠環姐姐。”


    翠環一時楞了神,待她迴過神來,連忙往蘇錦這裏走過來,待走到蘇錦跟前兒,仿佛才敢確認一般叫了聲“二小姐。”


    蘇錦點了點頭:“母親可在裏頭?”


    翠環迴過神來,連忙點頭:“大夫人和二夫人都在呢,剛才夏荷說的時候,我還不敢相信,我們都一位,所以還沒敢告訴兩位夫人。”


    蘇錦點頭,她知道自己一聲不響離開幾年,他們想自己遇到了什麽不測也是正常,如今自己完好無損地忽然歸來,不敢相信也是有的。


    翠環笑道:“二小姐迴來這是天大的喜事,我這就帶您去見兩位夫人。”她方才仔細打量過蘇錦,幾年的時間了,她倒是像沒有怎麽變過,除去眉眼間似乎更成熟了之外,並沒有大的變化,還是像記憶中一樣嬌小美麗,跟裏麵的二夫人是越來越像了。她更高興的是,二小姐是姑娘的打扮,大夫人日夜發愁趙家的家業無人繼承,如今二小姐迴來了,大夫人隻要替她尋一個如意夫君便能解決這一直以來的憂愁了。


    翠環有自己的小心思,她從小跟著大夫人,與大夫人感情親厚,對蘇錦和她的母親倒是沒有什麽太深的感情,但即便如此,看到一個以為已經去世的人忽然迴來,也還是高興的。


    蘇錦有些緊張地跟著她進了內屋,待看到坐在床邊的母親時,蘇錦的眼淚不自覺地掉了下來。


    她真是不孝,一聲不響走了這麽多年,留下母親在這深宅大院裏連自己的死活都不知道。


    她離開時,母親還是一位沒有經過歲月摧殘的美人,這次再見,她顯見的蒼老了,依舊是一身不起眼的靛青色長衫,隻是原來滿頭烏黑的秀發也夾雜了灰白。


    看到蘇錦的時候,她似乎不敢相信一般,先是瞪大了眼睛認真地看著她,蘇錦看得出來她看自己的時候十分努力想要看清楚,大概母親的眼睛是越發不好了。


    待她終於看清眼前站著的就是自己那個離家幾年的女兒時,眼中的淚水啪塔啪塔地落下來,砸在她的手背上。


    但是靠在床上的大夫人還沒有說話,她不敢過來湊近,摸一摸眼前這個人是不是真的,仔細看看她是不是又瘦了。


    蘇錦越過母親看向在床上半靠著的大夫人,上前幾步,在她床頭規規矩矩地行禮叫了“母親”,大夫人看向她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她神情平淡地讓蘇錦起身,甚至沒問她當初為何離開,也沒有問她這些年一個女兒家是去了哪裏,她隻看了蘇錦幾眼,便說讓她帶著母親迴去好好說說話,以解她這些年的相思之苦。


    蘇錦看大夫人的樣子便知道她精神不大好,她既然發了話,正好自己也想跟母親說說話,便跟著母親離開了。


    她本來以為女兒迴來,大夫人一定是要仔細盤問的,畢竟大戶人家的女兒忽然不知所蹤幾年,女孩兒家的名聲要緊,大夫人雖然有時候不大清楚,但這事關重大,定會問清楚的,沒想到她竟然許女兒這就跟著自己離開,當即感激得不得了。


    她這些年在大夫人跟前伺候湯藥,幾乎事事親為,想來大夫人也是念著她的好才給她今日的機會。


    蘇錦剛跟著母親出了大夫人的房門,母親就迫不及待地拉住蘇錦的手,淚眼婆娑地看著她,蘇錦任由她拉著自己的手上上下下將自己打量了一遍,她也在悄悄地看著眼前這個女人,方才沒有看得仔細,如今離得近了,蘇錦甚至能看到她臉上的皺紋,她更瘦了,蘇錦甚至覺得她變矮了,本來就嬌小的人,如今更加顯得弱不禁風了。


    待上下仔細看過了,眼前這個確實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兒,而且沒少胳膊少腿,她高興地笑了笑:“我從來沒想過自己還有再見到我的女兒的一天。”


