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瘋狂的記憶和練劍,我的精力已快耗盡了。累得躺在床上卻揮不去口訣裏的奇怪字句和明暗人形的交替。

    再也沒人來送過藥。我在心裏對他有一絲感激,雖然,毫不理解。

    燭光搖曳。

    我起身梳洗,坐到銅鏡前。不禁驚唿。這女孩,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流轉動人,又似潭水般豐盈,是人都會為之怦然心動。更令我驚異的是,微微含目正顏,那雙眸子立刻籠上了一層寒冰,錐心刻骨。

    我想,海如墨,你平日裏應該都是這副表情才是。隻因這世間,已沒有再讓你所傾心所祈盼的人和事了,你的心早就祭給悲辛了。

    略踏的鼻梁,唇線姣好嘴唇豐滿,和我稍顯黝黑的皮膚不同,她很是白皙。腰肢挺拔有力,雙峰堅挺。約摸十九歲的她,總體上雖不是個勾魂的佳人,卻自有一種絕代風華。

    還有一天了。還有一天也許我會再一次救不了自己,也許他那些笨拙的努力也是無能為力。我笑了,算了。

    又想到她和他的關係,讓他如此矛盾地和她相處著。曾經的敵人,你死我活;師兄妹,同一屋簷下,同命相憐;男人和女人,永遠道不清說不明的曖昧。按她之前的為人,和他一樣,永是個不可觸及的人,死了溫情。

    我在銅鏡的流光裏笑笑。即使有什麽,也埋了一生。

    我轉頭望著那柄擱在床頭錦緞上的墨綠短劍。

    腦子裏好亂,他的身影總在最寂寞的時刻浮現在我眼前,俊挺卻冷漠。我該以怎樣的一副臉麵,懷著怎樣的心緒來麵對他。賽白雪,你被男人玩弄得還不夠嗎?

    好想和他說說話,那個叫我大姐的年輕人,想從這荒謬的思想潮水中走出去。曉星,我真的可以信賴你嗎?

    一夜沒合眼,當第一縷春陽斜照上鏤花的窗沿,我起身前往劍器部。

    到處都是身著白衣的男人,個個身形飄逸氣度不凡。行走於其間,我好像是自身本能地肅下臉用冷靜殘忍的眼光盯視前方心裏暗暗下勁,墨如海,你還是冰霜一樣的墨如海。

    有人立住,靜靜揖掌,很快眾匆匆白衣劍客們都靜靜佇立,握劍揖掌。我輕抬下頷,逸步從中走過,裙擺飄搖。

    這一刻,我從沒那麽真實地感到她在我的靈魂中灌注的尊嚴和力量,無須正邪之辯,人,以自己的形式活著已不易。就在此刻。

    跨過那千斤重的鐵門就是寬敞典雅的習武廳,幾個身影在飛速地拚鬥著,金石聲鏗鏗作響。我正要直奔席位室的竹榭,手猛地被人拉住,我充滿怒意地迴頭,是一個白衣小吏,緊抓住我的衣袖死死不動。

    我忽運力一揮,他驚惶地踉蹌幾步後退,進而合掌低首。

    “海部主,小的有所得罪了。”

    我臉上表情紋絲不動,轉身又走。

    “海部主!您不能進去!小的也是主命難違啊。”他在我身後叫道。

    我駐住腳步,迴頭看著有些狼狽的小吏心中不平:“主命?是烈如歌吧?哼,是他我也照樣要進去!“

    他已落在我的麵前,大廳裏廝殺的門人都停下,一片靜寂。

    他有些好笑地看著我:“你為什麽來這裏,不是叫你好好…”

    我知道他是說“好好練劍,背書”,可我必須找人說說,我已經快瘋了。當我是個人吧,烈如歌。

    “我找人,關你什麽事。”我扭頭邪笑著盯著他的眼睛。“烈如歌,你不要什麽事都那麽自以為是好不好!”我已記不起要作冷冰冰的海如墨,隻想快點逃走。我不要在承受那種迷亂的煎熬了,求你,讓我走。求你。

    我低頭不敢看他的眼睛,我看見他的手氣得發抖。原來,他也會生氣。我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有人抓住我的肩,居然是曉星,依舊咧開一張嘴笑嘻嘻的。“大姐,你怎麽來啦?真是稀客啊!記得你是從來不屑於踏入我們劍器部一步的嘛。”

    我一下子扭住他的手,“曉星,走,陪我出去!”拖著他直衝向大門。烈如歌還留在原地沒動,我知道我傷了一個男人的自尊,我言不由己,我後悔,我不敢迴頭。我在他麵前,為什麽永遠是弱者?

    直衝到我不知道的地方,喘不過氣來。鳥在新嫩的綠枝上鳴囀,野花香氣撲鼻,春的靜謐和歡欣漸漸縈繞我心。迴頭看曉星,他正含著一株野草大嚼著,看著我,忍俊不禁。

    “我說姐…我以前從沒見你這麽衝動過…”他“噗”地吐出那顆草葉凝視著我笑了:“不過說實話,你的表情還不錯,蠻好看。”

    我第一次感到臉微微發燙,別過臉,“胡說!我哪有!”

