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再說了,我們今天先迴去,改天再帶你去見其他朋友。”


    雲思羽受不了眾人異樣的眼神,急切想要離開。


    為何要讓我受此屈辱,是老天懲罰我心思不純嗎?


    她的確別有所圖,可是以她的容貌修為嫁給蘇服白,是蘇服白幾世修來的福氣,她的計劃中也從未想過要傷害蘇服白。


    相反,有她在對大家族行事一竅不通的蘇服白才能真正立足於青山城。


    蘇服白看她一眼,目光純淨純粹,如嬰兒般一塵不染,她從對方的眼中仿佛看到自己的靈魂,是肮髒的,是醜陋的。


    “萬幸我生在蘇家,所以自小識字。我喜歡讀書,書中自有真理,古人的智慧教會我很多東西。”


    “求生是人的本能,不僅是人,萬物生靈皆是如此,沒有求生本能的生靈早已經滅絕。”


    “然而人不是尋常的生靈,人有智慧,過往的經曆,所思所想,塑造出自我。”


    “你我都是人,芸芸眾生,數不勝數,但你我是不同的,每個人都不同,都是獨一無二的。”


    宋世塵一臉的譏嘲,“當然不同,我可沒要過飯,更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談論如此離奇的話題。”


    “你是打算傳授我們要飯的經驗?免了,整個青山城有名有姓的人裏麵,就你一個乞丐,好好珍惜你的‘獨一無二’吧。”


    布商們哄堂大笑,雲思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垂著頭滿臉羞紅。心機城府再深,她也隻是個十八年華的少女。


    “說了那麽多,地上的飯菜你到底吃不吃,再不吃可就涼了。”


    外地布商祖衛大聲說道。


    “別說涼的,餿的他都吃過,也許是從小養成的習慣,就好那個味兒,沒餿的反而吃不下。”


    宋世塵高興的不得了,經過這麽一鬧,雲思羽絕不可能和蘇服白在一起,離他越遠越好。


    雲思羽先前對蘇服白的親密讓他很是不痛快,光是羞辱無法解氣,最好能找個機會狠狠揍他一頓。


    思羽竟然為他擦嘴,用的還是貼身之物。


    嫉妒令宋世塵發狂,眼中多出一抹恨意。


    “生存不易!”蘇服白感歎,“活著不是生存,生存也不止是活著。”


    “我喜歡讀書,讀書使人明心見性,撥開雲霧,摒棄萬千假象和瑣碎,認清楚自我。”


    “生存是為自我的延續,若是自我不存,活著也隻是一具行屍走肉,或者被外物扭曲的怪物。”


    蘇服白彎下腰,將地上的碗碟一一撿起來,放迴桌上,笑道:“我很早就不要飯了,去山中打獵、河中捕魚,林子裏有野果、蘑菇,能充饑,也能賣錢。”


    “活著也許很容易,然而生存不易。”


    流浪的生活中,他與周圍的人格格不入,流連於瑣碎,沉迷於假象,無法認清自我,也從未想過明心見性辨識自我。


    也許因為他們都不愛讀書,蘇服白當時這麽想。


    大家族的子弟個個識字讀書,更有一些以詩書傳家,書香門第,他以為會有所不同。


    環境變了,人似乎還是那些人。


    宋世塵,趾高氣昂、不可一世,布商們或站或坐,環繞著他,目光言辭也都圍繞著宋世塵,如眾星捧月。


    蘇服白眼裏隻有一個被外物扭曲的怪物,其自我沉於深淵,被黑暗與濃密的陰霧籠罩。


    蘇服白沒有受到半點打擊,反倒是雲思羽,霜打過的茄子一般,蔫了,精氣神全無。


    見她垂頭喪氣,蘇服白不解,“你是餓了嗎?”


    雲思羽氣不打一處來,除了吃你還知道點別的嗎,比如尊嚴。


    忍住怒火,勉強露出一點笑容,正要說話,蘇服白叫過小二,點了幾樣菜,順勢坐下,就坐在宋世塵旁邊一桌。


    “餓了一定要吃,餓肚子的滋味很不好受,不瞞你說,我最初喜歡讀書是因為讀書能讓我忘掉饑餓……睡覺也可以,但是睡著後會有危險。”


    蘇服白隱隱察覺到,可能是自己的言行給雲思羽帶來困擾,讓她丟臉了,雖然自己不這麽認為,但她未必是同樣的想法。


    他在琢磨雲思羽,雲思羽也在琢磨他。


    深思之前那番話,有些道理。說完那番話之後的蘇服白整個人都變了,變得從容不迫,盡管還有對陌生環境的不適應,但不再畏懼、怯懦。


    之前他是排斥、抗拒,現在更多是以好奇的心態觀察審視,顯示出他正在主動融入。


    “你……好像突然變了個人。”


    之前的蘇服白不會主動和自己說話,都是她問一句蘇服白答一句。


    “隻是想通一些事情,我沒有變,什麽都沒變。”


    不是那些人,但還是那樣的人。


    人沒變,其他的無關緊要。


    “你喜歡讀書嗎?”


    “雲家是書香門第,在整個青山城藏書最多,有許多孤本絕跡,就連蘇家也常要到我們雲家來借閱典籍。”


    雲思羽昂起頭十分自傲,雪白的脖頸如天鵝,非常好看。


    “不過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讀書人。世事洞察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埋頭書本中,死讀書,即使將千萬典籍倒背如流,也是沒用的。”


    發生在蘇服白身上的變化不是她樂於見到的,他越是排斥和畏懼新的環境,越容易對主動示好且年齡差不多的自己產生依賴。


    相反,蘇服白融入新的環境,從容自若麵對青山城的上流圈子,她還有什麽用。


    雲思羽要打擊蘇服白,書讀得再多,你也隻是個乞丐。


    “認清自我已經很不容易,主動在假象和瑣碎中曆練,仍能生存,自我不被蒙蔽扭曲,更難。”


    蘇服白流露羨慕,紅塵煉心,是一種極高的境界。


    “你是修行之人嗎?我爹娘是,大哥也是,我很羨慕他們。”


    “爹娘沒有當著我的麵談論過此事,但我很清楚,此生和修行無緣。修行必須從小開始,身體被五穀雜糧的汙濁侵蝕的越少越容易,通透如玉,不染雜質,才能匯聚靈氣。”


    “年紀越大,體內汙濁越多,身體就像是一塊頑石,再想修煉難如登天。”


    他很失落,然而眼底還藏著一絲希望。


    讀書時眼前浮現的山與海在任何書中都不曾提到,他是與眾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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