    蘇錦聽了她說的話越發覺得自己不孝了:“都是我的錯,我不該不辭而別,一去多年,害母親為我擔心。”她剛才就發現母親的眼神越發不好了,恐怕也是因為日夜想念自己,將眼睛都哭得不好了。


    她連忙擺手笑道:“迴來了就好了。”她拉著蘇錦的手往前走著。


    蘇錦先跟著母親迴了她的小院,這裏比大夫人那裏還要冷清,整個院子連上跟在母親身邊的銀紅也隻有三個人而已,蘇錦在自己母親麵前自然沒有什麽太多的忌諱,所以直接問了母親:‘我這一路走來,覺得家中下人似乎少了許多,大夫人院子裏的人也少的不像樣子,母親這裏就更少了。’


    她歎氣:“大夫人說家中生意越發不好做,我們人少,也用不著這麽多人伺候,所以前幾年的時候打發出去了一批,前段日子,大夫人又做主送走了一批丫頭。”


    “隻是我瞧著人也太少了些,大夫人與母親生活總不能沒人照料。”蘇錦聽得有些皺眉,她雖然看得出來趙家是真的衰落了,但是沒想到已經到了要裁減下人的這種地步,她總以為以趙家的家業,又不是坐吃山空,外麵的商鋪都有專人打理的,就算風光不再,架子總還是有的。她方才看到人這樣少,還以為是大夫人病著,母親又禦下不嚴才導致的這些人偷懶躲起來了。


    她倒是沒覺得有什麽,聽了蘇錦的話隻笑道:“嗨,你是知道的,我以前也是不用這些人伺候的,如今家裏人少了,大夫人的湯藥都有我呢,也用不著太多人,這些人盡夠了。”


    蘇錦心疼地抱住她久久不肯撒開,自己離開的這些日子她一定受了很多苦。


    大夫人雖然不會故意為難她,但估計也不會給她什麽好臉色,但她還這麽忍辱負重地伺候在床前,無非是因為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女兒跑了出去,她怕大夫人一個不高興就把這件事宣揚出去,女兒的名聲可怎麽辦,將來可怎麽嫁人啊?


    自己的母親是什麽樣的性子,蘇錦最清楚了,她就是一個泥人,半分脾氣也是沒有的,隻會害怕自己做得不夠好讓大夫人不滿意挑出錯處來對自己這個女兒不利。


    當時便是父親還在的時候,母親也總是精心繡了東西送給大夫人,就指望她看在自己甘願伏低做小,足夠聽話的份兒上對女兒好一點。


    蘇錦抱得她久了,她便有些不好意思了:“哎呀,這麽大的人了,抱著我像什麽樣子。”雖然嘴裏埋怨著,卻也絲毫沒有想要鬆開的意思。


    蘇錦緊緊地依偎在母親懷裏,悶聲說道:“我們這麽多年沒有見,母親難道不想女兒嗎?”


    “淨胡說。”她輕輕嗔怪:‘怎麽能不想呢?’每個睡不著的夜晚,她都在想自己的女兒在哪裏,過得好不好,還能不能迴來?她不是沒有聽說過府裏那些下人的閑言碎語,他們說自己的女兒是跟人跑了,說這麽多年不迴來說不定出事了,說她做出這種辱沒家門的事,這輩子都不敢迴來了。她向來嘴笨,聽到了也無法反駁,就自己偷偷躲起來哭,一邊哭一邊想著自己的女兒才不是那樣不知廉恥的人。隨著時間越來越長,她一邊想著女兒不會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永遠不會迴來了吧,一邊又告訴自己別瞎想,女兒肯定會迴來的,好在她沒有白白期待一場,你看,今日她的女兒不是就已經迴來了嗎,好好地迴到了自己的身邊,而且變得更好看了,她心裏這麽想著。


    蘇錦抱夠了她才輕輕鬆開,扶著她坐下,將銀杏拉到她跟前:‘母親,這是銀杏,我在外這些年,我們彼此照顧,情同姐妹。’


    銀杏連忙行禮:‘銀杏見過夫人。姑娘太誇張了,我就是跟在姑娘身邊,提不上什麽照顧,若真要說照顧,那也是姑娘照顧我頗多。’