    他已笑著拉起我的右手,因為奔跑而變得汗津津的。“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看海。”

    翻騰的白雲,無邊的偉岸的,像是誰的思念。這雲海。站在突兀的黑色礁石上,我想是一隻鷹的翱翔,一屢光的悠揚,一顆絕頂的心,斷了愁腸。

    我迴頭看著他,他的笑容是那麽溫暖如春,眼神是那麽的懷著柔軟的關懷。我們是同齡的劍者,你是我唯一的知心人,我的弟弟,我的寄托。

    心仿佛被自己的思想攫住了,熱烘烘的,我勾下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唇。

    他被我嚇住了,但他的唇隨後變得溫暖柔和,任我的唇瓣移動。我被自己的舉動嚇住了,不知所措地流下眼淚,但停不下來,停不下…

    “原諒我,曉星,原諒姐姐…”我捧著他年輕的臉。

    他不以為然的輕鬆一笑,我恍惚又看到了夢中的彼岸光火。”我原諒你,姐。“

    聽,那是海的聲音。

    迷惘地坐在桌前,手托著下頜為自己斟一杯淡茶。門吱呀一聲開了,竟是許久未曾來過的紫衣丫鬟,她垂著眼簾,按住袖子小步走來。

    “海部主!”她竟撲通跪在了我麵前,睜大的眼睛裏滿是淚水。

    我一驚,這是唱哪出戲啊?這小丫頭莫非是良心發現了,為那些天對我下毒而心懷恐懼,怕武功恢複後的我狠狠報複。但我深知那毒是葛天罡吩咐下的,自然不會遷咎於她啊。再說,從小老媽就教導我做人要恩怨分明,得饒人處且饒人。

    我起身扶起她,把她按到凳子上坐下,漸漸平靜下來。

    她感激又詫異地望著我,稍後輕啟朱唇:“小女鳩綺,是水部主秘聞部下九席,雖為微職。卻一直深受水部主的信任。但是,因…因為…因為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月部主要治小女死罪。海部主,你一定要救救小女啊!我一定會為海部主赴湯蹈火的!”她因驚懼而不住顫抖著。

    我暗自尋思著,這麽說,她是犯了秘聞部的門規嘍,那幹嘛要我來救她。何況,我現在手中並沒有任何實權,她也應該去求現在的主事啊。

    我伸出一雙纖纖玉手,拂上她瘦弱的肩。“鳩綺,你叫我弄不明白,為什麽秘聞部的私事你要來求我呢,你該是知道我二部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涉的。“

    她身子一抖,猛地一甌跪下了,淚如決堤,抱住我的腿。真是個絕望的女人,我暗暗想,和那些日的橫戾迥然不同。

    “海部主,其實。。其實,我犯下的錯,是…是我…是我和暗器部三席…我們…有私情。”

    我心中一緊,原來如此。月如水發現了這一段奸情,按鬼泣宗法二人會被碎屍萬段部主也難辭其責,她定是怒不可遏。三席,我迴想到,應該是一個叫邡羽的男人,書上說他為人謹慎本分,嗬,也難逃一個“情”字!

    “那,你要我怎麽幫你呢,我可是絕對不會去和月部主論理的喲!”

    她抬起頭,欣喜地看著我,張著小嘴直道:“謝謝海部主,謝謝海部主救命之恩…煩請您,一定,一定把邡羽給殺了!”

    我向後一退,她扶了個空一個趔趄撲在了地上。這個年輕的女子,竟可以為活命而殘殺自己的情人。轉念一想,在海如墨和這個世界的眼中,人的心,或許本就應如此的硬。情,與堅強活著相比,算得了什麽?既然是月如水的親信,那個人向來與我不和,正好可以利用這個丫頭。暗生一個兩全的點子,這個忙我一定得幫。

    我邪邪一笑,“我答應你,我一定會把他殺了並且親自向月如水說是他勾引了你,可是,你拿什麽報答我的恩惠呢?”我轉身略頓一頓:“再說,你往後若是敢不從我的命,我一定會將實情告訴葛長老的。”

    她立刻慌張地從寬大的袖子中抽出一段苔綠色的繩索。“這是您從前用的鳶器,和綠鳶劍是一對,一直由秘聞的密室保管我從部主那裏偷來,奉還給您。”她雙手捧上那條怪異的繩索。

    我穩重地接住,沒什麽份量,細看來,卻是一套套的錐形利器相嵌而成,可裹攜在袖中的手臂上,甚是詭秘靈活。

    她俯首在地,顫聲道:“從此以後,我就是海部主的人了!”

    我招手讓她退下了,又轉身叫住她,“對了,你迴去以後要到處散布我記憶恢複的消息。”她慌忙揖手退出。

    我的那一柄短劍,像唐朝公孫大娘所舞之劍是適於女子用的短劍,而這修中的暗器,才是其超乎絕倫殺敵於奇招之處。綠鳶,確是女人的心呀,留著的那一招,最是鋒利,也是雙刃。

    放下劍我輕歎,女人都是一樣,付出了瘋狂,換來心痛的空白。

    in this craziness,you gave me death,you gave me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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