    蘇錦的母親喜歡那種不爭不搶性子溫和的女子,所以銀杏很得她的眼緣,連忙親手將人扶了起來:‘快不要多禮,杏兒既然是說姐妹,就更不必這樣客氣了。’她轉頭看向蘇錦:“要不要去你的院子裏看看,春雨那丫頭還守在院子裏呢。”


    蘇錦聽說春雨還在有些驚喜,方才母親說家裏走了很多人,又沒有提起春雨,蘇錦以為她也已經走了呢。


    蘇錦很高興,卻還是不忘問道:‘若我沒有記錯,春雨也已經二十幾歲了吧,怎麽還留在我院子裏?’


    “前些年大夫人送了一批人出去的時候,也叫春雨出去了,但她覺得是自己沒有看住你,自覺有愧,所以不肯離開,要留在院子裏等你迴來。”說到這裏她忍不住歎氣“也是一個忠仆。”


    蘇錦有些愧疚:‘倒是我對不起她,耽擱了她這些年。’


    “你也不必太過自責,說到底是她自己的選擇。”


    她們一起走進蘇錦當年住過的小院時,蘇錦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她迴來的不巧,院子裏當年姐姐替自己求來的杏樹花都已經落了,大概是因為人手不夠,也並沒有人打掃,杏花就落在地上,衰敗枯萎,碾成泥土。


    她還記得當年她與姐姐在這杏樹下摘花的情景,那時候的兩個人多輕鬆快樂啊,當真的是年少的好時光一去不複返了,誰也不曾想到那個時候快樂的兩個人會遇到這些事,真是讓人始料未及,措手不及。


    蘇錦的母親看著她盯著眼前的杏樹發呆,料想她是想起了往事,輕輕歎氣:“你迴來的晚了,杏花都落了。不過明年一定不會錯過了。”


    蘇錦沒有說話,因為她也不能保證明年的時候她還在這裏。


    當她們走進蘇錦當年的房子,終於見到了正拿著繡棚繡東西的春雨,她很認真,連幾個人在院子裏站了這麽久都沒有半點兒察覺。


    蘇錦悄悄走到她後麵,伸手抽走了她手中的繡棚,上麵繡的是一顆杏樹。


    她笑著將繡棚藏在身後,春雨感受到她的動作,連忙轉頭向身後看去,當她看到蘇錦那張臉的時候,一下子站了起來,她轉身對著蘇錦問:‘姑娘,是你嗎?’


    蘇錦笑著點頭:“是我,幾年不見,你這丫頭的繡工長進了啊。”


    春雨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她如今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麵前,在說話,在笑,手中還拿著自己的繡棚,半點兒也不像是做夢,但她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她忍不住伸手想拉一拉蘇錦的衣袖,看看是不是真的。


    蘇錦仿佛感應到她心中所想,將手中的繡棚放在她眼前的籃子裏,伸手拉了她的雙手:‘春雨,真的是我。’


    春雨喜極而泣:‘姑娘,真的是你!’


    蘇錦笑她:‘這麽大個人了,還哭,丟不丟人?’她說著輕輕替她擦去了眼角的淚水。


    春雨的淚水卻怎麽也忍不住:“姑娘你怎麽忽然就不見了,還一走就這麽多年?”她話語裏滿滿的委屈。


    當初大姑娘驟然離世,對趙家的打擊已經夠大了,誰知道自己一個不注意,連二姑娘也走了,二姑娘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見的,她怎麽能原諒自己的失職,所以這些年看著二夫人思念姑娘,經常以淚洗麵,她在想念姑娘的同時,也深深地責怪自己,都是自己不中用,連姑娘都看不住。她一邊又忍不住擔心姑娘一個人在外麵,沒有自己貼身照顧能不能過得好,外麵那些人就會亂說,說什麽姑娘私奔了,說姑娘不會迴來了,二夫人是個沒有脾氣的泥人,她可不會這麽好性子,她隻要聽說了,一定會跟他們大吵一架,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幾乎跟府中的每一個人都吵過架,連她自己都越來越不確定了,姑娘是不是真的還會迴來,好在她終於等到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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